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在这住了两晚,今日一大早和俞宸一起去禁中,攸宁走在前头去牵马,回头瞥见俞宸腻腻歪歪亲了亦真一下才出来,隔应的他浑身鸡皮疙瘩。
路上攸宁忍不住问道:“哥,我阿姐也走那么久,你就没想过不等她,没喜欢过别人?”
俞宸道:“没有,别人和她怎么一样。”
攸宁道:“那怎么不一样,别人娶妻大多都是成亲前才认识,或仅仅见过,便是也有相识,也不过逢年过节多说几句话,哪有多少从小一起长大的。”
俞宸却认真对他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亦真便不做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娶别人。”
攸宁啧啧笑了笑,虽然如今他瞧俞宸不顺眼,不过他心里最珍重的人除了亦真就是他,自然也是希望他好的。
俞宸便又继续道:“所以我哪还有心思想别人,哪怕真有所图什么娶了旁人,我对亦真也根本断不了放不下……那般不是更糟糕。”
攸宁转头气的便要拿马鞭抽他,俞宸赶忙笑道:“打个比方而已,不是你刚才问的嘛,我又没做。”
攸宁收回手道:“你敢我便宰了你。”
俞宸笑着摇摇头道:“开玩笑,我不可能让她受那种委屈。”
两人到了宫门口分开,俞宸走了几步看到司马文,上前拱手道:“司马公。”
司马文点点头,道:“子阑多礼。”
俞宸收回手,在司马文处稍后半步,道:“岐王上奏欲请回金陵,说是要为世祖百年诞辰祭拜。”
司马文笑道:“离诞辰还一年多,他怎么想这样无礼的借口。”
俞宸道:“知道会被拒,故意虚晃一枪。”
司马文点头道:“眼下他是回不来的。所以也不必给他什么面子,科举舞弊的案子,处置他的人也不必留情。”
俞宸拱手道:“是。”
到了朝堂之上,俞宸便向上奏禀,说于家是荆州刺史手下的人,与西域经商赚得大量家产,供奉给朝中官员帮他科举舞弊。
到此没再提其他人,也没提往西域贩售的是何等大逆不道之物。
但其实这件事被翻出来后,朝中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们往边境贩的是武器粮米了。贩茶叶丝绸是普通经商,可这些年国朝和西边大小摩擦不断,他们却往敌人手里卖物资,往大了说便是通敌叛国。
可众人虽对俞宸避重就轻的奏报心有不满,只是李建义是宗室那边的人,俞宸是司马文的人,这两边自然不会指出疏漏之处,一般的小官员是不敢出声的。
旁人虽也有不满却没证据,只是奏请详查,可俞宸说正在查,他们也没有办法,若他们谁再跳脚,不消俞宸动手,李建义便要还手了。
武将们其实心里更愤怒,可他们更动不了这案子里任何人。
才一下朝,温涣这六十来岁的老翁拉住俞宸,气道:“俞寺卿,其实这案如何,不仅你我,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般做是昧着良心不要脸面!纵是状元又如何,你可还认识圣贤二字,知道仁为何物?”
俞宸拱手道:“在下按证据查案,按律办事,没什么昧不昧良心的。若温相见下官差出的与您设想不同便是错,那下官也只能如此。”
俞宸便没再与他纠缠回到家来,可自此以后坊间多有风言风语,俞宸自然不许家里人把外头的坏话往亦真面前说。
这日俞宸回来已至深夜,他自觉好像不大对劲,便没有进里屋,赶忙从袖子里掏药,慌忙之中把药瓶掉在地上,又不小心碰倒茶杯,他之前也没敢点灯,如今也顾不上,一边喘着一边在地上摸。
亦真听见动静,赶紧问道:“谁在外面。”
俞宸自觉狼狈,不想让她看见,还好手指触到了药瓶,赶紧捡起来就往外去。
亦真还以为真的是什么歹人,不然跑什么,赶紧喊道:“玉雪!”
玉雪匆匆进来,亦真披起衣裳急道:“方才有贼!”
