光是镇国公这三个字,就足以让她肆无忌惮。
“你把这消息送来给我,你想得到什么?要我去帮你夺这姑娘手里的家产?巨门巷那一座大宅,确实挺让人动心。”
解臣摇头:“我们家沦落至此,她功不可没,这仇我自己会报,我就是来告知一声。”
“这话不对,”镇国公夫人摇头,“解清贪污,可不是她逼着伸的手。”
看解臣眼里冒了火,她又接着道:“行了,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无所求,你帮了我这个忙,真要我伸手的时候,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今天的事,闭紧嘴。”
说着,她就端了茶,急着送客。
解臣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离开镇国公府上,心想先让镇国公夫人去和这小婊子撕扯吧。
这位夫人,听说很是雷厉风行。
果然不出解臣所料,解时雨府上,很快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的客人明面上和镇国公府八竿子也打不着,是个打补丁,穿长棉袄的妇人。
她脸色战战兢兢,但是一双眼睛不老实,也不胆怯,四处乱看,乱瞄,恨不能把这府里的一切都嵌进眼珠子里。
解时雨也随她看。
摆在外面的东西,就是给人看的,不给人看的,就是掘地三尺,这妇人也看不到。
看了半晌,这妇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了:“姑娘,我实在没见过这么宽敞好看的地方,这一下子就看呆了。”
解时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满院荒芜:“你说好看,那就是好看。”
除了白墙黑瓦,家里什么也没有。
妇人被她笑的神色一僵,从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惧意。
她理一理自己的来意和要说的话,扭扭捏捏开了口:“姑娘,我有个侄儿,走丢好多年了,前几日有人看到他从这里出入做小厮,说是跟我弟妹长的一模一样,所以想请您开个恩典,让我把他领回去。”
第九十三章 要人
妇人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解时雨回话。
这花厅里实在太冷了,四面都是风,连一颗遮挡的树都没有,火盆又放在解时雨脚下,她离的远,享受不到温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她搓了搓手,又小心的问了一句:“姑娘,这对您来说,不过是抬一抬手的事,您行个好吧。”
说完,她就等着解时雨回复。
而解时雨闭着眼睛沉默,似乎妇人说的这一抬手,对她来说重达千金。
“解姑娘?”
解时雨这才转动黑眼珠子:“小鹤!”
小鹤大步走了进来:“在。”
“她要找她侄儿,”解时雨指了指妇人,“不管是买的还是雇的,也别管是男女老少,全都拉出来给她认,认了就让她带走。”
妇人欢喜连天,不住的道谢。
不到片刻,小鹤就像赶鸭子似的将所有小厮丫鬟都带了出来。
“姑娘,都在这儿了,咱们府上事少,人也少,护卫一共是二十人,丫鬟十人,小厮十人。”
对于这样一座府邸,四十个人确实少,随便哪个地方用两个,都显不出人气。
解时雨对妇人道:“既然说跟你弟妹长的一模一样,想必很好辨认,你认吧,认了就带走,这个月的工钱照给。”
妇人喃喃的道谢,一双眼睛跟贼一样,一遍一遍从那十个小厮脸上扫过。
护卫都是青壮年,丫鬟更不是她要找的人,只有这十个小厮,年龄都相仿,需要她仔细的看。
可她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都没找到她要找的人。
“姑娘,这、这里面没有我要找的,会不会是还有伤着了病着了没出来的?”
小鹤将滚圆的胳膊一挥:“不可能!”
妇人沉默了一瞬:“那会不会,不是府上的下人?”
解时雨笑道:“这么说,你侄儿是我们府上的主子?”
妇人迟疑着,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一时没了话,但她也不能就此离去。
能够孤身闯入这大宅中来,她也是有几分胆气的,再加上背后有人,她这害怕,来得快去的也快。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并非专程来无理取闹,是实实在在有人亲眼所见,我侄儿就在你府上出入,我家里就这一根苗了,若是不能带他回去,我也无脸去面见列祖列宗。”
解时雨点头:“我知道了,你今天一定要从我这里带一个人回去。”
“我只要我那侄儿,”妇人连忙摆手:“他是不是害怕不敢出来?我听大夫说府上有个小子,被炮仗伤了,姑娘要是方便,不如让我见一见。”
她说着,目光就飞过花厅,飘落在大宅深处,仿佛这家里每一个地方,她都可以随意出入一般。
解时雨抿嘴一笑:“你说的小子,是我们府上的主子,你打算去哪里见?”
