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骄阳等人成亲了,身上总戴着这些个成双成对的玩意儿,纪伯宰每次瞧见都不高兴,回来明里暗里地问她为何不送他。
以前不送是因为觉得他们不是夫妻,用不上这些东西。但现在,明意觉得,他都送了她那么多东西了,还他一礼也无妨。
碧绿的鸳鸯佩触手温润,明意双眼含笑,已经能想到纪伯宰看见它们时那种又别扭又欢喜的神情了。
然而,刚进内院大门没走两步,明意就瞧见旁边围了一大群人。
“娘娘您听奴才解释,司上真的很忙……”
“忙到连看我一眼都没空?忙到该有的礼节都全无?!”一道女声炸响,宽大的袖子拨开前头挡着的人,气势汹汹地往里走,“我是他纪伯宰的正妻,若没有我,就没有他今天的帝位,他既然想让慕星城也甘愿称臣,今日就说什么都得见我。”
明意站在路口,正好与她迎面撞上。
她有些懵,像是没听懂这女子方才的话,又像是听懂了,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纪伯宰的……正妻?
和伦也看见了她,她眉头一皱,立马大步朝明意跨过来。
不休的脸“刷”地就白了,连忙去拦:“娘娘,娘娘不可,这是朝阳城的城主!”
“是城主还是情人他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和伦走到明意跟前,拎着裙子反手就朝她甩来一巴掌。
明意是完全可以躲的,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动,一巴掌甩过来,半边脸都疼得发麻,打得她侧过了头去。
“明姑娘!”不休低喝一声上来扶住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的红肿,只觉得完蛋了。
主子有多在意明姑娘他们这一年都看在眼里,别说被人打巴掌了,就算有人在议事的时候对明意说话的语气差了些主子都要找人算账,眼下这局面可真是……
“自古妻为主人,妾为奴婢且通买卖。”和伦扬起下巴睨着她,“我是纪伯宰三书六礼十二抬红轿娶进门的正妻,她是个什么东西?我打不得吗?”
明意一点点慢慢地回神:“你说,纪伯宰娶了你?”
“整个慕星城都知道,在他成为继承人之前就与我完婚,背我过门,洞房花烛,一样不缺。不然,我父君也不会那么轻易将兵符交给他。”
和伦公主心口起伏,扭头去看那巍峨的宫殿:“可是如今呢?慕星城犹在,他却不回去与我父君复命,而是称帝登基,甚至还要我慕星城来贺。这算什么?他将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明意眨眼,再眨眼,觉得有些荒谬可笑,但又笑不出来。
一年多了,她连自己的枕边人成亲了都不知道。
不休也好,荀嬷嬷也好,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真相。
她还真的以为纪伯宰不会骗她,以为他能给她从未有过的偏爱和尊重,以为两个人就算不成亲,也能相携到老。
结果不是,他早与别人龙凤呈祥,早与别人合卺洞房。哄着她,骗着她,可能只是需要她来控制朝阳城。
真难堪啊,被人家正头娘子堵在路上扇巴掌,枉她还对白英她们说不要为人妾室,枉她还是众多学斗术女子的榜样。
单尔在被流放之前说她出生就是个错误,她不配得到纯粹的爱,也不配被人珍惜呵护,纪伯宰当时怎么说的?
“她现在有了会爱她的人,接下来什么都会有,一样都不会缺。”
她早知道不能信他,怎么就……还是信了呢?
“称帝这一路,我不得已会用上许多手段,但我绝不会再算计你半分,所以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段话原来不是空穴来风,他也好意思说从未算计过她。
踉跄两步,明意转身想走。
“明姑娘!”不休急得想上前扶她,却被她甩开。
手上力道太大,碧绿的鸳鸯佩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
纪伯宰正在为慕星司上给的条件而头疼,周围守着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有人来小声禀告了什么,几个宫人面面相觑,一副要死的表情,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进门。
“出什么事了?”他冷声问。
宫人脖子一缩,跪着爬进门,颤颤巍巍地道:“慕星娘娘……今日到内院了。”
和伦不是个能忍事的性子,身为正妻一直没等到册封的旨意,会冲过来一点也不奇怪。
纪伯宰摆手:“将她安置在偏远一些的宫殿里即可。”
“但,但她遇见了……”宫人咽了口唾沫,“遇见了明姑娘。”
笔尖一顿,一滴墨落下来,在宣纸上晕开。
案后的人猛地抬头,焦躁的气息登时充盈整个宫殿:“你说遇见谁?!”
