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笑着睁眼看她,道:“无妨,大不了咱们回俞府继承万贯家财。”
亦真摇头笑了笑,见他耳后到下颌的地方上还有一道不知哪里误伤的口子,之前竟没注意,赶忙下去拿了要来,让他侧着脸靠近自己给他涂药。
边涂边埋怨道:“受伤了不知道疼?梳洗时还敢在这里沾水。”
亦真边唠叨也就替他料理好了,俞宸却仍没有坐好回去,反而杵在小几上凑的更近,亦真却没和他腻歪瞧他一眼又下榻去把东西收了起来,俞宸便也下来跟过去,放下小厅和床榻这边的纱帘,抱起亦真放在床上。
亦真看他道:“睡了这么久还没睡醒?”
俞宸将她推到里头自己靠在她身边,道:“这么久没睡好一半天怎补的回来。”
亦真本是与他玩笑,听他这么说却真的有些心疼了,侧过来看他笑了笑,伸手将他发冠拆下,发尾便蜷曲散落在他肩上,亦真又把他绑着头发的发带也拆下来叼住,将他头发卷了几卷,绑的松快些,又用发带系上。
俞宸由她摆弄,待她弄好了却扭头顺势将脸凑在她颈侧,寻着她唇吻了上去。
亦真也抬手搂住他闭上眼睛,他便搂着亦真的腰将她撂在床上。亦真也才回来没得安稳,肚子里那个也重了,俞宸虽然是极想她,却也不敢怎么样,手揽在她颈后唇齿交缠耳鬓厮磨。
闹了一会儿亦真逼他睡了便轻轻将他手拿开自己起来了,来到院里见玉雪哄着蓁蓁在暖阁里玩,过去把蓁蓁抱了起来,蓁蓁见她也高兴,搂着她扭来扭去的撒娇,如此亦真便一直在这和蓁蓁玩和丫头嬷嬷说话,忘了屋里那位。
说起来那么大一个人自己睡觉有什么问题,可他便是小毛病极多,表面看上去除了不算太亲和旁的都是挺正常一个人,细相处下来才知他难缠,但难缠并不只是他让别人不痛快,他自己也不痛快,也就亦真这样知道他各种各样怪脾气的人遭得住。
亦真正搂着蓁蓁玩,许妈妈在旁说今年春节的事,没太注意时辰,玉雪忽道:“天都黑了,我去让厨子把蛋羹做上,蓁蓁午间说想吃的。”
亦真嗔笑:“你对她倒是灵光。”却突然似想起什么赶忙下床来:“去找玉雪姑姑玩一会儿。”
亦真推开屋门,这屋果然黑漆漆不见一点亮光,他在屋里旁人也不敢进来打扰,亦真用手里烛台赶忙把烛架上灯都点亮,进屋来把桌上和墙角的灯罩取下引亮,把手里的放在床头,坐过床边伸手摸着他脸轻声道:“可醒了?”
他没出声却抓住了亦真的手。
亦真心道果然还是长进了些没闹脾气了。
他从小有个毛病就是白天里不爱睡觉,其实这也不算是毛病,他从小就精神头比旁的小孩子足,所以白天里哄不睡也就不睡了。可万一哪天前一天休息的不好或者白日里玩的太累,午间睡了再醒了就哪里都不自在,看什么都生气,闹到晚上才能好,不过这都算好的了。
若是哪天傍晚睡了天黑才醒,这几天都不用好过了。所以后来哄着他的人都不敢让他白日里睡,见他困了也赶紧打岔,过了困意哪怕晚上早些睡。
后来来到冯家,他是不会再闹,但其实心里也不舒坦,蔫蔫的生闷气许久才能好。亦真也是知道他的,偶尔见他因此不快了过去逗他几句,他才勉强给面子笑一笑。
他十几岁时有一次暑夏读书读的实在烦躁,到了后院一角落的亭子里石凳上看,这里倒是阴凉,可一舒坦下来倒困了,他一迷糊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睡了过去。
一睁开眼天都黑了,眼前只有交错树影和露下来的微熹天光,四下茫茫一时间都不知自己在哪里,此时的寂寥落寞简直无法言说。正在这时忽见身边亮起光,亦真将灯点起,打趣问他:“睡醒了?”
