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死人的还是镇国公府世子。
门房看着陆鸣蝉指挥人将车轱辘卸下来,一副要在这里修理的样子,面皮抖了三抖。
“世子爷,要不您让随从先回去换辆马车来?”
陆鸣蝉豪爽的一挥手:“不必,小毛病,很快就修好了,你们不用这么客气,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倒杯茶吧。”
门房竟然接不上他的话。
沉默了一瞬,他恭恭敬敬道:“要不您再往前挪个寸余,这里是四皇子府正门,来来往往臣子极多,您这......摆放在这里实在不合适。”
陆卿云抬头看他:“四殿下不是被禁足了?怎么还能和朝臣来往?我年纪小,你别骗我。”
门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有多不合适。
四殿下闭门思过,别说朝臣,连只苍蝇都最好别上门,他这伶俐人,今天是怎么了?
一定是被这具没了好模样的尸体吓到了。
好在这时候,四皇子府上长史张端来了。
张端本要从角门进,刚下轿子,没留意到大门前的是非,好在门房眼尖,连忙将他请了过去:“您去看看吧,这也太晦气了,是镇国公世子,我也不好拦。”
他跟着往大门口走,看着陆鸣蝉带人修车轱辘,再看看门板上放着的尸体,傻了眼。
“世子爷这是......这尸体......”
尸体面目全非,一张脸全都被污血所覆,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陆鸣蝉挂着满脸悲痛:“这是鸿胪寺少卿解大人,死了。”
张端心想我还不知道他死了。
等等,这是解臣?
太子属官?
他不是跟着二皇子去修皇陵了?怎么会出现——死在这里?
而且看这模样,死的实在惨不忍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强词夺理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鸣蝉为什么要拉着尸体停在四皇子府门前,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干系?
张端提着心。
陆鸣蝉指着尸体,不紧不慢道:“解臣,劫持了巨门巷的解姑娘,意图杀害,好在我大姐福大命大,活了下来,至于他,自作自受,伏诛而亡。”
张端把心又放下去。
这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事,闹破天也和他们四皇子府上无关。
可要是没关系,这马车怎么就坏的这么凑巧?
他又狐疑的将心提了起来。
不等他发问,马车轱辘已经装好,陆鸣蝉听见马鞭响,打了个哈欠上马车,在经过张端身边时,低声道:“四皇子府上,可撇不干净。”
看着马车拖着门板远去,张端忽然伸出手,用力锤了锤自己的心口。
这地方堵得慌。
他这一锤,没能将陆鸣蝉丢下的大石头锤碎,反而更堵。
因为他想到了四皇子妃林芝兰。
四皇子闭门思过,他也早已经去过巨门巷和解,这事情不可能和四皇子有关。
那就只能和林芝兰有关。
镇国公府上那一摊子烂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林芝兰从嫡女忽然变成庶女,母亲也沦为罪妇,若是他日四皇子得登大宝,皇后之位,也与她无缘。
她去和解臣联手对巨门巷动手了?
巨门巷一窝,全都堪称邪气。
解时雨仿佛真是一尊菩萨,不声不响在京城站稳脚跟,将一笔巨财守住,还能三番两次虎口逃生。
而镇国公府世子则犹如福星高照,不费吹灰之力,将偌大一个镇国公府收入囊中。
更不用提连夜从宫中出来的消息,忽然回到京城的陆卿云,不仅回来,还带来了三皇子的死讯。
想到这里,他这心几乎当场梗死。
急匆匆进了皇子府,他一头扎进四皇子书房。
四皇子赵启还懒洋洋的,见了张端的急色,他脑袋里的瞌睡立刻灰飞烟灭。
又出事了?
像是不愿意辜负他似的,张端开口就道:“殿下,出事了。”
四皇子刚端上茶水,手一抖,又将茶杯放下了:“除了老三死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张端袖着手,低声道:“请将皇子妃也请来吧。”
林芝兰来的很快,她一来,张端就立刻将解臣的死讯说的明明白白。
“陆大人如今是风头正劲,他行事又从不顾忌,两位主子,在下阻挡不住这位煞神。”
四皇子盯着林芝兰,也惊讶了:“你和太子的人结盟?你这么蠢?”
