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亦锦绣——坠欢可拾
时间:2021-12-30 14:37:37

  “要不我去你们家玩几天吧,也免得误伤了我。”
  “可以。”
  陆鸣蝉一走,府上没了荒腔走板的读书声,越发冷清起来。
  他这一躲,就一直躲过了元宵节,镇国公府的人盯着巨门巷,眼睛都盯出血来,也没想到他早就去了抚国公府上。
  一切蝇营狗苟,都安静的呆在阴暗处,蓄势待发。
  正月十六,京府开衙开印,十分隆重,衙门张灯结彩,粉饰一新,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是一身官服,喜气洋洋的互相拜贺。
  这一年,可得有个好兆头。
  李旭拜见完上峰,回到值房,屁股还没挨着椅子,忽然就一个惊雷响起,将他差点从椅子上劈到地板上。
  他暗暗平复心情,心想这是春雷,春雷好,万物要生发了。
  也算一个好兆头。
  摆正纸笔,李推官忽然捧着三张状纸进来,满脸生无可恋,可见这一次开印,还是没得一个好兆头。
  李旭接过状纸,心想这可真是,万物还没生发,京城里的人就已经闲的要生发了。
  再一看这三张纸,他的神情也和李推官一样,变成了欲言又止。
  京府衙门本就是个麻烦之地,他以为自己在刀光剑影中已经足够处变不惊,可今天还是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三张纸,三拨人,三桩事,全告的是一个人。
  巨门巷解时雨。
 
 
第九十五章 李旭观人
  春雷阵阵,冷雨凄迷,京府衙门的热闹也在雨中消散。
  府尹陈世文拿着状子左看右看,在心里无声叹气。
  京府衙门乃是整个京城最难做的官,比内侍太监还难做,上到皇子争斗,小到百姓骂街,最终全是他们擦屁股。
  擦的好,皇帝觉得屁股本来就应该是干净的。
  擦的不好,他这个府尹最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沉默片刻,他问李旭:“你怎么看?”
  他很乐意栽培李旭,李旭两只眼睛,看人挺毒。
  李旭没推脱,想了想:“西街解家和米婆子这两桩事好办,照常搜捡问话就行,但是集镇这一户不太好办。”
  陈世文嘿嘿一笑:“错了,你把顺序颠倒了,集镇这一户反倒好办,这一户办好了,剩下的两张状子也跟着好办了。”
  他冲着李旭一勾手,将他勾到自己身边,悉心教导。
  “先看集镇这一张,陆氏状告解时雨蓄意勾引陆卿云,趁陆卿云下落不明,谋夺巨万家产,请判解时雨谋产罪,返还资财。”
  状子里还夹着一张鱼鳞册抄本,里面赫然有陆卿云姓名,连同生辰八字都有,确实是陆氏族人之子。
  陈世文将鱼鳞册抄页递给李旭:“你再仔细想想,这其中有什么勾连。”
  李旭看着鱼鳞册,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我在户部观政之时,曾经和检校查过户贴黄册,我记得黄册上,陆大人是孤身一人,原籍不详,并没有族人,不过黄册十年编造一次,没有鱼鳞册更新的快,兴许是这期间陆大人找到了族人。”
  很快他就自己推翻了自己。
  “不对,陆大人的身份,鱼鳞册动了,不可能黄册不动,可这生辰八字又对的是。”
  侍卫亲军统领禁军和厢军,整个京畿防卫都在他们手中,侍卫亲军中的每一个人,至少得往上查三代。
  鱼鳞册一动,地方立刻会上报,变更黄册。
  “能够从户部将黄册抄出去,再在地方鱼鳞册上插上一页,一定不是一般人,这是京中有人看中了陆大人的家产,准备吃绝户,这个集镇陆家,不过是先锋。”
  “哎!”陈世文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李旭眉头紧皱:“这证据都做的如此充分了......就算咱们帮忙,这解姑娘,恐怕要吃大亏,要谋算她的,还是个有权有势之人。”
  陈世文摇头:“换做一般人,确实要吃亏,可解姑娘也有座大靠山,就是陆大人。”
  李旭小声道:“陆大人不是......那个了吗?”
