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施过来拍了拍俞宸笑道:“今日岐王到了,我们替岐王接风洗尘。”
俞宸笑了笑应下,夜里入宴,与司马施陪岐王家的公子饮酒,酒过三巡客套话说了一遍,有意无意问道:“不知那边准备得如何,陛下还要多久到圣都宫城。”
司马施有些醺醺然,直接去问大公子:“大公子,李建义那边可传回消息说还有几日到皇宫?”
大公子道:“也就三日。”
俞宸笑了笑捧起酒杯,他可不在乎几日,他在乎的是司马施竟不能直接得到北边的消息,而是要先回到岐王这再传回,他们之间并不信任。
第63章 .长门金屋 ·
屋内的灯树光火通明, 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在这一派祥和中,岐王道:“三日后那人便可到圣都, 那边布置还要五日,鸾儿和子阑的婚期便定在八日后, 介时婚礼便在紧临宫城的公主府内举办, 天一黑便借着送亲动手。”
萧鸾不能与他们坐在一处,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闻声便道:“儿臣遵旨。”
岐王哈哈一笑,指着屏风后道:“从前让你嫁人你谁也看不上, 这次便依了, 原是没有瞧上那些庸才。”
俞宸拱手道:“臣遵从岐王与司马公的安排。”
司马文含笑点了点头, 宴罢又将那日的事细细商议了一番。
到了后半夜, 俞宸才从那屋里出来,惠生却悄悄跟在了俞宸身后,提着灯不紧不慢道:“子阑不要忧心, 司马公让我与子阑讲,与那位郡主的婚事不过全为行事做幌子而已, 待事成之后,你若喜欢,她便给你留下,你若不喜欢, 便一并处置了。你的妻儿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
俞宸笑了笑, 回头道:“多谢惠生。”
惠生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过是个传话之人,这恩惠都是司马公给的。纵然同那位郡主成亲只是个幌子, 可也并不能用信不过之人或废物,可见司马公还是看重子阑的。”
俞宸嗤了声, 道:“你不如说他没旁人可用,这种事他舍不得用亲儿子,而我的本事他了解,又有命脉在他手里捏着,然是最好用的。”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俞宸暂住的地方,惠生帮他推开了门,俞宸从袖中取出一个纸条偷偷塞在惠生手里,道:“多谢惠生相送。”
惠生躬身退下,俞宸一笑合上了门。
还要几日便成亲了,司马文放他来萧鸾这,让他带萧鸾游览金陵,可萧鸾对游山玩水并没什么兴致,俞宸便也没客气,道:“既然郡主无心游玩,便在府内休息吧,某回家了。”
萧鸾却突然道:“你和你妻子的家?我去瞧瞧。”
俞宸看了看她,点头道:“可以。”
不过三个多月没回,亦真不在他也不在,仆人们也都不在了,院里无人打理,草都长了起来。
俞宸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景象还是觉有些荒凉。
萧鸾却毫不拿己作外人,进来便在宅中闲庭信步,看到一个院里一棵合欢开得茂如红云,便推门进去,手放在门上时,却看到门上贴的门神倒是与别个不同,门神面容没有那么狰狞,威严却又有些可爱。院中合欢树下有一石凳,上头还放着一斗针线,里头是做一半的小孩子的衣物,旁边放着玩具,可惜被雨水打的不成样子了。
又推门进到卧房,卧房整洁而温馨,内室贴的帖子词还留在端午时,屋内倒是没受什么风雨的侵扰,就像主人马上回来一样,俞宸也走了进来,萧鸾看着他道:“你之前和妻子很恩爱?”
俞宸拿起妆台旁的一支发簪笑了笑,道:“那是然。我俩相识二十三年,相守十八年,成亲以来,虽然也总是玩闹拌嘴,但没分开过。
成亲前的五年,她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没一日能真心开怀。后来她终于又回到我身边,我便日日都是失而复得的珍惜。说起来我们也很多年不曾分开这么久了。”
萧鸾看他讽刺笑道:“男人就是会说好听的话,尤其是你,更是里头最会说话的,任谁听了不动容。可再看看,你现在却为了加官进爵休了她,转头便要与我成亲。”
俞宸淡淡道:“无论我偏走多远,她都会等我,无论我做错什么,她都会原谅我。”
萧鸾嗤笑一声,看他道:“你也是够不要脸的。”
俞宸也并不生气,问萧鸾:“这样你还要嫁给我?我若是对她忠贞,便对你不是真心。我若是对她不忠贞,说明我是个三心二意狼心狗肺的人,你愿意嫁这样的人?”
萧鸾轻蔑看他一眼道:“我又不是真想嫁你,不过是搭个台子唱个戏罢了,还在乎你是是好是歹?”