林芝兰仰着脸:“不是太子,而是一个没用的二殿下,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无非是在出宫的时候,让昏迷的解时雨和我一个轿子出宫罢了,
谁知道镇国公世子如此不济事,真真假假都分辨不出。”
四皇子瞪着眼睛,气的往嘴里灌茶,喝的太快,又呛了一口,当即连杯子带水齐齐摔在了林芝兰身上:“你还有理了?”
林芝兰的手被茶水一烫,顿时红了一大片。
她心中也惴惴不安,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还会出岔子。
但她对四皇子十分了解,知道压下一个暴怒之人的火气,绝不是低声下气。
尤其是她现在失了身份,日后还想让四皇子重她敬她,就更不能做小伏低。
她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理由,将这件事圆过去。
“理?这天下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
殿下,我是您的人,我这个皇子妃,至少现在也还代表着您的脸面!
那个女人,不依不饶,既不肯将手中的东西交出来,还将镇国公府上搅的一塌糊涂!
她打的那是我的脸吗,她分明就是打的您的脸!
您日后要成大事,总不能说出去是怕了区区一个陆卿云,他就是再狠再横,那他也是臣,您是君!
我知道您大度,不至于跟一个姑娘计较,但我不行,
这事情既然出了纰漏,您只管把我交出去,让那姓陆的消气!”
四皇子听到这里,简直想一巴掌扇死她:“你、你、你自作主张——”
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又不能真的把林芝兰交出去,那他这皇子府的脸面,也可以彻底不要。
他气的脑子都打了结,好不容易将思绪理清楚,又摔了个砚台。
“给我滚回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老子还在这里闭门思过,你倒出去兴风作浪了!”
林芝兰看他一眼,又看张端一眼,转身就走。
她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
至于残局如何收拾,那是张端要去头疼的事,总不能白养着他吧。
张端一下就明白了林芝兰那一眼的含义,心想这真是黄泥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殿下,我备点礼,走一趟巨门巷,三殿下的丧事,您只管去,皇上不会责怪,要是不去,反而不好。”
四皇子点头:“我现在不能随处走动,陆卿云那边,你去打听打听老二的动静,老二要是平安无事,我们也一样。”
张端带着一大车礼物,从四皇子府上去了巨门巷。
巨门巷里很安静,他一下马车,就觉出了一份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严肃。
宅子上的牌匾已经不知不觉从陆府变成了解府。
家里,小鹤花了一些时间,将解时雨清理干净,又给她上好药,喂了一点汤水,才悄悄的出了门。
陆卿云毕竟还是凡人之躯,不能不眠不休,花了点时间休息,将自己洗漱干净,褪去满身的风尘,才开始守着空荡荡的院子吃饭。
饭菜很简单,一大碗白米饭,菜就是羊肉和青菜,他也不挑剔,每一口饭菜都能滋养他,让他焕发生机。
吃到一半,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声音,他立刻端茶漱口,起身进去。
解时雨躺在床上,无意识的发出了痛呼:“骨头......手......”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断了,每一处都是剧痛。
陆卿云将她的手轻轻从被子里掏出来,避免被压到:“没事,骨头没断。”
解时雨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头脑还很混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这里躺了几天,还是在山崖下躺了几天。
直到陆卿云给她喂了点水,她才清醒过来。
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她唤出了两个字:“大人。”
一滴眼泪滚了出来。
陆卿云看着她额头迸起的青筋,看着这一滴眼泪,一看就看到了她的心底。
那心底是汪洋大海,忍到不能忍,才落了这么一滴眼泪。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刀
陆卿云屏住呼吸,将自己那满腔寒风与骤雨都压下去,尽量只剩下柔和。
取了湿手巾,他给她抹干净脸,又将她湿漉漉的额发理到耳鬓后面。
“有我在。”
解时雨在他的声音和气味中往下沉,沉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世界中,陆卿云是坚不可摧的盾,让她无所畏惧。
陆卿云看着她再次睡着,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觉得他们可以是两块顽石。
任凭雨打风吹,严寒酷暑,都能相对而立,永远的这么站下去。
等解时雨彻底的睡熟,他起身出门,抄起筷子,继续吃这一顿没吃完的饭。
小鹤很怕陆卿云,小声问:“陆大人,饭菜都凉了,我重新再做一份吧。”
“不用。”
陆卿云吃的很快,吃完之后,将探头探脑的陆鸣蝉拎出去,到了书房。
陆鸣蝉边扑腾两条腿,边说话:“有个叫张端的来了,我知道他是谁,是四皇子府上的,带了一车东西!”
