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扭过头去,不想和他分辨,他却又不依不饶提起来,“你就同我成亲吧,下月初六如何?”
亦真只得又劝道:“便是你心中不平,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俞宸反问道:“是我执迷不悟还是你不肯对我放下成见?”
亦真低声道:“反正已经落到你手里,我也逃不出你的掌心,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去成亲。”
俞宸反倒不高兴了,“什么叫多此一举?我要你在我身边,便要名正言顺,除了我别人也要知道,你是我的。”
“哪一个月我也不会同意。”亦真虽缓了语气,却半分不肯松口。
俞宸拉下脸气的捏着她脸道:“你不愿与我正经成亲决意与我偷情,我也不得不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往事难言
两人赌了一夜的气,第二日亦真醒来,见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他却趴在床边睡,心中思绪纷乱,却又暗暗骂他惯会装模作样!
她一动俞宸便也醒了,亦真赶紧闭眼,他以为亦真是翻身,便又替她掩了被角,理衣出门。
冯亦真听见他出门缓缓睁开眼,头脑中一片纷乱。
她怎么回想,也没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过去三人相处时日,却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说起来她和他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甚至可以算她看着他长大。
冯亦真的母亲小霍氏十八岁时,因家里和冯家有旧交,嫁给了二十过半丧妻的冯太元做续弦,小霍氏还有个大两岁的一母同胞姐姐大霍氏,后大霍氏嫁到了俞家。
霍家虽不算根基深,但霍家老爷是科举出身,夫人也是读过书的,教出的女儿也知书达礼,这对姐妹生的也很好,可却有个毛病,身体都不大好。
小霍氏成亲后有了冯亦真,便许多年没再有子嗣,大霍氏则一直没有一男半女。
小霍氏还好,想的开,守着女儿亦真也不在乎冯太元如何,反正半路的夫妻,冯太元也性本风流,和他也没什么情分。
大霍氏身边无一子女,可看着家里其他妾室有了孩子心里着急,她又不愿意帮旁人养孩子,便把自己的女使给了丈夫,隔年有了俞宸。
俞宸一生下大霍氏便十分喜爱,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因冯俞两家都在金陵,两姐妹又自小亲密,自然时常来往。所以孩子也算是自小一道长大,俞宸又打一生下来便同亦真亲近,姐妹俩便半玩笑半认真,约了个娃娃亲。
可那时候小的们什么也不懂,亦真比俞宸大五岁不到,从小乖巧懂事,也十分喜爱姨母家的弟弟,俞宸两岁多的时候,亦真又得了个亲弟弟攸宁。
霍氏姐妹虽与丈夫都算不得恩爱,但孩子们都聪慧可爱,也算安慰。
可这两姐妹身体越发不好,在俞宸五岁时,大霍氏便去了,俞宸的父亲马上续了个年轻貌美的新妻,可这新妻却是十分刁钻跋扈,将家里唯一的男孩俞宸视作眼中钉,半点容不下他,但到底不敢明面上打杀,便背地里下黑手折磨。
可俞宸毕竟不是大霍氏亲生,因大霍氏生病时俞宸父亲俞廷做出了些腌臜事,小霍氏便与他家断了来往,自然也不会再去看俞宸。
可俞宸年纪还小,哪知大人的官司,只是突然丧母又倍受虐待,以前疼爱自己的姨母表姐也再不见,心里惶恐至极。
一次他被折磨的实在狠了,想万一自己哪天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仅剩的表姐和姨母了,晚上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偷偷跑出来,凭着印象摸着一夜才找到冯府。
冯家的下人也认识他,天一亮看到俞家小郎君在后门坐着睡着了,便赶快去告诉小霍氏,小霍氏也病着,亦真正在屋里侍疾,听说后先跑了过来。
亦真以前也算和俞宸常在一处,大霍氏去了和俞家断了联系,亦真虽然也有些想表弟,却也知道大人之间有些龃龉,不好再见,可她绝没想到姨母死后俞宸竟然是如此度日。
亦真见他小小一个坐在门前,虽然衣裳还是以前的好衣裳,可形容狼狈脸色青白,一看就是过的惨极了。
亦真将他领回来,察觉他不仅过得不好,好像还受了虐待,因他还是稚童便也没避讳,把他衣裳一解,才见衣服盖着的地方小身板上没一块好皮,心疼落泪却不敢让母亲知道。
使人请了大夫来给他看了,又找了个借口将他留在这里,没多久小霍氏也还是知道了,又愧悔的痛哭一场,时间久了俞家人不来接她心里也有了数,便带在身边养着,还好冯太元虽势力不讲情面,但却不吝啬,小霍氏多养个孩子他也没计较。
