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明意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笑了笑,挣开他的怀抱,去妆台前捻起螺黛,细细地补了妆,又去换了一身桃花拢烟百褶长裙,挽了雪雾披帛,磋磨了半个时辰,才跟在他身后跨门而出。
她是个称职的花瓶,绝对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丝毫的狼狈,连发丝都是服服帖帖的,首饰繁而不乱,衣裙艳而不妖,一出房门,远近的丫鬟婆子就都忍不住偷偷看她。
明意姿态拿捏得很好,肩背挺直,螓首微垂,半幅绣扇遮脸,缓步慢行在他身后几寸远,不越矩也表现出了跟从,很让人受用。
纪伯宰轻笑,勾手就将她揽进了臂弯里。
“大人。”她轻呼,嗔怪地推了推他,“这不像样。”
做人的玩物就有玩物该守的规矩,揽肩并行那是人家正经夫妻的做派。
谁料,这人却道:“你与我,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明意心里微哂。真是厉害,专挑好听的说,但凡有脑子不清醒的听了,还真会摆错自己的位置。
面儿上却是含羞带怯地笑:“大人恩重,是奴的福分。”
两人依偎出门,纪伯宰专挑了一辆半敞的兽车,扶她上去与他同坐。
明意知他心思,含羞带怯地依着他,绣扇下放,露出自己姣好的容颜,一双眼不看街道两侧,只痴痴地看着他。
于是一路上,街边的艳羡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纪伯宰很受用,轻挑地揉着她的手:“还差什么东西,带你去一并添置了。”
明意也不客气:“奴睡觉容易心慌,若有几块金条压床,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纪伯宰:?
明意:微笑。
别的姑娘脸薄,一般是会要些金银首饰,再变卖成钱。明意不干,她知道当铺有多黑,一百两的东西当进去就只剩五十两,她何必让外人赚这个差价。
安静片刻之后,他笑出了声:“心慌得厉不厉害?十块金条可压得住?”
明意眼眸一亮:“那自然是压得住的。”
“好。”他倒也大方,径直带她去了钱庄。
明意忍不住唏嘘,真有钱啊,十两黄金一条,他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黄金,那可够人富裕地生活大半辈子的了。
好多当官的都没能攒这么多钱,他才刚刚得势,就已经有这家底,怪不得慕星城里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
吧砸了一下嘴,明意摇着尾巴跟他去取了金条,太沉了抱不动,他就让人将整个箱子一起放上外头的兽车。
明意勾唇颔首:“多谢大人!”
看着她,纪伯宰知道,这价钱对她来说就是够的了。
但是,怎么说,旁的姑娘光看他的脸都会臣服,在她这儿,他倒是像这一箱金条的附赠而已。
就不太高兴得起来。
轻啧一声,他正想再说话,就听得身后突来破空之声。
下意识的侧身一躲,他勾着明意的腰,将她护到一旁,然后皱眉回头,就见有人冷着脸走进来,收回那枚钉进墙里的木簪:“抱歉,手滑。”
明意惊魂初定,嘴角抽了抽。
这手得滑成什么样才能把一根木头甩出这要人命的力道?
她抬眼看向来人,那人一身素缟,面容清俊,瞧着二十来岁,眉目间戾气却很重。
纪伯宰松开她就笑:“燕公子来分遗产?”
燕安手指微紧,将那木簪一点点插回自己的髻里,眼神冰凉地朝他看过去:“多谢纪大人关心,家父一生清廉,没几两银子可分。”
那就是来找茬的了。
纪伯宰想让明意退开些,手刚一抬,就见这人已经拎着裙摆飞快蹿去了一旁的屏风后头。
腿脚还挺利索。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而后就顺手给燕安倒了杯茶:“我最近忙,也没空去给令堂上香,难得在这里遇见你,不若就把吊唁礼给了,也免得再走一趟。”
燕安死死地盯着他,拳头捏得发白,字一个个地从牙齿里挤出来:“杀人凶手也配给吊唁礼?”
第6章 杀人凶手
厢房里安静了一瞬。
明意躲在屏风后头,仔细打量这两人。
纪伯宰一脸莫名,但手已经微微收紧,显然是做好了打斗的准备,他本就高大,通身气势也压人。
再看燕安,愤怒有余,功夫却是有些没到家,浑身都是破绽。
“你敢去看我父亲的灵位吗?”他恨声问。
纪伯宰笑了:“怎么,令堂灵位上有春宫图?”