扑通一下,他被扔进椅子里。
承光悄无声息出现在书房门口,垂首而立:“大人,宫里请。”
陆卿云点头,看着陆鸣蝉:“让张端等着,等你大姐醒来再处置。”
陆鸣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拍拍自己胸口,表示自己非常靠得住。
“大哥放心!”
陆卿云在腰间系上一条白绫,进了宫城,宫城永远都是一样,不管是丧事还是喜事,全都威严而又肃穆,这皇城里的人,全都是它的过客。
见到皇上,皇帝脸色很差,招呼着他坐下。
“朕打算重建文武二府,这东府掌管政务与财政,西府掌管军权,东府的人选,朕还在看,西府上面,徐定风老奸巨猾,朕不敢将西府交给他,只能交到你手上。”
“是。”
“你从北梁偷了舆图出来,他们反应也很快,知道一应布防要换,起码得三年,当机立断派了他们的皇子出使,想要联姻,这一遭也得敷衍过去,具体是留还是杀,你随机应变。”
“是。”
“舆图如今不能拿出去,这份功劳,只能等到日后一起在给你了,不过朕想着,还是得赏你些什么,你说说你想要点什么。”
陆卿云正色而又简短道:“赐婚。”
皇帝这才露出一个笑脸:“你这年纪......也该赐婚,公主郡主,你喜欢哪个?”
陆卿云不慌不忙:“巨门巷解时雨。”
“不行,”皇帝语重心长的教导他,“你在这方面不懂,娶妻娶贤,姓解的姑娘不行,父母健在,还要立个女户,我看她要给你招祸事。”
陆卿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她了。”
皇帝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最后怒骂陆卿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发了一道赐婚圣旨,还十分不情愿的将时间推到了一年之后。
两道圣旨一同出宫,然而赐婚的旨意几乎被压的悄无声息。
陆卿云本就统领侍卫亲军,如今再执掌西府,掌管所有军权,连徐定风都要听他调配。
虽然西府由他执掌也在众人预料之内,但他这炙手可热的程度,并未因此缓解。
无数人想要上门拜访,都无疾而终。
并非陆卿云不见他们,他们连陆卿云住在哪里都没找到。
巨门巷已经是解时雨的地方,皇帝新赐的宅子也空空荡荡,只有门房,陆卿云除了去西府当值,就连住处都变得很神秘。
在外人眼中看来的神秘,在解时雨眼里倒是平常。
因为陆卿云就住在遇仙楼,一直没有挪动过地方。
解时雨伤势慢慢好转,端午已至。
陆卿云今日到巨门巷来吃粽子。
他陪着解时雨慢慢在这硕大的府邸中游荡,解时雨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了这宅子的荒凉。
她指着光秃秃的小花园笑道:“可惜了这些鹅卵石。”
地面上全是用不同颜色铺开的冰裂纹,六角、八方全都有,又以青色居多,十分雅致。
陆卿云道:“可以全种上竹子,风吹时能成一片。”
解时雨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尤其是竹子品种繁多,又好照料,风一过,婆娑而动,确实是一景。
而且夏日从这里过,绿意浓浓,十分阴凉。
“那就种竹子,小鹤......让尤铜找下面的管事去办,小鹤有喜了。”
小鹤有孕的恰是时机,整个巨门巷都焕发出一种勃勃的生机。
两人绕过干枯的水流,再往其他地方去看。
“这些地方,也就皇上来那一次,亮过灯,”解时雨想到那一晚的威严,“皇上并不像说的那般老朽。”
从前她不止一次听解清、解正提起过皇帝的年迈和病体,可真见到皇帝,却发现完全不是如此。
将那一晚情形说给陆卿云听,陆卿云轻笑一声。
这个皇帝。
“我回来了,皇上他老人家给你上这三道枷锁,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解时雨松了口气。
这枷锁戴在身上,真是不便。
“您执掌西府,徐定风还有其他驻军,是不是得来见您?”
陆卿云点头:“我路过云州的时候,和徐定风相谈甚欢,徐定风的次子再过几日就能进京护卫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