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学院在迎新晚会后就全部走入正轨,日常上课休息的时间点也卡得很严,加上这两天有中央级的检查团来校,于是校方临时下了通知,三天内不允许外宿,只要有宿舍的,必须回到自己房间。
沈禾柠似箭的归心硬生生被拦住,她倒是可以闯出去,相信陈院长也会愿意给她行这个方便,但她不能为了这样的事随便滥用与薄时予有关的特权。
更何况……某位工作狂只是勉强答应让她追而已,今天应该也不会回家。
沈禾柠叹气,背上小包直接去了练功房,跟剧组安排过来的舞蹈老师专心扒动作,手机在包里放着,心里惦念也没空过去看上一眼。
直到深夜整个宿舍区都快休息,她才忙完回去,筋骨拉伸得酸疼,本想给哥哥打个电话,想到他最近经常深夜上手术台,也就忍住了没捣乱,贴心给他发了“晚安”两个字,抱着被子睡过去。
同一时间,薄时予从克瑞医疗总部办公区离开,回到城南公馆,临近家门前调整好呼吸的频率,确认自己身上也没有下午手术的血腥气残留。
然而等车开入大门,他抬眼看向楼上,只有一片漆黑。
江原冒汗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沈姑娘又夜不归宿?!他时哥争分夺秒把工作往一块儿赶,面上不露什么声色,可他又不是傻子,看看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江原赶紧暗地里去问,没一会儿就得到答复,立即回头说:“时哥,舞蹈学院有检查团过来,暂时限制离校了,沈姑娘住宿舍。”
薄时予沉默靠向椅背,微微合上眼,睫毛在眼睑下遮出暗影,他习惯性按住腕上的白玉,低淡笑了声。
他不应该回来。
她倒洒脱,到哪都是家,不需要跟他知会。
会玩儿的小狐狸天生把人抓在股掌。
舞蹈学院连续限行三天,沈禾柠白天偶尔能出去,但薄时予基本都在手术室,不然就是主持会诊,至于克瑞医疗,连大门朝哪边开她都还不知道,说去找他基本不可能。
沈禾柠总算等到学校解禁,当天中午就得到确切通知,下午要去片场跟导演见面,除了拍摄团队之外,还要跟配合的男伴舞尽快熟悉起来。
虽然是独舞,但中间还是穿插了几段很小的配合,有男伴舞把她托举起来的动作,在古典舞里并不少见,算不上什么特别。
这次舞蹈机会是薄时予为她保下来的,她废寝忘食拼命去练习,就是为了不丢他的脸。
沈禾柠跟着古典舞系的辅导员提前到达片场,要跟她配合的男舞者很年轻英俊,看到她就笑了,私下悄悄问:“你怕不怕痒。”
沈禾柠知道他的意思,托举动作难免会碰到痒处,搞不好就要重拍。
她尽量忍住不失态,但在男舞者的手试探搭在她腰间时,两个人镜头反应都很青涩,还是不约而同笑场。
有场务拍了几张现场照,画面里两个年少同龄的优秀舞者格外惊艳,接着这些照片几经辗转,很快就到了薄时予的手机上。
他的右腿刚处理过,药味苦涩浓重,骨科的老专家们仍旧在锲而不舍地给他提出各种新的治疗方案,然而最后都在指向一个结局。
薄时予缓缓翻了几张图,平静关掉手机,仿佛只是看到再普通不过的新闻,淡笑:“出息。”
沈禾柠在片场试完了大部分的主要镜头,傍晚天色隐隐欲黑时,导演站起来带头给她鼓掌,满意地暂时给了假,许她去吃饭休息,晚上要继续跟进度。
男舞者在旁边一直守着看,眼里都是膜拜,追上来要请她吃晚饭。
沈禾柠没那个心思,第一时间拿到手机,想给薄时予打电话,这些天行程太赶了,她完全没有对他发挥的余地,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其他的。
三个月一到,她的薄老师就要把她开除了。
沈禾柠心急,紧几步避开人潮,身上的衣裙来不及换,色彩浓丽的飘带跟着她扬起来。
她转入化妆后勤的楼里,想找间没人打扰的空房,然而在路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她手臂猝然被人攥住,跌进门里。
门应声关闭,不等沈禾柠惊呼,她就不受控制地向后靠,脊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一门之隔,外面人潮喧闹,不断有脚步声经过,交谈说笑如在耳边,而门的里面,灯都没有打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片残余夕阳,阴郁且浓稠,包裹着面前男人修长的身形。
沈禾柠心脏凝滞了几秒,轰然开始放大,要从喉咙里跳出。
“很忙?”他离她并不近,嗓音像冰凉的海水,漫过她全身。
沈禾柠呼吸急促,嗓子里的水分渐渐干涸,她忽然上前,踮起脚攀住他脖颈,吞咽着轻轻叫:“哥哥。”
