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说完,扭头去看亦真道:“这位娘子,你觉得我说的如何?”
那女子看过去,却见面前年轻的夫人秀致美丽,端庄温婉,神态从容笑道:“话是没错,就是太多了,啰嗦了一些。”
那女子也甚是明白,一眼看出他们的关系,跪下道:“夫人怜惜妾,妾愿伺候大人和夫人”
亦真摇头道:“你没说实话,你来我家难道真的只愿如其他奴仆一般做活领月钱?若你可以,我帮你赎身,去我家铺子,月钱定够你过普通生活吃穿不愁。可你若惦记我丈夫,我是有多愚蠢,把你放在他身边去。”
那女子仍坚持道:“夫人是夫人,我不过最多是侍妾。”
亦真道:“什么也不行,我丈夫怎么允许别人靠近。你不要觉得我这般是看不起你,我恰恰是看得起你。真的允许你进门却只把你当做玩物任意使唤伺候其他男客甚至送人,那才是看不起你。我说了,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赎身帮你找营生做一个不能锦衣玉食可能还要辛苦些的普通人,你可愿意?”
那女子低头不语,片刻后黯然离去。
第68章 .广陵旧主 ·
俞宸伤早好了, 只是他虽立了功,却背叛了司马文,孰是孰非难免为人议论, 此时朝中任何事都不便再插手,便借着受伤一直告假。
亦真腹中这个也有六七个月了, 俞宸天天陪着亦真, 会会旧友,倒是从没有过的舒心自在。
攸宁新家的大宅院就在他们家的不远处,若要走正门,需得走个半刻钟, 若要翻墙, 只需翻个四五道。
这日吴彻来找他, 一进门手里还提着个盒子, 指着盒子道:“真姐姐,这可是西州最好的葡萄干。”
亦真让人接了过来,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亦真着人端上茶来, 才刚煮好还热着,放了一茶匙烤熟碾碎的白果和晾干又用枣花蜜腌过的山楂片在里头。
吴彻直接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 放下茶碗道:“真姐姐是最巧的,我今天有口福。”
俞宸嘲讽道:“你也是怪不客气的。”
亦真笑了笑,便道:“你们说话吧,我去后头瞧瞧蓁蓁。”
吴彻虽书没读的大好, 但人是万里挑一的机灵有眼色, 赶忙道:“我和他说话哪有真姐姐不能听的。”
恰巧蓁蓁也被奶娘抱了来,奶娘见有客人正要回转, 俞宸道:“让蓁蓁进来吧。”
蓁蓁今日穿了身鹅黄的小裙衫,梳着两个小环髻, 额头还被玉雪贴了个花钿,可爱的紧。
方才俞宸叫了蓁蓁,蓁蓁便直扑过来,扭扭的跑过来抱着俞宸的腿高兴道:“爹爹!”
俞宸一笑把小妞妞抱起来搂在腿上,问蓁蓁:“蓁蓁瞧这个是谁?”
蓁蓁搂着俞宸脖子,扭头笑着看吴彻,道:“是彻叔叔,柰果果。”
俞宸哈哈一笑,道:“你这馋嘴的小丫头,还记得是他给你带的柰果。”
吴彻又从袖中取了个细腻无暇的和田玉小老虎递给蓁蓁:“这个不能吃,蓁蓁要不要?”
蓁蓁接过来看一看,小手指头捏了捏发现硬的很真的不能吃,便又递回去道:“不要。”
几人都被她逗笑,吴彻便又收了回去,亦真取过一碟子葡萄干递给蓁蓁道:“这是彻叔叔给蓁蓁的,蓁蓁要说什么。”
蓁蓁瞪着大眼睛,两个肉乎乎的小手作揖:“多谢多谢。”
给吴彻笑的不行,捏了捏蓁蓁脸笑道:“俞宸这可真是你女儿,聪明的要成精了。”
说笑几句,吴彻对他道:“听说圣上要回了,明日启程,这回估计半月便可回金陵。”
俞宸捏起一枚白果细细剥着,道:“看来身体无大碍了?”
吴彻道:“肯定是不凶险,但是不是安然无恙可不一定。毕竟对于当今来说,圣都其实是个陌生之地,能回来,还是金陵最好的。”
俞宸点点头,问道:“元家可有什么动作?”
