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有些担忧道:“那会让你去哪里,不会放外任吧,金陵附近还好,若是太偏远,可不大好。要不然我去和皇后娘娘提几句?”
俞宸摇头笑道:“不用,你是画师,朝堂的事要不闻不问才是好画师。”
攸宁叹道:“我懂,可我也想帮你。”
俞宸笑道:“你放心,我用得上你的时候不会客气的。”
攸宁点点头一笑:“你这心眼这么多,我就不操心了。”
第69章 .朝云暮雨 ·
俞宸如今还没有官复原职, 也没有旁的任命,可朝堂上他的名字可没少被提及。
前两天参他在太子宫里弹广陵散是在怀念司马文这乱臣贼子。
今天倒是有意思,说他表面道貌岸然洁身自好, 其实十五岁就和家里女使秽乱,还有人说他是在外和歌妓相好。当然这样做的大有人在, 不过因平里都知他从不流连花丛, 家中不蓄婢妾,所以这群真做的要骂他伪君子。
这证据呢,是翻出来他还十几岁时写的一首艳词。
不过这事倒也真是有凭有据的。
那年俞宸十五岁,还在苦读的年纪, 熬夜把文章写好, 第二让阿德送到了老师案子上。
这老师看的正连连点头, 再一翻页面色却凝重起来, 竟是夹着一页别的纸,是一首词。
桃花小轩睡浓,曳春风, 乱舞瑟瑟飞红,梦惺忪。
落眉鬓, 惊睡眼,懒展容,满池春水乍乱,觅无踪。
俞宸家里如何, 这老师是很清楚的, 又因他天资过人,所以格外留心, 平时见他上进,性子虽说不上乖巧但端正有主意, 很看好他。
看到这个老师吓了一跳,如今可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哪里见人家旁的女子睡觉,莫不是家里的女使?
他年纪还小,家里又没有可靠的长辈,万一被人使手段勾搭,引他小小年纪做下混事,后耽于此,岂不前途尽毁?
直接说又怕他不认,想了想见他侍从年纪大一些应该还算稳妥,便把阿德叫过来道:“阿德你来,我有几句话想让你往你家里说,不要告诉你家小郎君。”
阿德恭敬过来,这老师却没把这词给他,只是给他看了看,对他道:“你跟着小郎君读书,多少也懂一些,你可看得懂这个?”
阿德笑道:“其他只看得懂字面,但这春水都乱了却是懂。”
这老师有些尴尬点点头,对他道:“这是你家小郎君写的,被我瞧见了。你回去和你家长辈说一声,他年纪还不大,可不要被家里轻浮女使引的做下不体面的事。”
阿德反应了一下,随即有些心领神会的笑了,深深辑手道:“多谢先生苦心,奴跟着小郎君,他应当并没有,不过奴还是会和家里人说的。”
先生点点头道:“我也当如此想,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阿德其实也看不大懂,但凑合能写字,便把那抄了一遍带回家,可却不知和谁说,想了想把老师原话和刘娘子说了,可刘娘子更不懂啊,实在不好瞒下,只得拿去给亦真看。
亦真看见,又听刘娘子转述先生的话,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趴在桌上笑的脸红。
刘娘子坐在旁道:“姐儿你笑什么。”
亦真不好意思道:“先生自是好意,可我们不必大惊小怪,自古抒情诗词不过就花月美人,我猜他不过是模仿这辞藻写着玩,并没有其他意思。”
亦真喝了口茶笑道:“还是小孩子呢,哪里懂那些。”
刘娘子也是把俞宸当自家孩子,便也没问太避讳,对亦真道:“也不小了,有的乡下这个年纪都能成亲了。”
亦真也不过是个未婚的小娘子,心里一直把他们都还当做小孩,红着脸道:“那悄悄看看有没有和哪个女使亲近。”
这么说完刘娘子和亦真便留意了起来。
俞宸每天不亮便起,端茶送水的婢女也只是把东西送进屋就出来,而且其中还有个嬷嬷一直在,梳洗也都是自己来,然后读一会儿书,读书时旁边也没留人,之后过来和亦真攸宁他们一起吃饭。
吃完饭和亦真打招呼便去书院,书院回来后又和亦真他们一起吃晚饭,晚饭后三人在一起走几步或是坐着说说话,天快黑了他回了院子继续读书。晚上读书也仍不留人,说是看见人嫌烦,磨墨倒茶都是自己动手,看完书就睡了,哪里有什么机会做什么,见没事各人也都放心了。
俞宸自己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这样关注了几天,亦真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好,便道:“他是极懂事的,我们不该这样,后不要再留意。”
刘娘子也讪讪笑了笑点头应下。
后来也不知这原稿怎么辗转被那些人得到了,拿出来指摘他,还是魏尧看不过,不得不出来说道:“俞大人他写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如今的夫人,当年还是他表姐,他从小思慕他表姐,这词写的也只是单纯的少年心绪,又不是什么淫秽的东西,怎么就至于把他说的如此不堪。”
太子虽年纪小,却也明事理,笑道:“俞寺卿确与夫人恩爱甚笃,上次在我宫里弹琴,还捧了一芭蕉叶的雪回去与夫人,我信魏监事的话。”
这事传回他们耳中时金陵都当闲话说起来了,亦真实在哭笑不得。
他们在窗边榻上坐着,亦真靠在俞宸的肩上才刚醒,阿德在门外隔着帘子学宫里传出来的话。
俞宸道:“也是难为他们,八百年前的东西我自己都找不到原稿了。你去问问,他们是哪里看到的多谢帮我找回来,再问一问什么时候还给我。”
亦真倚在他肩上哭笑不得:“这词我看过你信不信?”
