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让人传话说要回来得晚。”明意笑靥盈盈,“奴想着这个时辰星辰都暗了,这一路无光,大人乘的又是没封顶的车辇,便想着来给大人掌个灯。”
她挽住他的胳膊,顺手就将灯笼递给他,撒娇似的道:“没想到运气这般好,刚出来就遇见了大人。”
明眸皓齿,满眼都是他。
纪伯宰头一次被人盯得有些无措,他语气淡然,手却是微微收紧:“下次别等了,外头又黑又冷。”
“好。”明意乖巧应下。
应下归应下,但第二天晚上还是如此。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的时候,纪伯宰就不再啰嗦让她别等了,而是顺手给她买件披风回来,亦或是带些钗环。
只是,身边的人好像不太适应。
这天刚跟言笑喝完酒,纪伯宰有些微醺,刚想上车又停了下来,扫了一眼外头安静的街道,然后扭头问言笑:“你最近得没得些有趣的玩物?”
言笑意味深长:“倒是有几个飞花城来的姑娘……”
“我要的不是人。”他打断他,摆摆手,“别的东西呢?”
言笑一愣,很是不理解:“你能觉得有趣的,除了人还有什么?”
纪伯宰鄙夷地看着他:“你这人脑子里除了女人还能有什么?我说的是把件,亦或是机巧,再不济首饰也行。”
听着怎么都像是带回去给谁的礼物。
言笑不理解了:“你以前出来玩可不会这么惦记谁,带玩意儿回去这般举动暂且不说,我发现你最近连席间的侍酒都不抱了,怎么,难道真的被舒仲林说中,要收心了?”
纪伯宰哼笑:“怎么会。”
他不过是每每迎上她那期盼的目光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带点遮手的礼物回报回报罢了。
并且无论礼物贵贱,明意都非常开心,眼眸亮亮地接过去,又软软地来挽他的手,叫他觉得心口温热。
那点不值钱的礼物又算什么。
“废话少说,有没有?”他敲了敲车辇上的横木。
言笑摇头:“我这里除了药草什么都没有,你且去街上看看。”
都这个时辰了,街上的店铺早关完了。
纪伯宰皱眉让人驾车去附近找了一圈,绕了大半个时辰,也什么都没瞧见。
无奈之下,他就只能这么回去。
结果回去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纪伯宰祭出冥域遮挡住整个兽车,十分轻松,但他想起路口等着的小姑娘。
她不会元力,这么大的雨就算打伞也会湿身,今日怕是不会等了。
反正他没有礼物,她不等的话倒也好些。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盯着前头的路看。
四周一片漆黑,他的银色麒麟在前头安静地走着,雨声喧嚣,路上一片泥泞,风又大,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情不太美妙。
临近宅院,他下意识地别开了眼不去看那路口。
谁料,暖橙色的光破开雨幕,直直地落进了他的眼角余光里。
心口一缩,又慢慢胀开,纪伯宰转过头,正眼看向她。
明意穿着玉色春折枝宽摆裙,披着他刚送的藤青披风,一手提着喜鹊八角灯,一手微微提着裙摆,正焦急地垫着脚往他这边看。
荀嬷嬷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但没什么用,两人身上都湿了一半。
看见他,她放松下来,欢快地朝他招手。
瞳孔微缩,他立马张手,在她头顶落下一片巨大的冥域,将整片雨幕与她隔开。
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意有些怔忪,可她很快就回过了神,笑着朝他迎上去:“还担心大人没有伞,倒是忘了大人元力无边。”
发稍上都沾了些水珠,她偏还笑:“没想到运气这般好,刚出来就遇见了大人。”
撒谎,看这一身狼狈,绝不是刚出来,只是不想让他担心罢了。
纪伯宰有点愧疚:“我今日……没找到什么东西给你带回来。”
明意满不在意地摆手:“这么大的雨,能去哪里带什么?大人回来就好,奴这便去让人熬姜汤。”
一点雨都没淋着,他喝什么姜汤?倒是她,嘴唇都有些发白。
纪伯宰看着她脸上笑出来的酒窝,突然就有点失控,低下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快步往前走。
“哎?”明意吓了一跳,抱住他的脖颈,有些慌张,“大人去哪儿?”