吴彻道:“元家人也是有趣,出了两宫皇后,尝到了甜头,竟然还敢肖想,听说往皇后身边塞了个侄女让随着一起进宫。”
俞宸笑道:“富贵险中求嘛,他们一回来,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吴彻道:“玩笑虽是玩笑,但真格也要小心。如今局势大不相同此一番岐王为首的宗室大挫,司马文党羽已如覆巢,温涣那帮子人本来就看你不顺眼,这次定要给你使绊子。”
俞宸无谓道:“随他们说去。他们若敢太得意,倒霉的怕并不是我。”
吴彻想了想对他道:“旁人不知,但圣上不会不知,你此番和谢逸一起救了太子。太子原先的老师已没了,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俞宸捏着白果皮,不紧不慢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让我去教太子岂不是误国误民。”
吴彻大笑,俞宸抬眼看他道:“我给你说一个合适的人。翰林院的林学士。你让你姐夫告诉他爹温涣,不要去向圣上举荐,要去给皇后娘娘举荐林学士。林学士此番在圣都,处置了迷惑陛下的奸妃,卖了皇后娘娘人情,皇后娘娘定会对他比旁人多几分看重。”
吴彻道:“这林学士是陆家女婿,你知道温老头向来和陆家不对付。”
俞宸道:“林学士入翰林院前还没有娶他陆家孙女,如今成了姻亲,他们陆家也没见能和他捆在一起,你只去与温涣说,他会明白的。”
吴彻道:“温涣不是得罪过你,你怎么还帮他?”
俞宸道:“我不是帮他,但这对你姐夫家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是了。如你所说的局势岂不尽让那群酸儒沆瀣到了一处,我是借这位林学士来将这看似平静的水搅上一搅,不然水底要养多少王八。”
吴彻笑道:“你骂他们倒是不矜着,好像你不是读书人。你不仅是读书人,还是个中翘楚。”
俞宸笑道:“正因我是才更懂他们。”
吴彻起身道:“我去我姐姐家了,不在这蹭饭了。”
蓁蓁方才懒得听他们俩说话,拉着亦真去旁处玩了,见吴彻要走,亦真抱着蓁蓁和吴彻行礼,吴彻也回身拱手给亦真回了礼。
俞宸本以为自己赋闲的日子还有的是,突然腊月二十八这日被叫进宫,圣上也没说旁的,竟然就说让他向往年一样,奉上春帖来,不过是让他送到太子的毓林阁去交给太子便是。
俞宸没了官职,只穿着一身茶白的绸袍,带着交翅的黑纱帽,外头一件玄色的披风。
由着小宫人领到毓林阁殿里,侍人来道:“俞官人请稍等,太子今日课还没上完。”
俞宸道:“无妨,我在此恭候殿下。”
宫人道:“请俞官人来偏殿稍坐。”
俞宸道:“多谢,但也不必了,园中景致很好,我在此站一站。”
宫人侯在一旁,却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响,俞宸看过去,见一十来岁的小内侍搂着琴在地上哭,俞宸过去一看,只是琴弦断了,便问:“你的琴囊可有备琴弦?”
小内侍道:“这不是奴的琴,奴是替太子取琴,可不小心将琴掉出来,琴没有摔坏,但奴不小心把琴弦勾断了,奴不会换。”
俞宸道:“你在琴囊里看一看有没有琴弦,我帮你换。”
小内侍赶忙寻,发现真的有,赶紧取出来,俞宸将琴放在桌上,把琴弦换了上去,换好后为了试琴是不是已经好了,便顺手在琴上一拨,铮的一声,便听正殿那边道:“俞官人怎在此?”
太子和林学士立在廊下,俞宸拱手道:“臣惊扰太子殿下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道:“无妨,课已经上完了,俞官人来这里做什么?”
俞宸便道:“是圣上让臣把春帖奉到殿下这里来。”
太子笑道:“辛苦官人,请交给侍人便是。”
俞宸将东西奉上,太子又道:“官人会弹琴?”
俞宸道:“方才只是见这小宫人苦恼,帮忙换了根琴弦。”
太子道:“官人既会修,也当会弹吧。”
俞宸拱手道:“微末之技,不堪入耳。若太子殿下有兴致,臣便献丑了。”
太子笑道:“朝堂上见俞官人总是疏离严肃,没想到其实是个如此热心又有才华之人。”
俞宸淡淡笑着行了个礼,却捡起一枯了的大片芭蕉叶放在庭院石桌上,然后回到水榭撩起衣摆坐下,抬手在琴上轻按勾挑,琴声淙淙而出,是一曲广陵散。
此时微风挟雪,又卷着白梅落蕊,纷纷扬扬洒下,路过的宫人都纷纷驻足偷看俞宸。
琴声一终,俞宸十指压弦,太子赞道:“俞官人指间似有神兵利器一般。可奏琴时模样却无丝毫戾气,如今见了俞官人才知名士风流是这般。”
俞宸在亭中拱手道:“殿下抬爱。”
太子看着那芭蕉叶道:“俞官人放这芭蕉叶做什么?”