明意:“……”这嘴是真欠。
燕安额上青筋暴起,怒喝一声,当即就冲上来动手,强大的元力落成一个阵,如金钟天降,将纪伯宰罩在了里头。
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元力已经是很不错了,但是,纪伯宰是出了名的元力高强,手一抬,一道紫金光飞出,当即将他落的这阵破了个金粉漫天。
“有这功夫四处攀咬,不如好生回去修习。”他淡声道,“如此,找到真凶也不至于成为第三个受害者。”
有一说一,他这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轻松取胜的模样,强大又混不吝的,当真是万分迷人。外头的阳光透着钱庄厢房的窗花落进来,还正好洒在他的肩上,如神祇的飞羽。
燕安眼睛都红了,喘着粗气看着他,像一头愤怒的小牛犊。
明意瞧着,觉得金主输不了了,便重新整理了发髻和衣裙,没事人一样地回到纪伯宰身边:“二位都消消气,这里头应该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那满场与我父亲有过节的,不就只有你纪伯宰一人!”燕安气急,给了台阶也不下,抬手就指着他,“旁人不知道,你别当我也不知道,你一直以为是我父亲诊断失误害了孟家上下,记恨多年,如今终于寻着机会来报复,不是吗?”
纪伯宰好笑地挑眉:“孟家是哪个孟家?”
“你别装蒜!我幼时在孟家后院见过你!”
“哦?”他站起了身,揽着明意的腰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眼眸垂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我自小在奴隶场长大,你在哪个孟家的后院见着了我?”
他周身气息实在压人,明意在他身侧,很清晰地看见了燕安眼里那一瞬的茫然。
敢情是认错人了?
她就说么,当天宴会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又喝酒又调戏舞姬,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去杀人。
摇摇头,明意软声劝道:“命案自有司判来查,公子如此武断地动手,传去司判那里也是不好交代的,今日相逢也是缘分,不若就坐下来喝盏茶。”
“谁要同他喝茶。”燕安恢复了恼怒的神情,死死地盯着纪伯宰,“这命案一定跟你有关系,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司判。”
纪伯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拦也没拦,就这么目送他出了门。
“大人,这……”明意无措地眨眼。
“随他去。”他摆手,“司判断案多年,又不傻,哪能听他的鬼话。”
说罢,他又低头看她,微微眯了眯眼:“怎么回来了,方才不是跑得挺快?”
她掩唇,心虚地笑了笑:“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哪有跑,只不过去瞧瞧那屏风后头有没有生路,万一出什么事,也好引着大人走。”
“哦?”他挑眉,“瞧得怎么样,有生路吗?”
她嘿嘿笑着偎上来:“奴看了看,觉得大人才是最厉害的生路,只要在大人身边,奴什么都不用怕。”
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他轻哼,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便带着她坐回兽车上。
金条很重,明意抱不动,只能趴在那箱子上,欢喜地左看右看。
“大人,这些都归奴了?”
“奴能用它们买首饰么?买院子呢?”
“大人一次给奴这么多,就不怕奴跑了么?”
叽叽喳喳,小麻雀儿似的。
纪伯宰觉得好笑,总算知道荀嬷嬷为什么要说她吵了,这人一高兴话就特别多,颇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大人没有官职,把金子都给奴了,您怎么办呢?”她愁眉苦脸地思索。
他轻笑,顺着她的话就道:“那就把这些都还给大人。”
“不行。”她一本正经地道,“金子又不解饿,大人您等着,奴这就去给您买饼吃。”
路边的饼便宜得很,她连箱子盖都不用打开,掏出两枚铜板就能买。
纪伯宰翻了个白眼,懒懒地靠在兽车里等她,想说她抠门吧,她那小手又细又白,捏着两枚铜板也好看得紧,换回来一张葱油饼,烫得左手换右手,一边吹气一边捏耳垂,远远地朝他吐舌头。
他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小舌头粉粉的,裙子也明亮夺目,在整个灰扑扑的街道上,就她最明媚动人。
罢了,他想,贪财就贪点儿吧,大司说得对,人有嗜好总比没有好。
“大人,这家铺子的饼最好吃了。”她欣喜地坐回他身边,将饼分给他半个,“您尝尝。”
刚出锅的葱油饼,香气扑鼻,唇齿留酥,纪伯宰咬了两口,微微点头。
“好吃吧?我以前在这街上,最馋的就是这家的饼。”她也嗷呜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现在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真好。”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以前住这条街上?”