俞宸惊讶道:“你怎么会看过,后来我那本书都不见了。”
亦真笑道:“你那本书被你先生拾去了,他瞧见你填那首相见欢,以为你和什么人有了情意,思忖你年纪小怕你是被人有意引着学坏误了前程,所以让阿德回来告诉家里长辈,阿德无处说便告诉了刘娘子,可刘娘子不识字,便拿给我看。”
亦真抬眼道:“我看了也只以为你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心思还单纯,当你是小孩子……”
俞宸不满道:“你竟说我是强说愁,是你不知这单相思的滋味。”
俞宸不高兴,写了老长一篇文章讼冤诉苦,圣上也亲自发话道:“你们不提他还罢,提起来我倒瞧着他也是在家太闲。”
于是俞宸这就回了朝,去将作监看着人给宫里修房子。
晚上亦真笑话他道:“不饶人结果把自己饶进去了吧。”
俞宸也假装叹道:“悔之晚矣!”
亦真盛了碗汤给他道:“盖房子可累的很,多吃点才有力气。”
俞宸笑着瞪她一眼,蓁蓁在旁道:“爹爹要盖房子?”
亦真笑道:“是,不过是去宫里给圣上盖房子。”
蓁蓁仰头道:“是大宫殿。”
亦真用手指抹了抹她小嘴边上的酱汁笑道:“你还知道是大宫殿。”
俞宸笑问她:“我们蓁蓁后怕不是要进宫去。”
亦真使劲瞪他一眼嗔道:“别胡说!蓁蓁怎么可能进宫。”
俞宸笑道:“我女儿长大定也聪慧貌美,进宫也不是进不得。”
亦真嗔怒抬手打他,俞宸捏住她手腕笑道:“别恼,我也舍不得我女儿啊。”
傻蓁蓁也不懂,还在拿着排骨吃,吃的一脸的油,她爹娘却在旁边笑话她。
亦真瞥他一眼推开他出去抱起蓁蓁,俞宸也跟了出来,从亦真怀里抱起蓁蓁道:“蓁蓁可困了?回你的屋去和嬷嬷睡觉。”
蓁蓁搂着他脖子道:“我今天想和阿娘爹爹在这屋睡。”
俞宸道:“不行,今天阿娘只想和爹爹一个人睡。”
如此便又回去当官,在家里腻歪的子也尽了。
之后冯太元被流放,俞廷也得了场病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哭着闹着把俞宸叫回去让他回家,俞宸同意了,却把家里的东西分了分直接让各个姨娘领着自己的孩子过子去了,那个害亦真的直接扔乡下去了。
他在自己家住惯了也不想回来看着那老头,便仍没搬回来,可亦真却在看岐王家家眷的名单时,发现了俞宸生身母亲同名的人,过去一看还真是她。
俞宸不嫌她出身,只是没有被她养育过,同她也没什么母子之情,玉仙其实也是如此,是以不想留在俞家,亦真便把她安顿到了北地的小城,改回了本名姚娘,远离伤心旧地,让她富足自在度过余生。
没多久亦真肚子里的也又出生了,取了名叫朝云,“欲书花叶寄朝云。”
俞宸的生母听说后还寄了一双亲手做的小虎头鞋来,亦真十分喜欢,写信问她可要回金陵小住,没想到姚娘跟她说她又找了个铁匠嫁掉了,不方便自己回去。
俞宸自然也不会不高兴,也算她有个伴吧,不然她一辈子颠沛,突然自己过也未必适应。
第70章 .旧年小事 ·
过日子也不过就是如此, 家长里短得有,雪月风花也少不得。
两个都性子好,整天互相拜来拜去也未必就是好, 更不用两个别扭的在一起,能过下去才怪了。所以俞宸总觉得他和亦真就是命定的缘分, 只是因他比亦真小一些便受那么多波折耿耿于怀。
亦真倒不觉得如何, 她记事早,其实当年俞宸出生的事她还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那年姨母大霍氏嫁到了俞家有四年了,和姨夫俞廷不冷不热的,俞廷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霍家又今时不同往日, 家里姬妾没断的来往, 若说头两年大霍氏还介怀, 后两年几乎就无所谓了。
可霍家自称规矩大的官宦人家,家里的父兄断不会允许他们姐妹因这种事闹,她们母亲又去的早, 也只得这样过下去。
可看着妾室连生了三个孩子,大霍氏也坐不住了。可她和俞廷本来关系就不算太和美, 她自己身子又不算太健朗,和奶娘一合计,便说从身边选个可靠的她自己也有意的丫头给俞廷做妾,俞廷此人定不会拒绝。
谁知才选好了董氏香儿, 大霍氏便听外头人来告诉她, 说俞廷在外头包了个外室,还是名妓。