  陈世文咂嘴:“你不懂,有的人就是死了,也有余威在,再说也不一定就死了,那位置,不还给他空着。”
  他将这张状子单独拿出来,又嘱咐李旭:“步军司都指挥使叫冯番,嘴碎的很,你带着状子去找他,就说事关侍卫亲军,我们京府衙门也不敢独断,请他们侍卫亲军帮忙查一查户贴。”
  李旭点头:“剩下的两件我去找了冯大人,再去一趟巨门巷,先问个话。”
  陈世文挥手,让他去安排,剩下那两件,都不是大事。
  等李旭一出去,他又嘿嘿的笑了两声,仿佛自己是个奸臣。
  要把这把椅子坐牢,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行。
  李旭也是个聪明人,顶着小雨,他走的很快,也很有劲,心想舅舅说的果然没错,先在京府衙门历练三年,对他只有好处。
  这京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能小觑的。
  简简单单一张状子后面,都能理出无数盘根错节的关系。
  他家贫,又不在京城长大,对京城的关系是两眼一抹黑,这是他的短处,需要时间磨砺。
  见到冯番的时候,庄景也在。
  庄景对着李旭笑眯眯的,寒暄一番。
  李旭是第一次见庄景,见他穿一身颜色清亮的团领衫,头发梳的油光锃亮,面若桃花,身上香喷喷的,一笑两个酒窝,心里顿时很诧异,没想到侍卫亲军中还有这等人物。
  总感觉这人——骚的不正常。
  冯番打个哈欠出来,接过状子一看,当场哼了一声:“刁民,连鱼鳞册都敢伪造,还给陆大人的辈分造的这么小,这是想让陆大人给他们全家尽孝!
  不行,这不是小事,我们侍卫亲军没族人的多,这个口子一开,以后吃绝户就要吃到我们头上来了。”
  李旭一听,就知道剩下的两张状子该从严还是从宽了。
  和冯番告辞,他还要去接李推官和护卫,去一趟巨门巷,只是没想到庄景跟了出来,要和他同去。
  “我和解姑娘相熟,正好跟你一起去看看。”
  李旭没有推辞,一边敷衍庄景,一边漫长的思索和琢磨。
  贫穷将他打磨成了一块顽石。
  在家乡时,他就知道“前途”两个字,需要多少心眼和金银堆积出来。
  京城的繁华富贵,舅舅的鼎力相助,都没有迷花他的眼。
  他敲骨验髓似的琢磨每一个遇到的人,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
  庄景是不需要琢磨的,这个人把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打扮上,对着水照水影,对着墙看身姿,起了风摸头发,纵然他很聪明,这聪明也用在了李旭不用关注的地方。
  李旭琢磨的是冯番。
  这位脸盘圆如大饼的都指挥使,看着如同一位中年妇女,然而这状子,他只看了一遍,就下了定论。
  不仅判断和自己丝毫不差,还迅速有了解决办法。
  言辞之间,他对陆大人,也十分尊敬。
  这个冯番,比庄景不知要高明多少。
  到巨门巷很快,李旭和小厮说清来意,里面的人就将他和庄景请了进去,在前厅等候。
  屋子里临时搬来炭盆,端上茶水点心,李旭和李推官安安心心坐着等,庄景却坐立难安。
  他太久没见解时雨了。
  上一次陪着郑世子前来,也没见到。
  没遇到解时雨之前,他感觉自己无往不利。
  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家世也够,然而在遇到解时雨后,他这个猎手,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了。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解时雨看他,是剥落了他所有的外在去看他。
  在她眼里,他只是天下无数男人中的一个,并没什么特别。
  他越是靠近,就越觉得解时雨日益显露出珍贵,原来并非寒门小户,而是灿烂锦绣。
  必须得想办法让自己如愿以偿,否则他永远无法开始下一段感情。
 
 
第九十六章 祸根
  李旭本以为自己要灌下一肚子茶水,才能等来解时雨,可解时雨来的很快。
  见到解时雨,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富贵吉祥。”
  第二眼,他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只鹰隼。
  黑眼睛被睫毛遮挡,并没有从眼睛里射出鹰隼一类的目光,但是李旭发现她一进门,就叨住了自己。
  他立刻站起来,和解时雨说明来意。
  两张状子,一张是西街解家,状告解时雨不孝,父母在而别籍异财,供养有缺,请判归还异财,奉养父母,由父母安排婚嫁。
  另一张是米婆子,状告解时雨无德,诱拐自家侄儿为奴,藏匿府中,请京府衙门搜查陆府,由米婆子进行辨认。
  这是一场策划周全的状告。
  解时雨所有可指摘之处,全都被一网打尽。
  这是解臣和镇国公夫人联手之作。
  李旭问解时雨:“解姑娘,你可有话要说?”
