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是鬼,不是幽灵,每个人都是肉体凡胎,这一刻那道封闭内心的门,被彻底敲碎,露出里面那颗鲜活地颤抖的心。
于是都哭做一团,那哭声便如同地狱的鬼哭,声势浩大,趟出一条通往阳间的路。
叶安荷在一旁默默看着,以至于很多年后都忘不了那阳光照射的午后,在狭窄的地窖里,这声势浩大的一场哭诉。
许久,那哭声才停止,似将多年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彻底释放,刘婆婆才缓缓开口:“想问什么你们问吧。”
除了嘶哑,声音中多了一丝温度,使她也多了一丝人气,背脊却越发地佝偻,满脸都是岁月的沟壑,眼泪粘在上面还未干,竟有几分凄凉。
“福县令说,你们的家人,这镇上的男丁是被抓去征兵了,所以这个地方才如此荒凉。”
“屁!”刘婆婆恶狠狠地说了一句,眼神中满是憎恨,那强有力的一个字犹如掷在湖心的一颗石子,顿时激起层层涟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上去进屋说吧。”
一众人便爬出了地窖,刘婆婆也被搀扶着坐下。
“这话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当年战乱的确是征过兵的,有牺牲的,也有凯旋的,我们也曾团聚过。”
刘婆婆的目光飘远,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娓娓道来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征兵是短暂的,却成了一个由头,战争早以结束,征兵却从未停止。
直到现在只要谁家有适龄的男丁仍是会被带走,至于带去了何处却无人知晓。
说是有特殊的任务,说是要报效国家。
人反正已经被抓走了,她们也不得不接受。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噩梦正在延续,那些衙差们开始侵犯光顾他们的家。
对她们实行强暴,她们嘶哑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时候呼喊救命造成的。
从此她们就变成了这些衙差们寻欢作乐的工具,其手段极其残忍。久而久之,她们便没了灵魂,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若有反抗他们就去折磨她们的幼女,或带来她们男人的消息,但无疑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或带着胎记的皮肉,或带着血迹的信物。
那浓妆艳抹的女人是那群禽兽最近的猎物,因为她的女儿落落正好在适龄期被送去了女辅学院,那是将来要送去皇宫的,他们没有染指继而逃过一劫。
可却成为了对女人的威胁,她只要有一点不顺从,便会送来女儿的一件贴身之物,她终日惶惶,叶安荷第一次来的那日她曾想要发出过求救,却在看到福县令那一刻放弃了。
听到了这些述说,叶安荷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无法想象这些女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是她恨不能一死了之,可偏偏又死不掉,因为自己死了,受伤害的就是自己的子女。
良久,她才微微动了动,原来在听诉的过程中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发麻。
可偏偏她又不敢给她们太过的承诺,她们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来,她不想让她们再次跌落。
“这件事,我们需要调查,不过你们放心,最近一段时日不会再有人骚扰你们。”
说罢,她便狂奔出了这个“鬼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那块石头撬开一个缝。
“弟妹……”
太叔江快速跟上,柔声叫了一句。
叶安荷“倏”地一愣,以往太叔江都是很有礼地叫一句“叶姑娘”,此时一句“弟妹”让她再也绷不住了。
好想放声大哭,好像埋在那个人的胸膛,用他身上淡淡的不知名的味道驱散自己的郁症。
可他没在这里,她也不能放声大哭,只大声喊了两声,才将那团乌云震散,化成无数的小块在心底游离。
“好了,我没事了,咱们回去商议一下。还有,这些人证,我们要将她们保护起来。”
太叔江点头,“放心吧,我会安排,不仅是她们,还有她们的子女。”
叶安荷盲目地点着头,直到回去,她才猛然间想起,她们只有两人,没有官府的支持,也调不来任何的援助,唯一能争取的也就孟长佩那二货了,可他自身都难保。
而接下来的安排,太叔江却没让她参与,安顿她好好休息,这个看起来不善言谈的糙汉子自己去和孟长佩谈判。
“你是说,有人在养兵?”
