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有人拥住了她,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的身子。
明意没有回头,只笑着往后一靠:“这一仗若是输了,我与你一定会被朝阳城绑回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纪伯宰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摩挲她的手臂:“不会输。”
他敢接这战书,就没有要输的打算。
朝阳城对上三城开战,有违六城大会的规矩,本就人心不齐,再加上他们主帅只是区区紫色元力的斗者,士气也不高,就算凭着人数想碾压他们,纪伯宰手里也还有神器先锋营。
慕星城的大量软铁没有握在富商手里,都收归了他所用,所以他的作战成本比朝阳城低得多。再加上有源源不断的神器供给,就算慕星城人元力不如朝阳城,也能靠着战术平分秋色。
明意坐在飞渡兽车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朝阳城的人溃败奔走。
那是她守护了七年的地方,没想到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走吧,我们回家。”明意拉了拉纪伯宰的手。
这一场仗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可以鸣金收兵了。
然而,纪伯宰却没回握她。
他看着前头翻滚的青云,沉吟片刻之后,下令:“追。”
明意微惊,穷寇莫追的道理谁都懂,再往前就是朝阳城的地界了,追过去有什么用?
纪伯宰没有同她解释,只挥下了手里的战旗:“登陆朝阳码头,进攻主城。”
“是——”四周响应声震彻天地。
明意拉着他的手一抖,松开落了下去。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止是对抗朝阳城派过来的军队,她早该察觉的,那么充足的战争准备,分明就是想占城。
她的手落到一半,被纪伯宰接住。
“这世上弱肉强食,对别人心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低声道,“意儿,你信我,我能让朝阳城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是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他有更大的野心?
明意茫然地看着远处朝阳城的轮廓,一时不明白自己这样帮他是对还是错。
第176章 攻城
朝阳城边住着的百姓一早打开门,刚想伸个懒腰,就被一张纸迎面糊住了脸。
他将纸揭下来,定睛一看,上头写的是:君心不正,天降明主。敬献中院,永保太平。
中院是大司的居所,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却又在守城军的眼皮子底下飘满了整个城池。守城军狼狈地追着翻飞的纸跑,街道上的纸却是越来越多。
一开始他们很惶恐,四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后来有人说,这几句话里藏着“明献”两个字。
明献,他们的大英雄,听闻是个女子,听闻刚替慕星城赢下了六城大会。
很多人生来就将明献作为榜样,他们实在不明白一个为朝阳战斗了七年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投靠别的城池。官府说她叛城,可不是所有人都信,再一看这张纸,他们开始议论起来。
“是不是中院做了什么事才逼走她的?”
“再做什么事,她也不能回来夺位呀,这是大逆。”
“哎,你别说,我挺支持她回来的,毕竟没了她我们连上三城都进不去,往后还要给别的城池供奉,这日子怎么过?”
“明家本也是从别人手里夺的位,这大司之位一向能者居之,更何况明献一直是我们正统的继承人,中院无能,她有权力提前继位。”
“可外头那么多慕星城的兵将……”
用慕星城的兵将来夺位,多少令人不适,纪伯宰也一早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没打算让慕星城的人进城,而是先用元力破开朝阳城外的冥域,再让明意进去收拾局面。
“此法虽好,但有一个问题。”秦尚武深深地看着他,“明意若是知道你做了什么,还会愿意替你做事吗?”
自然不会,所以从他封典前开始,他就没让明意再接触任何一个外人。
纪伯宰咳嗽了几声,脸上有些病态的潮红:“我会让荀嬷嬷一直陪着她。”
秦尚武挺欣赏自己这个徒弟的,成大事不拘小节,也不拘儿女情长。他比当今的慕星大司更适合做一个君主。
只是,作为男人来说,他实在太糟糕了些。
破开朝阳城外的冥域需要整个军队付出极多的元力,纪伯宰最近基本没怎么休息,日夜都冲在攻城的第一线。
明意捏着披风朝他走过来,眼里神色万分复杂:“睡一会儿吧?”