纪伯宰没答,一路将人抱回流照君,便褪了她湿透的衣裙,将她抱进怀里,以元力暖她的身。
他的元力是纯黑色的,刚毅厚重,一涌上来就瞬间驱走了湿寒。
明意傻眼了。
他们修习元力之人,最不愿意的就是浪费元力,可这人倒是好,分明洗个热水澡就能解决的事,他偏用了大量的元力。
那些力量如同他一般,紧紧地裹着她,熨帖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第30章 点妆
有那么一瞬间明意甚至在这些元力里感受到了一丝爱意。
毕竟是斗者,若不是因为爱,怎会这般慷慨。
不过,她很快就醒过神来,匆忙将自己身体里残存的元力收敛干净,以免被他察觉。
好在,纪伯宰只是着急给她暖身,并未多探她经脉,只是,黑色的元力卷裹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更衬她晶莹剔透。
他暖着暖着就动了点别的心思。
“大人。”她抓着他的手,哭笑不得。
纪伯宰哪肯听她的,低头咬了她的耳垂便将人卷进帷帐里去。
明意这才发现,先前的纪伯宰算是收敛了,真动起情来,这人简直是如狼似虎。
眼瞅着天快亮了,她也没得歇。
荀嬷嬷一开始还替他们守门,到后来许也是听不下去那动静了,一连退出去老远,还将周围守着的丫鬟小厮一并打发了,第二日也没去叫早,只吩咐厨房给二人准备丰盛的午膳,又给一群好奇的下人发了些赏钱,说是大人高兴给的。
于是整个宅院都沉浸在过节般的气氛里。
“真好啊。”眼瞧着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沾光得了赏钱,章台有些艳羡,“明意嫁得是真好。”
身边的丫鬟低着头,轻声道:“奴婢觉得主子比她嫁得更好。”
想起许岚,章台也高兴,连忙问丫鬟:“上次的信他回了吗?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
丫鬟摇头:“大人最近许是太忙,还没见着回信。”
司乐坊的舞姬们都解散了,只剩些好管的乐师,他有什么好忙的?
章台心里起了疑惑,可摸摸自己的肚子又稍稍安了心。
许岚虽已娶妻,但五年无子,她肚子里这个他欢喜着呢,断然不会抛弃她,说是忙,那便是真的忙吧。
正想着呢,外头就有消息传了来:“章姑娘,许大人说寻着一家上好的养胎药膳馆,想带您去看看。”
章台眼眸一亮,连忙站了起来:“他竟是为我找这个去了。”
传话的小厮低着头,看不清脸,只道:“姑娘跟小的去后厨小门外等着即可,有车驾来接。”
“好。”章台点头,又转身对丫鬟道,“去给明意说一声,也免得她醒来四处找我。”
丫鬟正要去,就被那小厮拦住。
“明姑娘昨夜劳累,不到下午是不会起身的,姑娘只管去,待明姑娘醒了,小的自会替姑娘去传话。”
他这么说,章台就点了头,欢喜地梳妆打扮,而后跟着小厮往后厨走。
府里下人约是得了赏钱都去吃酒了,这一路她都没碰见什么人。
安安静静地出府坐车,章台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给许岚说。
谁料,车一停下,她看见的就是许岚半抱着另一个姑娘,从一家酒楼里出来。
那两人喝了酒,未曾注意停在路边的马车,许岚低头想亲那青衣姑娘,姑娘一扭腰身,嗔道:“回府去再亲近,在这里像什么话。”
许岚哼笑:“在府里在外头,你都是我新纳的妾,哪里亲不得了。”
瞳孔微缩,章台骤然捏紧了拳头。
新纳的妾?新纳的妾!
他分明与她说家里妻子善妒,不允纳妾,所以要迟些再给他名分,怎么一转眼,就纳上妾了?
两人腰上都还系着妃色挂饰,说明是纳妾不久,大抵也就这两日的事。
所以将她送到明意那儿去,压根不是为了让她与姐妹相见,欢喜几日,而是为了支开她好纳妾?
那她算什么?一个给他生孩子的工具,生完就扔?
心口起伏得厉害,章台死死抓住坐垫,将喉咙里的呜咽生咽下去。
引路的小厮许是也没想到这一茬,颇为尴尬地道:“许是误会了。”
能有什么误会?
章台看了片刻,突然下车,朝那两人追了过去。
***
明意一觉醒来,纪伯宰破天荒地没有走,就坐在床边修习元力。
他的元力卷成黑色的龙,从眉心飞出,卷住四周的灵气,再飞回腹中。
这是最花哨且不实用的修习方式,只适合用来哄小姑娘。
但不巧,她现在就是那个被哄的小姑娘。
深吸一口气,她“哇”地一声坐起来:“大人好厉害啊!”