霍氏带着三个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身体也不行了。亦真十五这年,小霍氏察觉自己不大好,怕是活不到他们都长大,自己不在让冯太元把亦真送去巴结人,还是另给亦真寻了年岁相当韦三郎,尽早成亲才好,是以当初那娃娃亲自然不作数了。
谁知年前才口头说好,年后便起都起不来了,没出正月便病入膏肓,韦家三郎本比亦真大,韦家不愿等三年,派人问亦真愿不愿赶紧嫁过来,可亦真深知冯太元亦是无情,谁知继室是好是歹,她自己扔下两个嫁人,万一继室比俞宸继母还心狠手辣,怎么能容得下两个幼弟,便果断拒绝了韦家。
转眼亦真服丧结束,也已年逾一十八,冯太元前头有一庶女是亦真的姐姐,嫁给了他一个门生,这门生当初落魄,如今却得脸,可亦真的姐姐却没了,正好亦真出了孝,冯太元和继室便把她叫过去,让她嫁给那人。
亦真不愿去取姐姐代之做姐夫新妻,冯太元便要强逼着她嫁,亦真却毫不退让,继室怕亦真有个好歹别人倒说她不是,便劝冯太元,亦真去让旁家不也是与人结姻亲,何必非揽着这一家。
冯太元见亦真虽年纪不太小确实容貌品格都不差,便觉得继室说的有理,逼死她反倒亏了。
过了一段时间,冯亦真姑母嫁到周家的周母,突然说要请冯家人过去赴宴,酒过三巡将冯亦真的亲爹冯太元灌的神魂颠倒,便同意了将冯亦真嫁到周家。
周家日子本就不如冯家,周殷南还风流不上进,周母又敝帚自珍眼光高,瞧不上门第稍差的。
亦真却百般推脱不愿意嫁,可冯太元极好面子,周母又是他亲妹妹,同意的事怎么好改口,便不管不顾拿着冯亦真庚帖和周殷南定亲了。
冯亦真和表弟俞宸以及亲弟攸宁,他们三人一起长大,如今也算相依为命,情分自然是旁的兄弟姐妹不能比的。亦真虽大他们不算过多,却心中怜爱他们事事惦记周到,心里也将他们视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其实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也愿意陪着他们的,可冯太元不可能容忍,她作为女儿有何反抗余地。
可俞宸名分上是她表弟,怎么因定亲和她结了怨的呢。
他们婚期将至时,周家突然获了罪,可罪不大,只是被外调湘洲,亦真虽还没嫁过去可周母非要带她一起去湘洲,既有婚约,亦真自然躲不过去。
离开前半月,周母强把冯亦真接到周家说是提前安顿,准备好了便一起去湘洲,冯亦真抵抗不过,也只好同意。
俞宸从小聪慧,十二三便已过了童子试,他自己也有几分傲气,正要今年下场省试。可离开前却听说俞宸病了,亦真心疼又着急,赶忙过去瞧。可俞宸一见她却不肯放她走。
可亦真怎么可能留得下来,正在想法子安慰俞宸,周殷南却已经来接冯亦真先到周家安顿,见此便过来嘲讽:“你表姐又不是大夫,她留下有什么用。”
亦真不想让他来这放肆,便要随他一起走省的影响俞宸休息,俞宸却仍旧不放,非要亦真留下来。亦真自然做不到,与他好说歹说他也不依,周殷南也等烦了在外骂骂咧咧催促。
亦真没办法,又安慰了他几句就要离开,俞宸却问她:“你就那么听他的话吗?”
亦真一时心痛,也口不择言狠心道:“我不听他的又如何,等你有本事了,让我听你的话吧!”
亦真说完便扭头离去,没想到这成了两人分别前说的最后的话。
周殷南是个废物,本来家世尚可,可周老爷大肆受贿,被查处获罪,全家给贬到湘洲去了。这次之后,亦真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便匆匆和他们一家离开金陵,她是到了湘洲收了攸宁的信才知道,俞宸冒着大雪在渡口等了她一天也没见到一面,回去病的更重了,到了年底差点好不过来,亦真看的万分心痛,可她实是身不由己。
后攸宁信里又说,俞宸再不让自己在他面前提她,也不许自己把他的事告诉她,亦真才知原来俞宸对她如此怨恨了。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如今远隔千里,还不知这辈子能不能活着回金陵了,她痛哭一场,又想或许生分了也好,人的缘分总是有数的,或许他们姐弟缘分就此就应是尽了。
可后来她到了湘洲,路上又碰到了当年那老道士,老道士与她说,她如今正是流年不利,她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
周家人是图她攀附冯家,才无论如何要娶她,可其实她做不做周殷南的实际妻子并不重要。
如今她已和周殷南定亲,便已经让他们攀附上了。
周家人盼着周殷南考取功名重回金陵,这种大事自也看运气,冯亦真便让那老道士去周母面前说她走背运,和周殷南犯冲,会妨碍周殷南。
周母自不肯放她走,冯亦真便说自己愿意去道观带发修行,于是冯亦真便去了紫金观,一住就是五年。
可如今,冯亦真坐在床边边回忆起往事更是迷惘。
自俞宸来冯家,她知他性子别扭,怜他孤苦无依,珍重往日情分,事无巨细的照看他,一饮一食,无不关心,衣食住行,莫不在意。
自己也有亲弟攸宁,却时时怕偏心了攸宁去让俞宸心里难过,虽生活上还是劳力照顾小弟攸宁更多,却对他比攸宁还上心。
付出这么多年的真心,她也没图过将来他们对她有什么回报,可就算不回报她,也不能这么对她吧!