第181章 纸不包住火
他一早就吩咐过荀嬷嬷,不能让明意单独接触知情人,也不能让她与慕星城的人撞上,明意在宫里行走的路线都是有规划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撞上和伦。
纪伯宰从未有过这样心慌的感觉,他起身离开主殿,连轿辇也不坐,踩着自己的飞剑就往前疾驰。
明意那人,从小未曾被善待,和他一样十分不容易相信人。但这一年多以来,她慢慢相信了他,能在他怀里安然入睡,能战至最后一刻笃定地等着他的援兵。
只要他站在她身后,她甚至可以放心地往后倒,他从来不会让她摔在地上。
但和伦的事,他当真是没有第二个选择。当时要慕星城出兵,司上就给了他这个条件。纪伯宰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娶一个不爱的人,压根也成不了什么筹码,对付女人他最擅长了,甚至可以让和伦反过来成为自己的筹码。
他可以将明意瞒住,只要慕星城也不战而降,他就可以休了和伦,迎她为后。为此,他用极大的代价和二十七做了交换,也切断了她和慕星城所有知情人的联系,自以为天衣无缝。
没想到还是纸不包住火。
疾驰的一路上纪伯宰想好了很多为自己开脱的话,比如他的后位只会是她的,比如他和和伦甚至都没有真的圆房,比如只要再坚持两个月,他就能扫清一切障碍,为薄氏报仇,再一统天下,给她无上的荣光。
然而,追到内院外拉住她的手腕,看见她脸上红肿的掌印的时候,纪伯宰心口一痛,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有段时间我以为做明意会比明献幸福,她可以哭可以闹,可以依靠别人,可以有人将她放在心上,视若珍宝。”
他没开口,她倒是笑了,“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当真是幼稚,明献比明意强大得多,他没有对任何人动心,自然也不会被任何人欺骗。”
看着他慌乱的眼神,她歪了歪脑袋:“我不怪你,你同我一样没有感受过爱是什么样子,自然也无法爱别人。”
“不是……”他僵硬地开口,“我会。”
“那便是你不会爱我。”她点头,“也对,你一向喜欢听你话的、温婉乖顺的女子,我从来不是。”
手指收紧泛白,纪伯宰咬牙:“你我都共患难这么久了,难道要因为这件事分开?”
“陛下言重,你我从未在一起,谈何分开。”她笑得弯起双眼,“我是朝阳城城主,你是六城的帝王,我是你的属下,往后也依旧会听命于您,所以您不必害怕失去朝阳城,我做臣子会比做女人更听话懂事。”
挣开他的手,明意朝他行了一礼。
纪伯宰一向不喜欢失态,他总是风度翩翩的,哪怕是与人谈判有求于人,他也从未低下过头颅。
但现在,他当真是顾不得许多,疾步拦住她的去路,低声与她道:“你跟我回去,我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
明意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话还要再说明白一些吗陛下?”
纪伯宰呼吸顿住,无措地看着她。
“我对您没兴趣了,不管您打算做什么,于我而言都没了意义。我现在看着你,只会想起这一年多我是如何傻傻地被蒙在鼓里的,心里除了恨,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
“世上的男人很多,我没必要非缠着一个骗我的人不放。如今我是城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你敢!”他焦躁地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堪配你?”
明意认真地看着他:“陛下,你也并非当真喜欢我,只是我会斗术会元力会铸器,与别的女人不一样,所以你觉得这么不一样的女人就应该是你的。”
“可是你也看见了,别的女子只是缺一个跟我一样学东西的机会,缺一个被平等对待的机会,只要给她们机会,就会有第二个明意,第三个明意,多的是。”
“第一次我们分开,我太过冷静,也不着急回头,所以你恼怒了,想再把我哄骗回去,让我泥足深陷离不开你,满足你的征服欲。”
“现在好啦,我满足你——我真的很难过,也很伤心,因为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当真将你视为夫君,放在了心尖上。”
“但是你总不能又要伤人心,又要人眼巴巴地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轻巧地拍了拍他的肩,明意收拢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纪伯宰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话,想伸手继续挽留她都有些恼怒。
他都已经这么放低姿态了,她为什么连台阶都不肯下?