玉雪疑惑道:“可刚才只有官人进来又出去了呀。”
亦真犹不信,拿着烛台走到外间,看到打翻的茶杯,茶杯旁还有一个帕子,和一个浅琥珀色的荷包。
亦真捡起来一看,帕子倒没什么稀奇,一方素白帕子而已,荷包也不过是个素净的绢布面,没什么花纹,翻一个面,上头却绣着半片竹叶。
她刚纳闷,这荷包看起来是用了的,怎么会是绣了一半的呢,可她攥着荷包的手突然一紧,这半片竹叶竟是她的手笔。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收起荷包回了屋。可闭着眼却躺不下,提着灯笼去了院里厢房,这里不是正经书房,但原也不住人的,俞宸自己住时也放了不少闲书在此,只摆了桌椅和一张小榻。
亦真推门进来,俞宸果然在此。这屋里点着一个火盆可仍冷的很,俞宸披着件衣裳仰在椅子上闭目,桌上点着一盏微弱油灯。
亦真一推门他便惊醒了,赶紧坐起来抹了一把脸,道:“亦真,你怎来了。”
亦真道:“听见有动静,还是不放心,怕是什么歹人。”
俞宸笑道:“吵醒你了,下次我去旁的院子。”
亦真披着衣裳进来,问他:“方才听了屋里有动静是你进去过?”
俞宸道:“抱歉,本想去取些东西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
亦真追问道:“只是打翻了茶杯?”
俞宸心虚,以为她在说药,便否认道:“是。”
他又笑了笑道:“这屋里冷,我一会儿就要出门了,你快回去继续睡吧。”
亦真心里有些生气,心想到底是隔心了,他已然习惯了,哪怕在她面前也要装腔作势。
亦真道:“好,那我走了。既然你说没有,那我捡到的东西应该不是你的。”
俞宸赶忙道:“什么东西。”
亦真道:“你都不知是什么东西那便不是你的了。”
俞宸探了探袖子,心里一空,亦真拿出来摊开手问他:“你可认识?”
俞宸取过荷包,揣在袖子里道:“正是我的,多谢。”
亦真转身就要走,可一只脚都迈出屋门了,另一只脚却又觉得重如千金,咬了咬牙还是回来道:“那荷包……”
俞宸低头道:“原来你也还认得。”
亦真道:“我自己的针线怎会不认。”
俞宸没再说话,亦真想了想还是道:“既然我已经被吵醒了,你还在这冻着做什么。”
俞宸也不敢再拒绝,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回了屋,亦真放下斗篷,他却不动,亦真嗔道:“等我伺候你呢?”
俞宸看她轻轻笑了笑道:“回来没有换过衣裳,怕你嫌弃我。”
亦真道:“那你就在这站着吧。”
俞宸竟真的没有要上床去的意思,搂着亦真道:“我没事,一会儿就要走了不打扰你了。只是这么多天话都没和你说两句,过两天便能休一休了。”
亦真无奈一叹,把他按到床上去休息了一个时辰。
这日玉雪拿着一枝杏花递给亦真,笑道:“娘子看新不新鲜。”
亦真高兴道:“哪里来的?”
玉雪道:“门口有个卖花的老婆婆,她手里买的,篮子里还有桃花玉簪花,娘子要不要叫她进来看看。”
亦真瞧着新鲜,便也有了兴致,“好啊,请进来瞧一瞧。”
这婆子提着两个篮子装了满满的花,都不是什么娇贵品种,可花本不分贵贱,各有各的芬芳颜色。老婆婆要行礼,亦真赶忙道:“老人家不必,你这些花多少银子,连着篮子一起留下罢。”
老人家千恩万谢,道:“娘子只给五十钱便是。”
亦真对玉雪道:“去拿些钱来,再拿些糕饼与婆婆和小妮吃。”
老人家不好意思笑道:“娘子真是菩萨心肠,可那花不值钱不用这么多。”
纤雨过来笑道:“老人家只记娘子的好便是,不必不敢收,俞寺卿的夫人还给的起婆婆几个钱。”
老人家稍有些诧异道:“可是大理寺的俞寺卿?”
老人家的小孙女忽道:“是那坏人俞寺卿吗?”
老太太吓得要死,赶忙跪下求饶,道:“小孩子不懂事,娘子饶命。”
亦真却并未怪罪,俞宸在大理寺,是个抓人审人的地方,还都是有头有脸才进得大理寺,自然不会在这些人里得太好的名声,可原也没什么错处的,今日十分惊讶,怎么会说他是坏人?
亦真让人将他们扶起来道:“为何说俞寺卿是坏人?你们不要怕与我说清楚,我绝不怪罪。”
老太太其实也说不大清,就只是说坊间都在传俞寺卿收了钱包庇了恶人。
亦真想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应当听说旁的也记不住,便安抚几句放他们离开,想了想俞宸最近似是有些不对劲,不过也只是以为忙些罢了。
不过文臣党派不同互相攻讦什么也说得出,亦真也不会只凭别人一句话就认为他做什么坏事,更何况是为了钱,亦真倒不是替他说大话,俞家那般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只为了钱而做恶。
今日他也是天黑了才回来,亦真还没睡,又想起白日里的事,便陪他在前厅吃饭。
他亦真又仔细看他,见他如常与自己言笑,不曾有什么不一样。亦真坐在他旁边,问他:“没什么话想说?”