妇人心中一喜,没有多想:“就去后宅看看。”
解时雨顿时嗤笑起来:“看来你不仅是要来我府上认个主子当亲戚,还要来搜捡我的家财了。”
她说着,忽然起身,走到妇人面前,乌黑的眼珠子透露出凶光:“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要么,你挑一个侄儿滚出去,要么,现在就滚出去。”
妇人张着嘴,忽然感觉天光都暗淡了下来。
她能来,自然并未将解时雨当做一般的姑娘,可解时雨也不该这样的凶狠。
应该——应该就是个几分小聪明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京城里多的是,她们是什么样,解时雨就该是什么样。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抬出来一两个名号,要和解时雨打擂台。
“解姑娘,您说那小子是陆大人的弟弟,这我不清楚,我侄儿两肋之间,有一粒痣,不如您让我见一见,我今日见不着,回去请镇国公府上作保,您还不是一样也得让我见?”
一说起镇国公三个字,她立刻底气十足,好似镇国公是驱魔天师,能驱除一切邪神恶煞。
不仅能驱邪,还权势滔天,能把这没根没底的解姑娘压的粉身碎骨。
解时雨坐回椅子里:“那你就请镇国公夫人亲自来看,来看看我们府上的主子,究竟是你的侄子,还是她除夕夜要杀的那一个小子,再问问她,这么着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子,是为了什么,我若是追根究底,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并不怕镇国公夫人。
陆卿云一团云似的散开了,给了她一切,而她以陆卿云的一切为起点,开始步步往前。
妇人张着嘴,彻彻底底没了言语。
她已经全然不知如何接话了。
吴影适时站出来,一只手和铁钳一样,圈住了妇人的臂膀,将她一路从花厅拎到了角门,然后扔了出去。
角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没过多久,镇国公府的角门打开了。
秋嬷嬷听到妇人无功而返,立刻去禀报自家主子,一主一仆,脑子里都只盘旋了两个字。
“蠢货!”
太蠢了,找她去不过是去探一探解时雨的底细,根本不必多说,现在好了,也不用说了。
就跟牌桌上赌钱一样,双方都已经亮牌了。
秋嬷嬷皱着眉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是不去要人,她就相安无事,要是强行要人,她就要一查到底?”
镇国公夫人姓元,其他夫人也都称她一声元夫人。
元夫人的头疼本来已经好了,今天这么一闹,她感觉自己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头一痛,性情就越发急躁。
她将茶杯“砰”的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溅,泼泼洒洒的四处横流。
“凭她也敢跟我叫板,陆卿云无非就是侍卫亲军三衙门的总都指挥使,别说他死了,就是他没死,我们镇国公府难道还用怕他!”
她说着,又狠狠冷笑一声:“我就是放手让她去查,她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不仅敢忤逆父母,甚至还敢以下犯上了!”
秋嬷嬷心里叹气,知道这位夫人自从一帆风顺之后,脾气就越来越急躁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询问:“那我去找人盯着那边,只要那小子一露面......”