他赶忙抬头,见亦真笑着站在他面前,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赶忙揉揉眼睛问亦真:“真姐姐你怎么在这?”
亦真旁边跟着后院养的那只黄白相间毛色的小狗,如今也长的很大了,不过还是和亦真很亲,亦真也时常逗一逗。
亦真笑着看他却摸着那只小狗打趣他道:“来园子里看到角落里睡着一只小狗,见他睡得香没有打扰,可怕他睡醒了天黑找不到家,只好在这等他睡醒了带他回家,不然这小狗脾气大的很,且要不高兴呢。”
亦真不过逗他玩以为拿小狗打趣他他要驳呢,结果却见他看着她不说话。
亦真赶忙道:“生气了?阿姐和你开玩笑的,你不喜欢下次不说了,快起来吧。”
俞宸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道:“我没生气。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欢。真姐姐,你下次不用等我醒来,但是要记得叫醒我,少睡一会儿没什么,但我醒过来只有自己总觉得空落落的。”
亦真抿嘴笑了笑认真点点头,道:“好,真姐姐记住了。快起来吧,天黑地上凉了。”
俞宸站起来和她起身回屋,攸宁已经坐在饭桌上,看着他们道:“哥哥你去做什么了,半天不见你。”
亦真道:“自然是用功去了,你以为都像你躲起来睡觉偷懒?”
俞宸佯怒去瞪亦真,亦真打趣到了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攸宁见他俩你来我往的,捧着碗嘀咕道:“你们笑什么,我怎么没听出来好笑,你们有小秘密不告诉我。”
亦真净了手坐下来,笑道:“什么小秘密没告诉你了,我却知道有个人在书院里丢沙包砸到了先生脸上,被先生请家长,可我怎么没见爹罚这个人呢。”
俞宸也净了手过来坐下,攸宁气的瞪他道:“哥哥你都答应我不和别人说了。”
俞宸笑道:“真姐姐又不是别人。”
攸宁被他说的没词,便胡搅蛮缠道:“哼,下次先生请家长我不找你了。”
俞宸道:“之前可是你求我去的,难道我去还有什么好处不成。你先生还骂我说你这做哥哥的怎么只知道顾自己也不管管弟弟。我说攸宁虽调皮了些却还是很用功的,先生沉吟半晌,便道:既然用功却还背不出来书,怕是脑袋笨了些。”
先生自然不会这么说话,俞宸半真半假顺口编来打趣攸宁,攸宁便跳起来要上手和俞宸闹,亦真笑着拉住他道:“别胡闹,快吃饭,自己做错事瞒着我还不许人说。”
攸宁捧着碗气呼呼道:“哼阿姐不疼我了竟然不向着我。”
亦真笑得对他道:“你下回真用功背出来先生就知道你聪明了。”
吃完饭三人到院子里乘凉,攸宁坐不住点着灯和跟着的小子掷骰子,亦真倒是不大管他玩这些,想着他见过了反倒不会太好奇被人说几句或者哪里看见就去赌钱,骰子若是做玩具便也只是玩具而已。
俞宸只坐在她身边拿着她的扇子轻轻扇着。两人有一无一的说几句闲话,俞宸说些学堂里听来的趣事。亦真也习惯他不爱掺和那些幼稚吵闹的游戏,他自小便和旁的小孩不一样。
想起他来时亦真便进了屋,才用外头的烛台引燃屋里的灯,便被一把从后头抱住。
“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俞宸搂着她道。
亦真没好气嗔道:“醒了便不能自己出来?”