薄时予低低地笑,笑声不等她听清就融在空气里,剩下一捧碎冰:“上课逃学,擅自离院,不管是学生还是患者,都应该受罚。”
沈禾柠穿的是抹胸长裙,白皙肩膀露在外面,他握住,向后推,让她再次靠向门板,乖乖站好。
他后退一步,放下拐杖,坐在轮椅上,一丝不苟的西装敞开了衣扣,衬衫也没有扣到最顶,观音像一脸慈悲,不疾不徐随着他晃动,在扶手上偶尔碰撞,发出让人口干舌燥的轻响声。
窗外夕阳昳丽,照着他侧脸,仍然是惑乱人心的相貌。
薄时予看着沈禾柠,漆黑眼瞳渗不进光,手指间随意绕着她腰上垂落下来的飘带,苍白和桃色极具反差。
“不是要追人吗。”
他唇角的弧度尔雅又沉郁,不疾不徐说。
“诚意在哪,拿出来,给我看。”
第17章 17. 诱
夕阳持续的时间很短, 空旷房间里的光线很快就昏暗下来,把薄时予的神色隐匿了大半。
他明明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沈禾柠说不清原因, 就是觉得他每个字都响在耳边,连吐息的淡淡气流都能感受到, 耳膜被他冲击研磨着,腿有些难以言说的发软。
连续好几天没见了, 因为各自忙碌的时间段不同, 信息也很难沟通得上, 甚至连微信都还没加成功, 沈禾柠本来就想他,现在突然间见面,他又是这样的态度, 等同于给她撒了把火|药。
少女的情感赤诚炽烈, 好不容易不需要再隐藏,可以尽情发泄,他一眼看过来,就足够野火燎原。
何况追他没有诚意什么的,这种质疑沈禾柠简直忍不了。
她哥这意思基本就是,我花时间容忍你,给了你作乱的机会, 你还敢随随便便把我晾一边。
沈禾柠怕骗来的哥哥凭空丢了,必须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咬了咬血色充盈的嘴唇, 软着嗓子颠倒是非:“薄老师, 我都逃学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才来找我,就不怕我在外面被人带坏。”
“而且我要真是你的患者——”她眼睛灵动, 在越来越暗的环境里闪着光,“说不定都要病死了,你还不早点来看看我。”
薄时予扣着轮椅扶手,冷淡抬眼:“倒像是我的问题了,不想住院治疗的患者,可以出去自生自灭。”
沈禾柠轻声说:“你才舍不得,你就算不在意苗苗,也在意柠柠。”
她主动把自己用两个亲密的昵称替代,然后跃跃欲试的,忽然拉了一下腰间那条长飘带。
飘带另一端在薄时予手里,她拉扯的同时,绸缎柔软卷过他的指根,他像出于本能,也像难以抑制,顺手将飘带握住。
沈禾柠跟着这一点拉扯的力道,顺理成章往前踉跄一下,准确无误地撞向薄时予。
她双手扶着他肩膀,晃掉两只丝质的舞鞋,光着脚爬到他轮椅上。
软骨头又擅长撒娇的幼猫一样贴上去,跪坐的姿态,膝盖撑在他两腿边,手臂懒懒缠住他后颈,靠近他,耳语一样说:“老师,我一直言出必行,说了要追你就一定会追,诚意特别大,就看你……愿不愿意接收。”
沈禾柠喉咙轻轻滑了一下,盯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薄唇。
她还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接吻过。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半闭上眼就朝他压过去,几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有些不同寻常的热度,轻微扑在她脸上,蕴着他不变的疏离和克制。
沈禾柠心如擂鼓,不自觉想象着他平常一尘不染的样子,禁欲冷静,如隔云端,那么多人只能远远遥望,而现在就要被她清清醒醒地玷污。
她忍不住舔了下唇,湿润地奔向他,唇边下一秒就要和他相碰,而同一时间,整栋楼的灯光乍然间被统一点亮。
暧昧纠缠的昏黑天色成了一片通明,沈禾柠愣了一下,恍惚看见男人波澜翻涌的双眼,只是极短的片刻就被他冷淡掩盖住,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臆想。
“苗苗……”他不紧不慢地叫,“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禾柠被他这么称呼,满心都是隐秘的甜,她哥是真的信她了,肯把她当另一个人看。
她胸口急促起伏着:“哥,那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头顶的节能灯管格外亮,把他五官映得如同完美数据建模,沈禾柠不甘心地要继续,刚色胆包天覆上去,门外走廊又传来男舞者大嗓门的叫声:“沈禾柠,你在哪呢,导演让我来喊你!”