俞宸道:“臣的夫人在孕中不便出门,臣见院中雪下的好,便想将这雪带回去与夫人,便算与她一同赏雪了。”
太子一笑:“俞官人与夫人当真伉俪情深。”
俞宸道:“谈不上情深,只是天长日久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想着她。”
太子道:“那不耽搁官人了,请官人替我问夫人安。”
俞宸深深辑手道:“多谢殿下。”
俞宸还未到,他那捧雪先到了,亦真一看,捏了片花瓣出来,吩咐人搁到院子里别让他这酸劲儿化了,侍人才出去俞宸便进了屋,抱起蓁蓁亲了一下让奶娘带出去,过来搂着亦真道:“瞧见了不曾?”
亦真捻着花瓣道:“可领情了。”
俞宸瞥她一笑,去换衣裳回来坐在她身边,俞宸搂着她摸摸她的肚子道:“我上回取名写的又能拿出来用了。”
亦真嗔笑:“你倒是省事。”
俞宸道:“哪里省事,只不过是一劳永逸,但那些都是我认真想的,你来挑个好的。”
俞宸兴致勃勃的拿来,亦真却道:“生了再说,现在取了未必合适,连男女都不知。”
俞宸满心柔情抱住她,脸抵在她肩上颈侧道:“什么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亦真听这话觉得好笑,差点问他那若不是你生的呢,可赶紧憋回去没说,说出来怕是要气死他。
亦真逗他道:“我生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和离书可还在我手上呢,你是我什么人?”
俞宸果然恼起来,揽住她道:“你不是说烧了?”
亦真笑道:“你猜呢?”
俞宸一把松开她,气的坐在一旁,道:“你们娘俩是要气死我。”
亦真又笑的不行,他说娘俩,另一个自然是蓁蓁。
话说回来,亦真也不敢再惹他,打岔道:“天晚了,去吃饭吧。”
说完拉着他要下床,俞宸小心扶着她,和她来到暖阁,蓁蓁坐在一旁由许娘子哄着吃,亦真见她吃的高兴,剥了只虾捏着放到她嘴边,蓁蓁故意把小嘴张的圆圆的,啊呜一口吃了下去。
亦真笑着轻轻摸摸她的小脸,蓁蓁捏着小手在碗里捏出一个小肉丸递给亦真道:“阿娘吃。”
亦真就着她的小手吃下,又看了看俞宸,蓁蓁十分聪明,也知道去给爹爹,可却捏了一块骨头递给俞宸道:“爹爹吃。”
亦真笑的不行赶忙剥了只虾把骨头换出来,道:“这个给爹爹。”
俞宸也失笑,拿下来放在嘴里。
蓁蓁笑眯眯点头又低头自己吃饭,亦真十分顺手的把一份白灼肉挑了过肥和过瘦的出去,放上姜汁和一点醋,递到俞宸手边,俞宸倒不是贪图亦真伺候,只是见她这样了解自己关爱自己,便觉得高兴。
亦真道:“还没问你,今天进宫就只是送春帖?”
俞宸道:“今天是没说旁的,估计开春前还有的闲。不过正合我意,以前有蓁蓁时我也没功夫陪你,这个小东西更是,有了他这么久我才见你。巴不得生之前都别想起我来才好。”
亦真喝了一口汤,笑道:“想的美,一直想扔着你何必要叫你进宫。难道真是只喜欢你写春帖?”
俞宸也笑:“万一真是呢。”
两人不过开玩笑,自然知道不可能是。不过如今想也没用,何必自寻烦恼。
往年他们都是一起过年,今年攸宁知道得罪了俞宸,小心翼翼的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门道:“哥,我来了。”
俞宸虽没赶他,却扭脸进屋了。
亦真赶忙追进去:“多少给点面子,阿云还在呢。”
俞宸不情不愿和亦真一起出了来,亦真赶紧把他们迎进屋,蓁蓁极喜欢活泼的攸宁,赶忙跑过去叫道:“小舅舅!”
可舅舅这两个字就让俞宸扎心,听的他直皱眉,亦真无奈看了他一眼,道:“那让蓁蓁叫攸宁表叔?”
俞宸没好气道:“舅舅就舅舅,我又没不让叫。”
阿云也有了身孕,虽然高兴却也和亦真诉苦,说是哪里哪里都不舒服,不过她就是和攸宁一样直率纯真的个性,对着亦真只作亲人一般。
亦真坐在一旁笑着与她说话,俞宸和攸宁坐在另一边,怀里抱着蓁蓁,攸宁拿蓁蓁的玩具和她玩,逗的蓁蓁不亦乐乎。
攸宁虽与俞宸时常玩笑胡闹,却也真的将他视作至亲,对俞宸道:“你的伤没事了吧。”
俞宸摇头道:“没大碍,不过是不想回去趟浑水,找个借口待在家。”
攸宁道:“年后你还回大理寺?”
俞宸道:“大理寺是回不去了,以前大理寺是司马文手底下的,如今他倒了,今上必然要将他手里的东西都洗的干干净净,纵然知道我不是真心跟随司马文,可哪怕做给别人看,也会让我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