“是在这条街上讨生活。”她笑眯眯地比划,“那时候就这么点高,又瘦,讨不到多少铜板,每次路过都只能闻闻香味儿。”
咀嚼的动作一顿,纪伯宰瞥了她一眼。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那段经历,也没有哭唧唧地跟他卖惨,只是寻常提起,像聊家常似的:“等以后奴能买宅子了,就买在这附近,每天出家门都能买一张饼吃。”
心里有些异样,纪伯宰嗯了一声,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尾。
男儿家多少都有些当英雄的念头,一个需要他拯救的女人,远比一个单纯美貌的女人更吸引人。
他突然就很好奇她以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第7章 一夜鱼龙舞
明意却没有一股脑地说完,只那么有意无意地提起几句,就笑着将话转去了别处。
她依偎在他膝上的模样实在乖巧,乖巧得纪伯宰止不住地怜悯她。
宫中的舞姬可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好角色,她们大多是贫民和奴隶出身,因着有几分姿色而入宫学舞,作为大司给臣子的奖赏,放在各大宴会上供人随意挑选,除了有宴会,其余的时候多半是粗衣淡食。
他这小金丝雀先前肯定没少吃苦。
那她这么爱财,也就能理解了,穷怕了而已。
轻叹一声,他摸了摸她的发尾:“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明意抬头,黑眸瞪得溜圆,看了看自己还没抱热的金箱子,又看了看他,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大人,您得去雇个账房。”
“嗯?”纪伯宰眉梢微动,“做什么用?”
“管一管您府上这开销。”她坐直身子,认真地道,“您出手阔绰,奴自是欢喜,但您也是要立门户的,总这般花钱如流水可不行。”
纪伯宰挑眉,接着就有点骄傲了,明意这么贪财的性子,居然会说这样的话,那便是将他放心上了。
不愧是他,不管什么样的女子,最后都会为他倾心。
轻啧一声,他捏了捏她的鼻尖:“那就雇你吧,大人这身家,以后就交给你管。”
她眼露惊喜,万分崇拜而向往地看着他:“真的么?”
“回去就让荀嬷嬷把库房钥匙给你。”
“大人待奴真是太好了。”她捏了绢帕按了按眼角,“奴这是积了什么福,竟得了大人青睐。”
说着,万分娇羞地依进他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他的手心。
这是允他了。
纪伯宰轻笑,拇指暧昧地抹了抹她的嘴角,调转车头就回了府。
月亮正圆,今天晚上是个好时候。
女人么,哄着骗着大多都是为那片刻欢愉,他下的本儿够厚,自然也想看看她值不值。
明意是个会来事的,特意在院子里准备了一番,洒扫屋子不说,还挂上了红帷帐,他进去的时候,她着一身碧玉轻纱,雾一样的衣裙缭绕上下,露出线条纤柔的腰,和玉一般的脖颈。
“闻说大人海量,奴特备酒助兴。”她红唇一低,叼着酒杯凑到他面前。
她那小脸儿在烛光里实在好看,红唇饱满,抿得杯沿儿紧紧的,叫他忍不住就低头凑了过去。
喝干杯中酒,连佳人唇畔的残酒也没放过。
阅女无数,纪伯宰头一回尝着这么甜的小美人儿,嘴里沁着蜜似的,肌肤细腻光滑,身子偏还娇柔敏感,在他怀里轻轻颤着,一碰就缩。
他将人抱起来,拥进锦被里。
酒香混着美人香,盈满了整个帷帐,到后来他也分不清是人让他上头,还是酒让他上头。
星穹斗转,莺儿声催到了天大亮。
明意虽是干净人,手段倒是极多,纪伯宰许久没有这般餍足,头一回过了夜还将人揽着。
醒来的时候,佳人双颊嫣红,紧紧地偎在他怀里,将他的心口填了个严严实实。
他低头看着,突然就不太想起身。
“大人。”奈何荀嬷嬷在外头喊,“恭王府的兽车到了。”
怀里的人被惊醒,睁开湿漉漉的双眼,无措地看向他。
纪伯宰温和了眉目,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去一趟就回来陪你。”
她娇恼地嘟嘴,扯过锦被盖过了头。
他莞尔,隔着被子在她头上落下一吻,而后就翻身更衣,大步跨出了门。
约是餍足心情好,纪伯宰容色比往日更盛,一进门就招得众人打趣:“这是得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叫纪大人开心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