纪伯宰摇头:“他们的冥域太过坚固,我一旦睡过去,前面所有人的元力就都浪费了。”
这冥域是明意这么多年一次次加固出来的,自然很难攻破,就算是纪伯宰带着他的十万元力军,没有两个月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她一开始就以为他会对她开口,毕竟她最了解这冥域的构造,若是她也帮忙,这冥域几日就能攻破。但他没有。
他似乎忘了她是朝阳城的人,也忘了她是明献,只在实在太累的时候靠在她肩上轻轻喘息,而后将她的袍子系好,推她去休息。
明意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突然开口问:“若是我拿下了朝阳城,你会将朝阳城如何?”
纪伯宰闭着眼轻咳几声,微微一笑:“你若拿下朝阳城,那朝阳城便是你的,你想如何便如何。”
眼眸慢慢睁开,他看见了她震惊的神色,不由地伸手去捏她的脸颊:“你以为我是为了谁,非要攻下朝阳城。”
为了她?
明意觉得很荒谬,这关系万千人性命的事,怎么能是为了她?她只会斗术,不会治城之术,就算把朝阳城交给她,她也无法做大司。
可是,纪伯宰的眼神实在是太过认真,认真到她的怀疑都有些无地自容。
别开头,她叹气:“朝阳人的愿望是能有耕地和山林,能有平稳生活的地域。”
纪伯宰道:“旁边的浮空岛就不错,地势平稳,有山有水。”
明意哭笑不得:“那是新草城的岛。以前朝阳城也不是没想过将它拿过来,但没打过新草城。”
“新草城的军队数量是六城之最,一个朝阳城打不过也算正常。”纪伯宰淡笑,“但若再加一个慕星城呢?”
心头一跳,明意呆呆地看着他。
生病的纪伯宰别有一番美色动人,润黑的眼瞳回望她,像一片深山里的密湖。
她胸腔里的东西不争气地就狂跳起来。
“我不会骗你。”他将她拉过去,轻轻蹭了蹭她的脸侧,“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明意推开他,回去认真地思考了十个时辰。
第二天,纪伯宰咳嗽着勉强支撑的时候,一双手就越过他的肩头,替他撑住了前头攻城的元力阵。
纪伯宰一点也不意外,只勾唇笑:“你到底是心疼我。”
“谁心疼你,不过是看你们一直往最厚的地方攻,看不下去了。”明意撇嘴,将他推到后头去坐下,而后盯着前头朝阳城的冥域道,“再拖下去人心惶惶,不如速战速决。”
她带着元力阵找到冥域最薄弱的地方,引他们发起总攻。
原本固若金汤的朝阳城冥域,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城池的冥域一旦被攻破,就表明他们被打败了,上位者只有自尽这一条路可以选。
明礼穿戴好礼服,去了言嫔的屋子里。
他坐在她面前看着她:“你是不是在等你的儿子攻进来杀了我,然后好当你的太后娘娘?”
言嫔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不,臣妾没有。”
“若非你当年埋下这些祸患,我朝阳今日不会破城。”
“司上,这并非臣妾所愿!您也别太担心,他毕竟是您的孩子,他怎么可能……”
“攻破冥域的人就是要我命的人,并非什么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他叹息,“我是一个没能守住自己城池的大司。”
“如此,你我便一起给他让路吧。”
言嫔惊慌地摇头,不,她让什么路?外头那是她的儿子,她能继续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她凭什么要让路?
就算是殉城的传统,也该他一个人去死,她现在又不是司后,为什么也要殉城?
第177章 城破
咔——
朝阳城上空的冥域破开了一条裂缝,城中人惶然抬头,就见那裂缝越来越大,接着整个冥域都像琉璃一样碎裂纷飞。
他们惊叫着躲回自己的屋子里,等着慕星城的军队进来占领各处。
然而,城门大开之后,好半晌外头也没有动静。
有胆子大的百姓借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枯叶满地,有人踩着叶子踏进来,筠雾色的裙摆扫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冉冉升起的朝阳,一步一步,踩着万籁俱寂,走向紧闭的内院大门。
“慕星城的人没进来?”有人小声议论。
“是明献,不,是明意进来了。”
众人看着她走过去,突然明白了过来:“慕星城士兵不进城,我们就不算被攻占。”
只要不是被攻占,他们的大司就不是一定需要殉城。
明意看起来冷血无情,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司上司后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所以先前离开朝阳,一定并非她的本意,一定是内院做了什么让她不得不走的事。
如今回来,也许只是要一个公道?