“嗯,”元夫人打断她,“我还得让她知道知道,狠话不是这么好放的。”
她招手让秋嬷嬷低头,开始嘀嘀咕咕的密谋。
说是密谋,也算不上多么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更倾向于阳谋。
第九十四章 废话连篇
南彪回来的时候,府上还没异样,镇国公夫人那一番计谋,暂时并未发动。
他在垂花门前拍拍打打,将满身灰尘给拍了,又跑去找小鹤要吃要喝。
小鹤给他煮了一大锅馄饨,汤里点上猪油,洒上葱花,他正吃着,冷不丁就见承光带着尤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要了一碗。
尤铜吃不上,眼泪从嘴角往外流。
承光吃完了,让秦娘子继续煮,不一会儿,就换了吴影和金理来。
金理照旧不说话,端着碗就没了影,吴影吃完,才和南彪一起去解时雨处。
南彪先是沉默,随后对吴影道:“影哥,你说怪不怪,以前秦娘子也在,可我每次来,什么时候吃上过这么热腾腾的馄饨,现在咱们的主子从大人换成解姑娘了,这烟火气都多了点。”
吴影不带感情道:“你吃太多了。”
人吃多了,脑子就容易发晕,还容易胡思乱想。
大人在的时候多忙,喝口茶都来不及吹凉,更别提吃这些连汤带水的东西了。
南彪一路感慨着进书房见了解时雨,也发现自己确实是吃多了。
烟火气仅存于厨房,这里只有死气。
解时雨今天穿一件黑色底子金色祥云披风,白色交领的袄子,穿出了一身暗沉,连寡妇都没有这么穿的。
她又是雪一样的苍白,脂粉妆点了她的嘴唇和脸颊,连带着眉心那一点痣,好看的像是地狱里钻出来一个菩萨。
南彪连忙整理衣衫,叫了一声:“姑娘,镇国公府的事情查出了一点眉目。”
解时雨正在看小报。
这些小报只在私下售卖,会记载一些邸报中没有的诏旨、大臣表疏和官吏任免,虽不见得准确,却是一种风向。
她将小报放下,认真听南彪说话。
“镇国公府上的子女,有嫡有庶,请封的那位又是嫡又是长,记载上来看没毛病,
镇国公夫人姓元,其父是布政使,秩正二品,在湖广的时候,船只倾覆,元夫人由其兄送入京城待嫁,沿途又遇大水,其兄也死了,
之后元夫人自己带着一堆老仆进京,嫁入镇国公府。”
解时雨问道:“这么说,元家没人了?”
南彪点头:“还有一些旁支的亲戚,也没来往,元夫人嫁进镇国公府之后,原来跟着她的人就全被打发了,我还在让人找,不过毕竟过去了三十年,要找到也很难。”
解时雨诧异的看着他,末了对他打探的消息做了总结:“废话。”
这些消息谁打听不到?
南彪自觉也是废话,很羞愧。
解时雨沉默片刻,又问:“镇国公有几个小妾?”
南彪得了一点挽回的机会,连忙道:“四个,死了一个。”
解时雨立刻问:“死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南彪想了想:“周萍,十三年前死的,生产的时候难产,母子俱亡,宗人府有记载。”
解时雨满意的一点头,对上了。
鸣蝉正好十三岁。
镇国公世子之位、镇国公夫人、周萍、鸣蝉,一样一样摆在了她面前,是可以用一条线圈起来的。
但还少了点什么。
南彪小声道:“会不会是那个小妾特别得宠,镇国公许了世子之位,镇国公夫人先下手为强?”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对。
要是镇国公不愿意立长子,就不会一遍遍上折子请立了。
反倒是折子每一次上去,都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眼下这位长子都已经快三十了,世子之位还未曾定下。
解时雨将镇国公府上几个人,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最后有一个念头在心底蠢蠢欲动,只需要一点佐证,就足以破土而出。
“去找找元夫人的老仆,能问多少问多少,再问周萍的来历!”
“是,”南彪又道,“镇国公府还召集了一帮人,盯着咱们这边的出入。”
“让鸣蝉躲出去,我让他回来再回来。”
“是。”
南彪立刻去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陆鸣蝉和郑贺一起出来吃馄饨。
他撇开郑贺,单和陆鸣蝉耳语一句,随后一阵风似的从郑贺身边刮过去,连一个眼风都没给。
郑贺眼明心亮,知道这里除了做饭的小鹤和秦娘子,这宅子和宅子里来去的人全都不简单,但他从不问。
因为这宅子邪门,他出不去了。
哪里都没有这里自在。
解时雨是这宅子里的统治者,她对他的兰花指和绣花都视若无睹,其他人也全都有样学样,连小鹤都没多看过一眼。
陆鸣蝉打了个饱嗝:“撑死了。”
郑贺一拍他的肚子:“没出正月,不能说死。”
“走,”陆鸣蝉站起来,“背书去。”
郑贺站起来跟着他走:“你背你的,别拉扯我,我要看游记,看一半了。”
“那你今天赶紧看完,明天你就不能来了。”
“为什么?”
“镇国公府上要找我们麻烦,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到时候打起来,免得误伤你。”
“我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