男舞者跟她跳了大半天混熟了,笑着补充:“别是躲在哪啃面包呢吧,赶紧出来,拍完我带你去吃宵夜。”
沈禾柠被吵到,下意识有点分神,随即被薄时予的手掐住腰。
她腰上天生敏感,反应很大,酸痒的不行,眼泪都要涌出来,当时就回过神湿漉漉瞪着薄时予。
男舞者恰巧经过门外,脚步声清晰,薄时予跟沈禾柠沉沉对视两秒,毫不手软地加重力度,把她掐紧了从腿上提起来,强迫她转过身背对他,有一瞬间的姿势像是从背后拥抱。
沈禾柠下意识小声惊呼,蓦的感觉耳后一热,好像嘴唇的触感,她身体凝固了一下,血液都开始朝那里奔涌。
但她回过头去看薄时予,他丝毫没有波动,从始至终都不曾被她撩拨到。
不是吻……
她的错觉而已。
他怎么可能主动亲她,梦做的太大了。
正想着,薄时予清磁的声音就缓缓响起:“同样的方法用过一次就够了,你需要一点创新,我对小女孩儿的吻确实没什么兴致,今天这次判你不合格。”
话音落下,沈禾柠背上被他很轻地一推:“去吧。”
那男舞者性格热情直白,在楼里飞快绕了一圈没找到沈禾柠,又开始挨个在关门的空房间敲门,誓要把她翻出来不可。
沈禾柠从薄时予腿上滑下去,双脚踩在舞鞋上,慢腾腾低头穿上,然后转过身注视他。
薄时予平稳迎上视线,低淡说:“走。”
沈禾柠出其不意弯下腰,红唇贴在他耳边:“哥,真的完全没兴致吗,你刚才……明明呼吸加快过。”
“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的段位还差得太远了,我一定听老师的话,再接再厉。”
这句话说完,沈禾柠果断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弧度不大,外面的角度看不到里面轮椅上的人,她不耐烦地甩起飘带做打人状,那个男舞者笑嘻嘻道着歉,紧跟上她,不停说着好话。
门渐渐关闭,薄时予看不到沈禾柠在外面站定回头,盯着门有一会儿没动,沈禾柠也看不到薄时予眸底泛滥的阴沉和欲色。
薄时予拨了个号码,漫不经心似的朝对方提问:“那段独舞,男女配合的部分好看么?”
对方怔了怔,小心翼翼问:“您觉得……怎么样。”
他指腹按着观音像:“不太合口味。”
对方恍然,忙说:“我也觉得不好!导演是拍电影的,古典舞和他专业根本不对口,纯属瞎弄,我这就找个更专业的舞指过去片场,替换几个更好的动作!”
薄时予眼帘合上,片刻后又慢慢挑开,压下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从那个晚上开始,到现在五天的时间,沈禾柠打过来的电话屈指可数,微信她来加过,他没有立即通过,她就也不再尝试了,在外面忙着风生水起,被更多人爱慕追逐,连接吻也会临场分神。
小女孩儿哪有心。
玩弄他,大概也不需要多少心。
江原到这时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谨慎地敲门蹭进来,不得不如实说:“时哥,本家那边十分钟之前打过电话,请你明天下午回去一趟,是……老爷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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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淡白色的薄雾袅袅,老人喝了口茶,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视线落在对面人的手腕上。
他衬衫袖口向上微折,露出一双利落腕骨,筋络肌理的走势都无可挑剔,手指修长分明,拿起手术刀来就是能挽救人于生死的神灵。
明明应该无可限量的人生,偏偏要离经叛道,为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毁了一条腿,落得个终生身残。
“时予,”老人对着那枚观音眯了眯眼,随即淡笑,“怎么,到爷爷这儿来就只是坐着,今年的新茶也不尝尝?”
薄时予从烟雾上移开目光,手指慢慢抚过温热的紫砂茶杯,平和开口:“爷爷想必也不是叫我来喝茶的,有什么事,您尽管提,我只要做得到,一定满足。”
老人闻言脸色变了变,杯子落在桌上,“咚”的一声响。
他向来知道,他这个孙子在腿残之后,骨子里天生的那些极端就压不住了,表面上看着温和守礼,芝兰玉树,实则比同辈小辈里任何一个都要决绝心狠,眼里就没装下过什么长辈和孝敬。
刚才这话的意思已经是毫不收敛了,清楚地在提醒他,如今的薄家是他薄时予在掌控,张口叫声爷爷算得上谦和恭谨了,但再提其他的,就是居高临下的“满足要求”。
老人笑了一声:“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清楚,男人年龄到了,就该正常结婚生子,你看看跟你同辈的那些,除了不着调的邵延,各个都定下来了,只剩你——”
他敲敲桌子:“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果是因为腿,”老人眼尾的纹路深邃,“那大可不必,不说别人,任家的丫头等你多少年了,你要是没别的喜欢的就选她,长相家世哪样都不错,就算没感情又能怎么样,婚姻这东西,本来也不是非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