纪伯宰回眸,眼尾染着些得意,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醒了?”
揉了揉酸软的腰,明意绵长地嗯了一声,然后便软着腿下床坐到妆台前。
傍晚的光影落过轩窗,在她额心映下花钿似的形状。
纪伯宰眼神微动,起身站到她身后,抬手在妆台上捡了一支点唇的细毛笔,沾了些瓷盒里的金粉,往她眉心点了点。
铜镜里的脸丹唇外朗,皓齿内显,香雪满腮,秋眸盈盈,额间再带一点金色,贵气横生。
明意从镜子里看着他笑:“难得大人有此雅兴。”
他脸上挂着餍足的笑意,扔开细笔轻轻一吻她的发髻:“与意儿在一起,总是有雅兴的。”
说着,将人抱起来,箍着她的腰抱紧了她。
明意脸红了:“大人,奴刚上的妆。”
“都黄昏了,上妆与谁看?”
“……”倒也挺有理。
烛光盈盈,帷帐开了又合,明意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做,但被他亲着吻着,也就忘了那档子事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纪伯宰进内院去了之后,一个人避开去拿早膳的荀嬷嬷,跪在了她的窗台外头。
“大人。”他低声道,“出事了。”
明意一愣,神色严肃了起来。
***
司祭要做的事很少,也就一些宗族事务需要他出面核对流程,所以纪伯宰隔几天早上进内院一趟,下午就可以开始逍遥。
只是这天,他一进内院就碰见了赵司判。
赵司判已经将主城大大小小的布庄筛查了一遍,只找到一家有珍藏的木兰青色料子,但也只是珍藏,并未对外买卖,更与纪府扯不上任何关系。
饶是如此,他还是拦住了纪伯宰的去路。
纪伯宰神色淡淡,显得有些不耐烦,赵司判却笑:“未曾料到纪大人也偏爱木兰青。”
“赵大人何出此言?”
“纪大人贵人多忘事,年初纪大人崭露头角之时,得了恭王青睐,恭王不就曾赠予过大人几箱料子?”赵司判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知其中一匹木兰青,被大人做成了哪件衣裳?”
第31章 告发
一阵凉风吹过小道,吹得纪伯宰的衣袂微微扬起。
他沉默了片刻,倏地就笑了:“木兰青料子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什么天下独一份的宝贝,大人查了布庄还不够,还要查恭王的赏赐?”
“纪大人见谅。”赵司判拱手,“若不是有了新的人证,本官也断不会来与大人为难。”
“哦?”
“司乐坊舞姬章台,今日突然揭发司乐坊内衙掌事许岚,说他徇私枉法,并吐露了一些别的事。”赵司判似笑非笑,“比如平王被害当日,您身边的明姑娘确实去了宴会,又比如,那条木兰青的裙子,确实是明姑娘的。”
纪伯宰眼皮跳了跳。
章台不是一直在他府上?他还特意吩咐不休多看着点,怎么会突然跑出去揭发许岚?这对她完全没好处,连带着她自己都会受罚。
被收买了?不像,怀着身孕的女子绝不会愿意搭上性命去贪财。
那是为什么?
脑海里飞快转了一圈,他脸上倒是平静无波:“在下听不懂赵司判在说什么,案子若有了定论,劳烦大人直接上禀大司来传唤在下便是。”
说罢,拂袖往前走。
赵司判站在他身后,遥遥地喊:“纪大人可是心虚了?”
笑话,他有什么好心虚的,这才查到哪里,离他还远得很,能把木兰青和平王的死先联系起来再说吧。
只是……他有些烦躁地想,章台这一改口供,司判堂便有权召审明意了,他若是护着,就必定被牵连,但若不护,她那娇气的性子,也不知能否适应司判堂的环境。
最近天气热了些,饭菜稍微不合口味她都能一天只吃一顿,就别说司判堂里那粗茶淡饭了。她一饿又会头晕眼花的,走路都站不稳,到时候磕了摔了,身边都没人能给她靠着。
越想越烦。
舒仲林刚从议事院出来,远远地看见前头走着的纪伯宰,高高兴兴地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今晚去花满楼……”
话还没说完,一股子暴躁的元力就朝他挥过来,又刚又猛。
舒仲林吓得半死,连忙祭出自己的元力躲开这攻击,整个人都挂去了高墙上,瑟瑟发抖:“伯宰,是我!”
纪伯宰回神,脸上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你爬那么高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