她这表姐做的尽心尽力,问心无愧,结果当着当着,弟没了!
她心痛不已,这算什么事。
第5章 .少年事
这一年,俞宸十六岁。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阑芍药已抽簪,正是春意浓时。
冯亦真站在玄天观大门前。今日晴的日头有些晃眼,俞宸下车后回头从车里取出把伞遮在那小娘子头上。
亦真今日一身棠色春衫,纤美动人。那时的俞宸却已比冯亦真高了半头,已瞧得出俊俏模样来。
两人一起向里来,俞宸似有心事压在心头,哪怕在冯亦真身边走路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冯亦真见前头一丛丛粉白芍药开的热闹,正要叫俞宸,却看到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并不大开怀。
冯亦真回过身站在他面前,从伞下向上看他,逗他道:“这是给我撑伞呢,不知罩在谁的头顶去了。”
俞宸赶紧站直把伞打在她头顶,她笑了笑拉他来到芍药丛前,道:“宸儿,背首诗来听听。”
这原是他们之间的由来已久的小把戏。
俞宸刚会背诗时还很小,又极聪慧,诗词文章读几遍就熟记于心。
小孩子自然喜欢被人关注夸奖,哪日他背了竹子的诗,进到小阿姐屋里看到榻上的竹夫人便要背一遍,哪日背了荷花的诗,就非要小阿姐同他去水塘边,他再假装忽然想起今天背了荷花诗,再给她背一遍。
冯亦真自然知是为何也不戳穿,以后看到什么便故意问他:“宸儿可背过这样的诗?”
俞宸便高兴的背来,还要引经据典的解释一番。
后来十几岁上长大了,终于懂了亦真是在哄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再逗他说,他也捡两首好听的来背与她。
现下她这样说,他便想了想道: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招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注】
冯亦真却踱了几步,背手回头看他道:“宸儿有心事。”
他一时慌乱脸也烧了起来,道:“真姐姐为何这样说。”
冯亦真不答,却又问他:“因为担心考试?”
俞宸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摇头道:“事在人为,我只需为此尽我所能就好,并没什么可担忧的。”
冯亦真却笑:“那你方才怎将芍药认成了牡丹,且那么多直切的吟咏牡丹国色天香的诗里,又挑了首喻相思的,难道宸儿竟已有了意中人不成?”
俞宸抬眼看她,睫羽在白净的脸上垂下淡淡两道影子,道:“我每天只与真姐姐,还有攸宁一起,哪里去喜欢别人。”
冯亦真却只打趣的冲他笑了笑并没多问,少年人嘛总是有很多小心思的,反正他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又何必追根究底。
两人又向大殿去,冯亦真边走边道:“我看你日日不是书院就是书房,怕你闷坏了特意带你出来透透气,既然出来散心就不要想其他的事了,只松快半日也好。”
俞宸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将伞稳稳遮在她头顶,她眼睛扫到他的衣摆,闲话家常。
“这浅檀色不好,摆着看时倒没觉得,上身倒显得有些老气了,前几日才选了块新鲜料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做好,你穿上定是好看的。”
俞宸笑道:“一件衣服而已,能老气到哪里去,难道穿了别人能把我看做是你哥哥。那我倒要多做几件来。”
冯亦真佯嗔睨他一眼:“这个小崽子还敢打趣我了。”
俞宸手虚比在她头顶,不满道:“你不要乱叫,我哪里小崽子,你看我都比你高这么多了。”
“高又怎么样,你再高还不是我弟弟。”
俞宸没说话,过了半晌偷偷嘀咕了句:“那可不一定。”
两人来到大殿前,冯亦真提裙迈阶进到殿内,跪在蒲团认真祈愿,他却只在门口等她并未入内。代她出来时低头笑问:“阿姐是求什么?”
“求你高中啊。”她低头去拭指尖的香屑。
“这不用求神仙,这得靠我自己。”他虽口中这样说,眉目之间却笑意难藏。
冯亦真也点头却道:“说的有理,其实旁的求神仙也没用,都得靠自己,但拜一拜心里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俞宸若有所思点点头,两人从此殿出来径直向前,又路过了几处神殿,并未多停留从后门出来,等着玉雪把车叫过来的功夫,亦真看到观里请平安符的正在此处,对他道:“我们去求个平安符,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