俞宸笑一笑下巴抵在她颈窝:“其实刚刚醒,梦到我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四处一片漆黑,你便来寻我了,为我引燃了灯。”
他想,他所求也不过就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最后一章,谢谢大家的厚爱
第67章 .报国 ·
在岐王入京后, 因大部分肱骨随今上去了圣都,剩下的大部分闭门不出或出逃避祸,而俞宸, 则是众所周知的乱党司马文的人,岐王来后, 他也一直在为岐王做事, 甚至要迎娶岐王之女。
可在岐王倒台之前,没有一个人说过俞宸一句不是,反而在岐王造反失败后,俞宸成了为天下所不耻的二臣。
朝堂上各种名目参奏他的劄子纷纷扬扬, 就连民间文人也纷纷写诗文讽刺辱骂他, 甚至翻出以前的事来。
本来他也知自己定然会引来非议, 所以也都视而不见, 直到他们说到自己家里来,说他拆散表姐姻缘强占人妻,又说亦真和俞宸一样, 是三心二意之人,俞宸才真的恼怒了。
攻击他为首的叫做吕禄, 不过是个屡第不中,在秦淮河厮混,到处攀附结交,混出半分无耻才名的所谓读书人, 他因着一起厮混的人多, 便洋洋洒洒辱骂俞宸,想让自己爱国和不畏强权之名远播。
秦淮江畔古桃叶渡, 原本是个风雅之所,如今也被这群盘桓此处的所谓读书人弄得乌烟瘴气。
俞宸一身质朴茶白色布衣, 身未着一件珠玉,头上也只插一乌木簪,骑着一匹玄马立在巷前。
阿德骑马在他后侧,替俞宸大声道:“请问吕禄先生是哪位,俞某前来讨教高论。”
这时吕禄慌忙从香楼里跑出来,脸上还留着美人的胭脂痕,俞宸瞧了他一眼,在马上对他拱了拱手。
这人却反而摆起架子,站在那里收了礼却当之无愧的模样。对俞宸骂道:“乱臣贼子怎么还有脸出门?难道是来求饶不成。”
俞宸并不怒,只是淡淡笑道:“吕公子,打扰您香梦了,不好意思。”
旁处人越聚越多,吕禄更加得意起来,装模作样对俞宸骂道:“不必多说,你这样的人,天下人都为你不齿。”
俞宸道:“好,既然吕公子言之凿凿,又著有多篇文章批判我,赞扬你们诸位,哦,与你们的红粉知己是爱国之士,正好我如今也有空闲,便与吕公子好好论上一论。”
“首先,公子说我是二臣,我七年前是今上钦点一甲头名,之后入大理寺,从寺丞到寺卿,如今还身兼龙图阁学士,一直是萧齐之臣,从无二主别无二心,请问吕公子如何批我是二臣。”
吕禄不屑道:“你同司马文狼狈为奸,差点做了人家女婿,如今还敢矢口否认?”
俞宸又道:“吕公子我劝你慎言,司马文与岐王皆不过一介乱党,他们又未敢称帝,我最多算乱党党羽,如何算二臣?难不成在吕公子心里他们已经是天子了?”
吕禄吓得赶忙道:“你别胡说!我没那意思!”
俞宸也不与他纠缠,又道:“好,既说完了我,那我再问问吕公子是如何为国为民的?”
吕禄支吾道:“我虽没有报国之门,却有一颗宁死不屈的气节,也为救国奔走。”
俞宸却突然笑了。
吕禄羞恼道:“你笑什么?”
俞宸道:“我笑你大言不惭脸皮够厚。”
“吕公子所谓爱国,既不是战场上诛杀乱党,也不是朝堂上不畏强权。而是关起香闺的门来写诗写文章?可恕我愚钝,你这诗不敢拿到乱党面前去看,专门给你的同道中人,哦,还有香闺里的红粉知己看是什么道理?