听了太叔江的描述,孟长佩直接抓到了重点。
男人和女人的注意力果然是不在一处的,叶安荷听了想到的是这些女人凄惨的命运,孟长佩却想到了更可怕的权谋。
太叔江点头,“二皇子可知?”
世人皆说他是兵符,他便把自己炼成兵,兵符可调千军万马,可无兵又怎持符。
就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便是一股洪流。
“主子,到了。”景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人的思绪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在很短的距离里便延伸出去千万里,隔着空间跨着岁月。
要说这犯人是一县主事的好处便是可以接收他的一切,连牢房都省下了。
福瑞昌被锁在牢房里面色狰狞,“放开我!我可是县令,你凭什么抓我?”
“凭我无法无天啊!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孟长佩笑盈盈地走过来。
“你……”他竟一时被噎住了。
若他拿二皇子的身份压自己,自己打可以说他身份是伪造的,反正就死不承认。
可他偏偏不按套路出牌,他不说自己二皇子的身份,而说自己无法无天。
他憋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知道这样的后果吗?我可是朝廷命官,就算我有错,那也是上报朝廷,三堂六审!”
“看来你是没理解无法无天是什么意思啊?这可怎么办呢?景贤,要不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那就先在他身上刻下这几个字,让他认识一下吧!”
说罢,他便从腰间拨出匕首,刀尖直指福县令的眼前,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就像再看一块原始的玉石,再研究着从哪里开始打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福县令的手指上。
“刻在这里会方便些,主子意下如何?”
孟长佩摇了摇头,“不好不好!无法无天只有四字,这有五根手指你怎么算?”
景贤冷血般地说道:“那就剁下去了一根吧!”
福县令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景贤一步一步地靠近,手中的刀已经拔了出来,森寒的刀尖就对着自己,根本不似玩笑,更不是在吓唬他,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带着颤音道:“不要……不要……”
景贤挺累下来,“那么,福县令,你是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福限令顿时又止住了话音,闭嘴缄默不语。
景贤摇了摇头,“还是先刻字吧!”
说着,一刀下去,伴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一根手指就这么被硬生生地给割了下来。
细汗顺着他那张肥脸流淌下来,脸色一片惨白,疯子,这两人一定是一个疯子。
“哎呀呀!”孟长佩在后面一阵惋惜,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将那根飞溅出去的手指给捡了起来,然后很不满地对景贤说道:“要么怎么说你是个蠢货呢!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注意,你把那字刻在师爷的脸上不就好了吗?”
景贤忙拱手认错,“主子英明,属下愚笨,我这就去!”
说着他便拿着那把粘了血的刀到了师爷的面前,师爷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你饶了小人吧,小人也是听从福县令办事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福县令淬了一口,“卖主求荣的家伙!”
“呦!还有力气骂人呢!看来刚刚这跟手指是白剁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又是萧公
孟长佩如同恶魔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作为主子的贴身好狗的景贤顿时举起了刀,“那就再剁一根吧!”
说罢,便又到了他的近前,“不要!”
他直往后躲,刚刚的疼痛感还没有消除,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了。
孟长佩道:“那你也可以学学他卖主求荣嘛!我听说你很喜欢给染坊的那些女人送她们最心爱的人的手指、耳朵什么的,你说我把这根手指送个你儿子当玩具好不好?”
“不,不要!”福县令大喊。
“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喊吧,大声地喊吧,就像那些女人们呼叫的时候那样的喊,喊到自己的喉咙沙哑,再不能正常地说出话!”
孟长佩的神色忽然一变,双目赤红,他是疯,可他不是畜生。
“老子忽然不想知道真相了,景贤,拿去练手吧!你的射箭技术是真的很烂!”
不需多说,景贤已经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退出了牢房,拿出背箭上弓,瞄准了福县令。
福县令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瘫坐在地上,大声呼喊着:“不要!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可孟长佩最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嗖”地一声,一箭被射了出去,他连忙躲闪,这一箭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头发顿时散开,犹如一个疯子。
景贤手上动作却未停,再次搭弓,这一次要好一点,射到了手臂,福县令顿时一阵哀嚎。
隔壁牢房的师爷已经吓得晕厥了过去,而这场射杀还并没有结束。
等太叔江去外面安排了一圈回来,只听牢里惨叫声不绝于耳,已成沙哑之态,进了牢房更是血腥味伴着尿骚味扑鼻而来。
牢房里一个肥胖的身躯仿佛是一只成了精的刺猬,身上插着好几只箭,景贤扶着弓立在一旁,揣着气,孟长佩却始终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疯批二皇子果然不是白叫的,太叔江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还没审出来?”这个肥猪有这么硬气吗?