“不过嘛,等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你这小白脸愿意跟着我,我也可以考虑一下。”
俞宸听她这话有意思了,她爹做了皇帝,她至多是公主,如今她也是郡主了,郡主和公主的差别,可比王和皇帝的差别小太多了。
她是个公主她想要什么能要什么?
俞宸便笑道:“郡主若做了公主,我也不过是个驸马都尉,还不如我如今做大理寺卿呢。驸马都尉虽然可以白白领俸禄,可又没有实际职权。你是女人,你不懂我们男人对权势的渴望比对金钱大的多。”
萧鸾突然冷下脸来瞪着他道:“放屁,什么你们男人才懂争权夺势,女人就天生该做羔羊吗,国朝早前不也出过垂帘听政的太后,大齐也没亡啊。再之前还有女帝呢,最后是在她手里亡国了吗,是亡在了她不肖子孙手里。哼,若是我生在世祖的时候有他的身份,绝不会比他差。”
她说这么离经叛道的话,俞宸却仍平静道:“所以名字是你己取的?”
萧鸾见他竟然没有像别的男子那般对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她荒唐,悠然道:“早前我叫萧莺,就是那种关在笼子里唱歌的莺,听了家里人说世祖南征北战的事,我说我要叫萧鸾,鸾凤的鸾。我父亲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犯了忌讳,我说又不是同一个字,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么多代,根本没有那么严格了。
后来我又有了个弟弟,我爹竟然让他叫萧鸾。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鸾不能叫,是我不配叫。可凭什么我不配他配?就因为他是男的?天上凤凰雌雄都是一般样,凭什么人间的好东西都只能男的要。我就趁我弟弟睡着把他捂死了,反正那时候我才四五岁,谁也不会想到我。他死后我就和我父王说,我做梦梦到弟弟和我说他不配叫萧鸾。”
萧鸾说着越发得意起来:“你知道怎么样,我父王竟然信了,找了算命的来说这名字我弟弟压不住,我是女的反而没什么压不压得住的。于是这名字就归我了。”
俞宸听她说完,笑道:“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胆识,又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比你哥哥强,我看你哥哥都普通的很。”
萧鸾神色倨傲,笑道:“他俩算个屁,废物罢了。”
俞宸摇摇头道:“可惜呀,你要是个男的,还怕不能建立比肩世祖的功业?”
萧鸾捏了捏拳头,冷冷看着他道:“可惜什么,你看着吧,我是女的也不会认命。”
萧鸾说完这句便不再说她的事,俞宸也不再问了,怕她对他起疑心。
俞宸站在床头,看到床头贴的纸翘起了一个角,用手指抚了抚,萧鸾过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俞宸笑道:“原来郡主还是识字的。”
萧鸾不屑瞪他一眼道:“只是没像你们读那么多废话的之乎者也罢了。”
萧鸾又道:“你们贴在床头,定然很喜欢了?”
俞宸点头道:“这是我会念的第一首诗,是她教我的。”
萧鸾疑惑看他道:“你们什么关系?”
俞宸道:“她是我阿姐。我小时候每天早上来她屋里,她在妆台梳妆,我坐在她旁边背诗,前朝的诗赋本朝的小词,我都是在她妆台旁念会的。”
萧鸾有些难以置信道:“你阿姐?”
俞宸见她神色不悦道:“是我表姐,若是按血脉算,连表姐都不是,她亲姨母是我嫡母而已。”
萧鸾哼了声:“原来如此。既然你喜欢,我们大婚便用这一首奏礼乐,让你和你娘子好好听听。”
俞宸点头道:“我是不介意,我估计她也不介意,不过我女儿叫蓁蓁,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萧鸾无谓道:“我然也不介意。”
俞宸叹了口气,在屋里坐下,饶有兴致的问萧鸾:“你听没听过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
萧鸾笑道:“你说旁的便罢,汉武帝我倒知道。”
俞宸起身在亦真妆台里拿出一枝绢花来,缓缓开口道:“我打出生她就在我身边了。她大我几岁,是我的姐姐。我小时候被继母虐待,她心疼我就把我留在她家长大。后来进学读书,认字却也还是有很多不懂,她大我一些然比我懂得多。
八九岁时读书,看到金屋藏娇的典故,便去问她,阿姐,金屋藏娇是说用金子的屋子把阿娇藏起来吗?刘彘为什么要把他阿娇姐姐藏起来。她就和我说,不是真的藏起来不见人,这是表示喜欢和珍视的意思。我当时就说,那我以后也要给真姐姐造一个金屋子。她当时没说什么,估计是心里笑话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后来长大才知道原来那阿娇又被抛弃了,我当时心想我可不会这么对我阿姐。”
他嘲一笑,摊手道:“可你看男人就是如此。”
萧鸾嘲讽道:“你那阿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
俞宸也不生气:“可能上辈子她欠我。或者下辈子我再还她。”
萧鸾瞥了他一眼推门出去,回去路上两人骑着马,俞宸状似随意问道:“你们从外地调来的人马可快到金陵了?”