结果吕公子自己都不信的东西,把人家姑娘忽悠信了,岐王造反那日,人家拉着你去城门血溅三尺阻拦乱党,吕公子说今日天冷不宜出门,请问吕公子,何时是出门的好时候啊,您说说,到时候我们也好去送您一程。”
吕禄憋的脸色通红,俞宸突然沉下脸,对他道:“本来你们说我,我纵然问心无愧,也并不想辩驳什么,可你们胆敢为了辱我牵扯我妻儿,我若不出一声,枉为人夫为人父。”
那吕禄跃跃欲试却实在没词,俞宸神色愈发严肃道:“我与妻子自小相识,中虽有波折但我们从未有半分逾矩悖德,她嫁我也是与周某人解脱彻底之后。本来婚姻不睦分开各自嫁娶乃是常理,我妻子遇人不淑与我重拾旧缘,有何不妥?
她亦自由身,我与岐王之女虽是被迫为他造反遮掩,却也不曾一日真与她为夫妻。而吕公子你将妻儿抛弃家中,借乱贼之财收拢妓子,在此处盖香楼寻欢作乐,这就是你的大义?”
“我为何,自有今上评判。我对错,任由百姓凭说。但你等假公济私寡廉鲜耻之徒,不配说我一个字!若再敢辱我家人,我便亲自去告你诽谤。”
说罢俞宸便提着缰绳打马返回,俞宸这一番话说完,旁人看着吕禄纷纷笑了起来,吕禄不堪嘲笑,灰溜溜跑回了香楼。
谁知俞宸本是去吵架,倒引出一段风流债来。
俞宸那日在巷前奚落吕禄,倒引得许多风尘女子来瞧他,这一瞧,还瞧出事来了。
俞宸以前也不是全然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但也左不过是允歌妓来的酒楼茶肆,不曾进过真正做什么的烟花之地更不用说佳人的香闺。
而且他心里有的怕,也并不好此道,并没在这里打滚过。
这日俞宸与亦真一同来惠生茶园饮茶,正巧吴彻说与他说话,便也来到此处,亦真与惠生讨几团茶的功夫,回来便见一男装女子坐在了俞宸对面,亦真不动声色坐到了旁边的桌去并没出声。
这女子倒是很直接,对俞宸道:“那日巷口,妾听君一席话,便觉往日才华满腹之人都成了糟糠了。妾慕大人气度和才华,愿追随左右,不求名分,若君垂怜妾愿侍奉左右,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我知大人对夫人情深,妾因此对君更加仰慕,妾侍奉夫人也一定视作双亲一般尽心尽力。”
俞宸抬眼看她一眼,确实长的不错,能混出名堂是有缘故,若是旁人,可能心里会觉这个便宜自然不占白不占,可他和亦真,并不能以此论处。
俞宸正襟危坐与她道:“你觉得我如何是你的事,我又不会因为你仰慕我,我就要喜欢你。我不喜欢你还留你做什么?我家里虽富裕,却也不是有钱没处花。
且你说仰慕我与夫人情深,你也是识文断字的,自古以来人家都赞颂一世一双人,娶妻送双雁。你听说过送一双雌雄雁旁边搭一只麻雀不成?
你呢,身处欢场,见多了虚情假意,便以为世上男子都是一边与家里夫人过日子,一边和你们谈情说爱,可事实上会去那种地方的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能从他们嘴角听到什么好话不成。
你说你才觉他们都是糟糠,其实你自己想也知道,亘古至今,哪个名臣心系社稷是去教坊妓院想天下大事和歌姬探讨天下兴亡的?你自己听了觉得荒不荒唐?
我知你自诩有才名,若肯做小伏低不要名分,虽然不一定进得高门里,却也容易与人有段露水姻缘,甚至进门去随侍左右,他们妻子也被教导女子便要贤惠大度,无才有德便是佳。
可我妻子并不如此,她虽温和,却不愚蠢也不软弱,不可能容任何人在我二人身边,我亦如她所想。是以就请你该回哪里回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