“不!”二皇子却简短地说了一句。
太叔江疑惑,可他却不再多言,对着景贤道:“下次,你若不能一箭毙命,我就毙了你!”
接着他便走了出去,景贤无奈,他是真不能一箭毙命吗?还不是为了满足他主子那种折磨人的心态。
可主子已经发话了,他便举起了最后一支箭。
福县令也没了力气再挣扎,却是不甘心,“萧……萧公……”
而景贤的箭已经射出,太叔江大刀一挥,将那只箭斩落。
福县令捡回了一条命,却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太叔江无奈,只好将这人的命先保住,这时他才发现除了箭伤,还断了一个手指。便气道:“你家主子是真疯了。”
景贤更是无奈,“他喜怒无常是常有的事,我不射这一箭就是我死!”
太叔江这才意识到景贤做的这些并不是逼供手段,而是那位小爷忽然没了兴致,难道他也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那接下来,就由我审了!”
景贤耸耸肩,走了出去,不过他还是将福县令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告诉了孟长佩。
萧公,在权力圈里能被称为萧公的只有一个人,萧尚书,萧锦元。
太叔江也将此事给苏墨白发了过去。
苏墨白不由一惊,却又很多事都能解释清楚了,萧家秘养驱兽人,真的是为了拦截天机阁的消息吗?怕是这只是其一,其二便和他们私自养兵一样。
“看来嫂子这是又立功了呀!”
休养了几日,许子京得到了明显的好转,只是被生生剜掉的那块肉没那么快长出来,这笔账他还没有和萧逸云算呢!
“我要传消息回去给父亲,不过,哥,你觉得这件事是萧家自己的行为,还是太子授意。”
“若是孟长渊,他也不必那么小心谨慎了,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那岂不是说萧家也想造反?”许子京惊异。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江哥并没有问出太有价值的问题,那福泽县县令也是飞鸽传书的。
至于这书信到底会传到哪去他也不知道,他也并不知这个萧公是谁。”
许子京撇嘴,“你信?”
苏墨白摇头失笑,“他已经被孟长佩给射成了刺猬,更是吓破了胆,你觉得他会说谎吗?而且那个师爷也招供了,两人的证词是一样的。”
“连上线是谁都不知道,他就敢干这事?”
“因为,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好处。”
那满城的女人们的遭遇,太叔江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也足够想象的了。
也多亏了江哥跟着去了,不然安荷那样漂亮的女子还真是羊入虎口啊!
这几日,叶安荷一直睡得不安稳,哪怕那头肥猪现在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却依旧弥补不了他犯下的滔天罪行。
她却一点都没觉得孟二货做得有多过分,只是在他身上插了几箭,还真是太便宜他了,如果是她,她一定在他身上片下几块肉。
“弟妹,墨白来信了。”太叔江在门外扯着嗓门喊道。
叶安荷立时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去开了门。
“信呢?”
太叔江含笑,将一张小纸条递了过来。
见信安好,恶人必然会惩报,想你。
信件很短,叶安荷却如同吃了蜜糖一样。
她真恨不能有一个手机,可以时常和他联系。
“我可以给他回信吗?”
太叔江点头,“有何不可?”
其实以前,叶安荷与苏墨白是经常用信鸽联系的,却因驱兽人一事,怀疑他们的真正用途,从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后来,便没有再信鸽往来了。
这是又恢复了通讯,叶安荷如同一个孩童一般,蹦蹦跳跳地去了。
太叔江摇了摇头,不禁莞尔,说到底这小弟妹还是一个小孩子心性,也真难为她了,小小年纪挑起这重担不说,还要经历这些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