俞宸放下碗,思忖一会儿问道:“谁告诉你的?”
亦真道:“怎么,你还要把人揪出来治罪?”
俞宸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怕你担心我。”
亦真摇头道:“我知你有分寸,并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也不是想要插手你朝堂上的事。”
俞宸看她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想插手我倒乐意和你说。”
亦真摇头道:“我又不拿俸禄干什么操那个闲心。只是我也知道,你们一殿的人精凑在一起,做事也不会容易。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也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旁人不熟悉你,对你有所误解也是常情。”
俞宸知她这么说不过是安慰自己,可她总是三言两语便让他疏解一些。他纵告诉自己不必为一时的言论烦扰,可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喜欢听人骂自己,他不和亦真说也是怕亦真担心他,更甚是怕展示自己的脆弱。
夜里他搂着亦真,将下巴抵在她颈窝,道:“你就那么相信我?”
亦真道:“我是对人不对事罢了。至于你怎么做事,做什么事,那我也管不得了。”
俞宸低头亲了亲她,道:“我确实,算不得什么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但我为了你,也不会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俞宸又想,既然亦真知道,他也不必再隐瞒,便道:“其实温尚书说的本没错,我知道真相如何,还敢堂而皇之混做不知,确实不要脸面。可我一人之力,现下便要揪出真正的主谋,不过蚍蜉撼树。况我也不过一个俗人,贪生怕死,明知不可为为何要以命相抵。”
他又笑了笑道:“所以人家骂我原也没有骂错。”
亦真对他道:“你若不想和我说,我也不会多问。可也不必特意着人瞒我。”
俞宸将她扳过来,看着她道:“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也想与你诉苦,还讨你多关心我几句。只是……”
俞宸将她搂在胸前,轻叹一声,道:“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废物模样。”
亦真推开他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何曾这样想你。”
俞宸看她道:“不是你这样想我,是我这样想自己。其实直至你离开金陵前,我都还想什么都不顾的将你带走,可是我不敢……”
俞宸眼眶有些泛红,声音却仍清朗,看着亦真道:“我每次为难你其实都是心虚,我知道错的是我,才故意对你说狠心的话。我不敢带你走,才逼你不要嫁过去,我不能把周殷南如何,才一直逼你留下,我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才会先斥你无情。”
俞宸看着她,道:“亦真,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亦真无奈道:“如果你真和我说带我离开,我也不敢和你走。我不要名声,你也不要前途了?再则你当时虽年纪不大,可已是同龄人中翘楚,任何人都有自己不可为之事,也非独是你有。”
俞宸看着她,过了会儿叹道:“因爱故生忧。”
亦真也知他便是倔脾气,言尽于此便是。
俞宸得了她几句安慰,虽不能解了事情,却能解了烦忧心情。诉苦其实并非是为了请人帮自己把事解决了,不过是排解情绪,更不必说俞宸之事错综复杂,便是告诉皇上都未必能解决。
不过对着有的人说话使人解忧,有的却添堵,亦真一来本就善解人意,二来足够了解他,他的经历注定使他觉得这很重要,亦真对他来说自然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可如亦真所料,他这心思这一桩那一桩,只要与她相关尽是弯弯绕绕,也不知他到底还记恨着什么大事小事。
第28章 .蒲园 ·
俞宸穿着寝衣靠在床边看一封信, 信上说的是河东官员私卖铁矿的事。
其实盐铁虽为禁贩之物,但有利可图便会屡禁不止,也并没有什么稀奇。他将信收起随手放到桌上, 听到亦真在和外头人说话。
“明日告诉阿德不必如往日时候来侍奉,你们也晚半个时辰过来便可。”
侍人应下离开, 俞宸听见推门声赶忙坐回来, 亦真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吹了外间的灯,挑开纱帘进到内间,俞宸正靠在床头闭着眼。
“困了睡就是, 坐着做什么。”
她吹了灯来到床边, 俞宸坐起来收起腿, 亦真便从那里上到床上, 俞宸又靠回去,转过头去看她。
虽然现下昏暗,他也没说话, 亦真却也能察觉到他好像心情不错,虽然平时他并不怎么真的和她生气, 可现下似乎是格外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