  解时雨态度十分良好,拒不认罪。
  异财没有,她回京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家里办了丧事,无处可去,借住在陆大人闲置的府邸。
  不孝更是没有,她在族谱上是被除了名的死人一个,想孝都没地方孝。
  至于米婆子所说的诱拐孩童,李旭大可请她前来,一同搜查。
  李旭当即将米婆子传来,和推官一起搜查这巨大的宅邸。
  一搜李旭才发现,这宅子除了解时雨所住的那一小处院落,和前院待客之处,其他地方都是草木凋零,满目灰尘,不管是哪一个先进去,都会蒙上一脸的蜘蛛网。
  大宅院中,数不尽的花园假山,也全都荒废着。
  李推官将脸上糊着的蜘蛛丝抹下来,碰了碰李旭:“这异财一条,确实是冤枉,看来陆大人除了这座宅子,旁的也没有,这晚上就是说闹鬼,我也信。”
  李旭笑道:“那是。”
  米婆子要找的人,也绝不可能藏在这些地方,地上积攒的这些灰尘,只要踩过脚印,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末了,他们一无所获,回到前厅。
  米婆子还是不依不饶,解时雨也不愿意背这个诱拐的恶名,让李旭做个见证,将新买的奴仆全都驱散了。
  奴仆们瞬间痛失饭碗。
  他们和米婆子一起从陆宅滚了出去,带着多出来的一个月工钱,以及满腔的怒火,将米婆子也揍了一顿。
  李旭领着其他人告辞,庄景又多停留了片刻,声情并茂的将自己满腹心事倾诉给了解时雨。
  文花枝如何不好,他在家中日子如何煎熬,对解时雨又是如何的喜爱,他越说越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有。
  他边说边留意解时雨的神情,可解时雨没有神情。
  解时雨低垂着眼帘,嘴角含着笑,听过之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庄景。
  这拒绝,真是没留一丝余地。
  她说陆卿云活着,她嫁陆卿云,陆卿云死了,她守寡,退一万步说,她不守寡了,那也不会给庄景做妾。
  庄景失魂落魄的出了巨门巷。
  从荒漠回到京城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这股气不知从何而来。
  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单相思,也许是文花枝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总之乱七八糟的裹成一团,成了一个大气泡。
  现在这个大气泡,“噗”的一下就被解时雨戳破了。
  顶着雨,骑在马上,他两眼发指,想哭。
  哭又哭不出来,因为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他同时还觉得委屈,觉得解时雨拒绝了他,欺负了他。
  他不能善罢甘休。
  思来想去,其实全是他一厢情愿,自己演了一场大戏,没人看,也无人参演。
  若是此时有人看到他,必定会觉得他有点发疯。
  庄景一走,没了外人,解时雨就显露出另外一幅模样。
  少女的那一部分蛰伏下去,她的瞳孔更加黑暗,让她比平常更冷静,更冷酷。
  “吴影,去联络南彪,三张状子,还有一张去了哪里。”
  这两张状子,她虽然没想过能如此容易解决,但也知道这两张不坏事。
  真正难缠的是另外一张。
  一整个陆氏家族,连鱼鳞册都拿了出来,这才是解臣和镇国公夫人的杀招。
  她对这张状子做了种种设想,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可没想到她连这张状子的面都没见到。
  事情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带来不详之感。
  而在她查找这张状子的去向时,状子已经悄无声息送到了皇帝赵贞面前。
  赵贞拿着状子,神情是啼笑皆非。
  他和姜太监道:“你看看,这些人为了点浮财,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没想到啊,吃绝户竟然还吃到卿云头上去了,这鱼鳞册一改,卿云还真得给他们做孝子贤孙去了。”
  姜太监笑容可掬:“真是坏......”
  不等姜太监说完,赵贞自己已经嘴角往下一撇,有了怒容。
  “不止姓陆的一大家子可恨,户部、集镇县令,全都是欺上瞒下的东西!黄册上的生辰八字,还不是从户部抄出去的!篡改鱼鳞册,还不是集镇县衙的人手!”
  姜太监的笑脸迅速也跟着调换成了忧愤:“是......”
  赵贞又叫起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看看,他们忠的是谁,给谁办的事!原来朕的国库,养的父母官,全成了他们的私官!”
  “陛下息......”
  “息怒!朕怎么息怒!一群蠹虫,传口谕给陈世文,给朕好好查一查,偷黄册和鱼鳞册的,一个也不能姑息!再传口谕给内阁,户籍上头,这样的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全都理一遍!”
  “是。”
  姜太监总算说了句完整话。
  传完口谕,赵贞这一通怒火也发了出去,对着状子,他又看了一遍,随后眯起了眼睛。
  “这个解时雨是什么人,怎么成了卿云未过门的夫人,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卿云的钱财都给她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