朝堂命官去个教坊纳个婢妾是小事, 可官中教坊女子是不许随意买卖的,虽说他的身份也不至于治罪, 可到底不好听,以后传出去大霍氏也难看,大霍氏心里一气,盘算现在俞廷应该没在那处便带了人上门去看,谁知一进去看到那样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她顿时灰了心,暗骂作孽,也没有半分嫉妒心了,她才要细问,便听俞廷来了。
大霍氏也心一提,想着俞廷见她在定会生气,吵起来实在难看,可俞廷见她在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对她道:“正要与你说,可巧你来了。她的身份不好接进府,你做主打发了吧。”
他说完便走了,大霍氏气的咬牙切齿,可也没办法,还是得替他收拾,便叫嬷嬷来要把这姑娘送回教坊去。
这姑娘却看着她便哭着跪下道:“夫人您发发善心,赐我痛快些死吧,我有了孩子,如果回教坊妈妈会直接他踩下来。”
大霍氏也气的落泪,却听她说有孩子突然有了主意,问她:“你说的可作真?”
那姑娘趴在地上哭道:“奴不敢乱说话,来这里之前也没有跟过别人。”
大霍氏哼了声道:“便是别人的……他也活该。”
那姑娘一愣抬头看着大霍氏,大霍氏扶起她道:“想你也不敢扯谎,那这样,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你想回家抑或嫁人都随你。”
那姑娘劫后余生一般又要跪下磕头,大霍氏扶住她让人把她带到了庄子上。
之前选好的董氏也照样做了姨娘,只是伺候了两回大霍氏便让人说她生病不让她继续伺候了,董氏姿色平平,俞廷也没再想起她来,不过两个月后大霍氏说她有孕了,和俞廷说给她个名分做正式的妾,俞廷也没什么异议,也没再去看过她。
玉仙快生的时候大霍氏把玉仙接到了俞府后院仆妇们住的院子,住了三天生下了孩子,大霍氏赶忙连夜亲自去把孩子抱到了董姨娘的屋里,连着一个产婆一起过来,产婆也是周密,把血水和脐带都带了来,过了两个时辰产婆告诉俞廷董氏生了个男孩。玉仙休息了一晚被送到了一个城外的小宅子,之后就依她送她回了家。
大霍氏抱着孩子紧张不已,还好一切顺利,俞廷一听说是男孩也赶忙过来看,见孩子有些小却不大高兴,不过毕竟是男孩,还是赏了董姨娘。
大霍氏却莫名的喜欢,反正孩子亲娘不在,她自己也不想生了,这孩子便和她亲生的也没什么差。
不过毕竟她自己是大夫人不好藏起来作假,便安到了董姨娘头上便就还是算在董姨娘那里,不过她也当日便说了她要抱过来养,不算庶出算嫡子。
俞廷年迈的老父亲给孙子选了个宸字,大名便叫作俞宸。
俞宸周岁时抓周,前头有书有笔有宝剑有金银,他瞧了一圈,抓了一串剔透的玛瑙串子,众人正要笑,嬷嬷正要想个好说辞,便见他直直往前爬,抓着小表姐的衣襟流着口水道:“给。”
这会儿俞家的姑奶奶打趣道:“这样稀罕小表姐,便让表姐做我们俞家人如何。”
众人皆笑,两个小傻瓜也听不懂,不过也只是句随意的玩笑话一听就过没人当真。
宴席过了大霍氏去送客,小霍氏帮忙看着俞宸,带着亦真坐着和他玩,旁边还有女使奶娘的陪着,一会儿大霍氏回来说着礼单的事,小霍氏也跟着凑过去看,忽听亦真哇的一声哭了,两人赶紧回头,却看见那小的站起来搂着小表姐啃了她一脸的口水。
大霍氏赶紧笑着把娃抱开,小霍氏也笑着拿帕子给亦真擦,见脸上也没被抓也没被咬,便问:“真儿哭什么?”
亦真委屈道:“他啃的我脸好痒,可是我不敢推他怕他摔了,我躲开他又不松手。”
姐俩笑的不行,小霍氏哄道:“这小傻瓜,没事了啊弟弟喜欢你呢,小孩子喜欢什么都往嘴里放。”
亦真小手捂着脸委屈巴巴道:“那阿娘让弟弟不要喜欢我了。”
正说着那小的还要往过爬,逗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亦真从小又乖,可虽不记仇也不想再被他啃,可他每次捞着亦真都要凑过去,被大霍氏打了一回才不再啃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