萧鸾道:“兴许快了,没听见他们说。”
俞宸看萧鸾,十分遗憾一般轻叹了口气:“如果不能说,也不必告诉我,或许他们也没告诉你。”
萧鸾果然有些羞恼,瞪他一眼先行离去。
俞宸在后笑了笑,虽然她有胆识有手段有野心,到底沉不住气,不过也怪岐王压她压的太狠,如果顺势教导,那还是个挺可怕的对手。
不过如今,他只能庆幸岐王忽视了她,就像鹰隼也可以驯养,但若当做黄莺养,那只能是两败俱伤了。
回来后俞宸和司马文试探道:“今天和郡主一道出去了,谈了几句大婚的事。”
司马文果然道:“有消息了?若是婚期将近,那说明他的人马也已经准备好,即将抵京了。”
俞宸摇头道:“没说出什么实际有用的,那郡主看着好像受宠,其实根本没被岐王放在眼里,估计岐王也是不得不用她来与我成亲,所以才带她来,但什么都不告诉她。”
司马文摆摆手道:“那就算了不必在她身上费心了,有机会结交结交那两个公子吧。”
这么久过去,俞宸为了防备司马文连一封书信也不敢给亦真写,只能偶尔从谢家的人那知道亦真是否平安,亦真然也是如此,幸而是在苏州,没人认识她们,只作普通人家,还能带着蓁蓁在街上转一转,可蓁蓁又总是牵着她问:“哎呀,阿娘,爹爹什么时候来。”
这日她要拿钥匙开门,把蓁蓁递给奶娘,却突然被人拉住袖子,回头一看竟是攸宁。
攸宁红着眼圈看着她道:“阿姐,我来接你回金陵,阿云哥哥回来了,他说这里也不算太安全,让我接你去我家。之前他不在金陵,金陵便不会有大动作,在这比在我家里还低调清净些。可马上要有事了,我家会有谢家的卫兵护着更安全些。”
亦真点点头,看攸宁道:“子阑他?”
攸宁偏过头去,半晌才道:“阿姐,他要成亲了。”
亦真只是点了点头,推开门进了屋,道:“反正也和离了,他怎样也同我们无干了。”
攸宁看她这身边一个肚子里一个,还说这种话,更要掉眼泪,怒气冲冲把东西收拾好便带亦真回了金陵。
次日到了攸宁家,亦真带着蓁蓁去休息,攸宁回屋和谢云抱怨道:“他刚和我阿姐分开时还知道托付你哥把她安置好,如今就把她抛到脑后和别人成亲去了。我虽然劝我阿姐他是被迫和别人成亲的,可是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谢云气道:“哪那么多被迫,娶了别人抛弃阿姐,哪怕他有千般苦衷,他也是做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骂了俞宸半宿,白日里又小心翼翼不敢和亦真提起半个字,可没多久就传来了俞宸明日大婚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后知后觉解释下男主和这个郡主现在及将来都没有任何关系,单纯互相利用。
第64章 .花非花 ·
鼓乐声声, 响彻十里朱雀街,十六人抬的辇舆在前后百十宫人百十乐人簇拥中浩浩荡荡从岐王府向公主府去。
京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都来瞧热闹。可隔着重重金帐和羽扇,没人看得清车内人是何等风姿, 但前头的郡马郎, 已经足够让人驻足。
只见他着宽袍大袖朱色朝服,戴着长长帽翅的乌纱帽,坐在高头大马上,让人又想起了他当年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的风流。
街上的热闹使街边的商户可高兴了, 人来人往自是生意好, 连金陵第一的酒楼明月楼里都是白天没有的热闹。
一边看热闹自然也耽误不了吃喝取乐, 一楼厅堂里的小琴娘还在弹唱。
尽入了窗边一人耳中。
烛影摇红酒未消, 将整手,鼓声悄。樽前为谁唱新曲,长门月又高。
犹忆君尚岁少, 问阿弟,姊可好。声声姊姊, 金屋犹在,不储阿娇。
“金屋犹在,不储阿娇。”街边窗外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怀里的小女娃搂着他脖子叫道:“舅舅。”
这年轻公子看着女娃失笑道:“舅舅和你娘都是傻子。”
小女娃哪里听得懂, 嘻嘻笑了两声又转头去瞧热闹, 忽见郡马与郡主的车马过来,小女娃瞪着眼睛有些吃惊, 大声喊道:“小舅舅!那是我爹爹!爹爹!爹爹!”
屋里众人都瞧了瞧那小女娃,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但也并没有人敢大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