仓促躲藏的朝阳城百姓开始试探着往外看,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明意踏进内院,越过已经精疲力竭的护卫们,走向了中院。
然而,中院里没有司上,只有孟贵妃。
“这么多年了,我眼看着就要赢了言嫔,没想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了。”孟贵妃坐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看着她,带着十足的恨意,“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这样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有换婴的想法,纪伯宰还是朝阳城的人,不至于从外头打回来。”
要是之前听见这话,明意还会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人不满意。
但现在,她看开了。
“我是我娘亲生的,她愿意生我,我就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换婴是言嫔的罪过,并非我的。攻打朝阳城是纪伯宰的想法,也不是我的。”
“你为了争宠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你罪有应得。”她拍了拍手,“您要么自己请,要么我到时候送您去守陵。”
“我母家是朝阳重臣门庭,你敢?”
“连攻城都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明意耸肩,环视一周,没瞧见司上,便转身出去继续找。
有内侍颤抖着上来禀告:“司上……前司上在言嫔那边。”
明意一怔,转头跟着他往前走。
言嫔趴在明礼的膝盖上,像是睡着了。明礼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长发,见明意进来,突然对她笑了笑。
脚下一顿,明意站在门口微微皱眉。
司上很少对她笑,无论是一开始赢六城大会,还是后来身份被识破,她好像从未进到过他眼里,于他而言只是一件能用或者不能用的工具。
可眼下这个时候,他居然笑了,一双眼看着她,眼角眯出了几条纹路。
“你长大了。”他道,“以后就算没有父王和母后,你也能带着朝阳城前行了。”
明意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跟着笑了:“司上糊涂了,我哪来的父王,又哪来的母后?”
“你是明安的孩子,但却是我抱着你长大的。”明礼比划,“你刚来的时候就两个巴掌大,衣襟一裹就能将你揣在里头。我给你换过尿布,也给你喂过饭,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雍王和齐王那几个孩子加起来还要多。”
这倒是的,因着怕她的红脉被有心人损害,明礼有段时间上朝都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她。
明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养我出来,换了朝阳城七年收最多的供奉,不算亏吧?”
明礼摇头:“都这个时候了,我如何还会与你算计得失,不过是想与你说一句,你是最让我觉得骄傲的孩子。”
明意一顿,继而嗤笑:“多谢大司。”
“你对我有怨是应当的,我从未做好一个父亲,这么多年都只是在当一个君主。”明礼叹息,“我没有夸过你,也没有关心过你,甚至每次你赢了大会,奖赏都落不到你手里。你母后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我全看在眼里,也并未阻止。”
手心慢慢捏紧,明意冷笑:“应该的,毕竟我并非你亲生。”
“但这么多年,我并不知情,是一直将你当亲生儿子看的。”明礼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骄傲,害怕你无法扛起朝阳城的重担,害怕祖宗多年的基业毁在我手里。”
他眼里有泪,却又很快咽了下去,坦荡地与她对视:“现在我不怕了,我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接下来这个城池命运如何,就交到了你的手里。”
明意觉得很有趣:“今日进来的若不是我,是纪伯宰,你又会说什么呢?”
“我会求他善待朝阳城的百姓。”明礼垂眸,“但你进来就不用,我知道你会善待他们。你这孩子,天生就有菩萨心肠。”
“用不着夸我。”她站起了身,“你从来就不喜欢夸我,现在也不必勉强。”
明礼抬头看她:“你三岁就会调度元力,是六城所有斗者里觉醒得最早的。第一次用元力抓住了三丈外树枝上的鸟儿,做得很好。”
他当时没有夸她,怕她骄傲。
“五岁,你的元力能对抗住比你大十岁的斗者,且呈稳定的纯白色,是为天赋使然,十分厉害。”
他当时也没有夸她,怕她迷失。
“七岁,城中所有的名师争抢着要收你为徒,为父真的万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