他现在可是帝王,只要她回头,她就可以是王后,她为什么这么不屑一顾,仿佛他这一年多以来的努力都是笑话一般。
什么并非真的喜欢她,她怎么就这么笃定了?
是,有句话她猜对了,第一次分开她就是太过洒脱才引起了他的好胜心,毕竟活了二十年,他从未在女人身上失过手。有的是人为他肝肠寸断,有的是人哭着求着要留在他身边,凭什么她一点也不难过,难过的还仿佛是他?
可是,她难道真的觉得后来两人的同床共枕并肩而行都是他的好胜心?
胸腔里难受之后,恼怒更甚,纪伯宰拂袖往回走,冷着脸想,既然台阶她不肯下,那他便有的是别的手段让她回来,毕竟如今的朝阳城是在天子脚下,她赌气一时舒坦,还能当真与他各不相干了?
“主子?”不休跟上他,有些担忧地扶住他的胳膊。
“我没事。”他哼笑,“我好得很。”
“您先前的病还没好,现在……”不休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整个人往前一倒。
一年多的积劳终于成了疾,纪伯宰失去意识之前还咬牙吩咐了一句:“做好攻打慕星的准备。”
慕星是几个城池里最不用一兵一卒就能收服的,只要他们的和伦公主能成为王后,只要纪伯宰能答应将帝位传给和伦公主以后生下的儿子即可。
第182章 去你的贞节牌坊
纪伯宰是聪明人,他们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再起战争,答应慕星司上的条件是最好的选择,省时省力。
但,他居然说要做好攻打慕星的准备。
不休连连叹息,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
“大人没得选。”荀嬷嬷将人扶去床上,眼里满是不忍,“不娶和伦,慕星不会答应出兵,朝阳城又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大人若不上,慕星哪有那个士气能败朝阳。”
若是那一仗不打,他与明意可能都已经落在了朝阳城的手里。
“可明姑娘何其无辜,大人哪怕提前说一声也好。”
“怎么说?叫她等一等,他先娶别人走个过场?”荀嬷嬷摇头,“明姑娘眼里不揉沙子,她不是别的女人,非大人不可。拜堂成亲之事她是一早念在心里的,大人当时没去请赐婚,大抵是觉得成亲麻烦,可转头却要娶公主,你让明姑娘怎么想?”
这事倒是怪大人的,早早与明姑娘成亲也就好了,可他偏觉得成亲不自由。
也是,风流惯了的人,哪里愿意被一个女人绑住。
荀嬷嬷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叹了口气:“也罢,大人许就是伤心片刻,等再遇见别的姑娘,他准是又好了。”
想想也是,大人一向洒脱,总归明姑娘是不会回来了,他总会慢慢看开的。
不休看向外头,倒是担心起了明意。
一个姑娘家,失去了爱人,会不会做傻事?
……
不会。
明意走过长耀街,瞧见了街边的一块贞节牌坊。
那是为一个被丈夫休弃的妇人立的。那妇人虽然被休弃,却拒绝了众多人的追求,为前夫守贞洁二十年,还养育了前夫的一个女儿,是以立下牌坊,供其他女子效仿。
言下之意就是,男人可以无情,但女人必须忠贞。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要从一而终。男人可以随时抛弃你,但女人必须恋恋不舍地守在原地。
明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
于是这块牌坊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碎成了齑粉,巨大的粉尘扬起,扑了旁边还在说教的先生满头满脸。
后头响起一片惊呼声。
明意继续往前走,回到了原来的城主内院。
她对政事并不擅长,朝阳城内务其实一直是由纪伯宰选派的几个人在管,但明意回去的第一件事,还是将他们手里的权力收了回来,改任佘天麟推荐的几个重臣。
对此,佘天麟很担心:“陛下那边?”
“是他说的,六城分治,各留其主。他若对此不满,那我便找其他五城的城主来与他一起重新商议。”
佘天麟察觉到了不对:“你与陛下闹别扭了?”
“不是。”明意摇头,“我只是看清了他。”
佘天麟一愣,想再仔细问问,她却摆手:“我被人从小利用到大,最知道怎么当好别人手里的工具。他要的不过是朝阳城臣服,我能给他,不会坏了他帝王的威权,但除此之外我想做什么,也不会再经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