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床进浴室洗了澡,把自己打理干净就披上外衣走出薄时予的办公室,结果推门那一刻,她电光火石地懂了薄时予话里深意。
工作日早八点,全国知名的圣安医院神经外科,医生办公休息的楼层,大量医护在行色匆匆经过,甚至还有楼上住院部患者的家属,就这么定格一般,齐刷刷转头,看向从来都谢绝女色的神外顶流薄医生办公室。
门打开,里面走出个明显刚起床不久,眼角眉梢还透着懒意的明艳少女,细腰长腿,雪肤红唇,在医院的单调素白里犹如一抹鲜活血滴。
“卧槽。”
分不清是谁先憋不住起了个头,然后以薄时予办公室门口为中心,辐射出去七八米的范围内,被这两个字此起彼伏淹没。
沈禾柠靠着门框,歪头笑笑。
这下好,她哥一尘不染的名声被她给彻底玷污了。
她得对他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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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在剧组又留了四天,把整段改良后的飞天独舞圆满完成,那个男舞者被换下之后就不知道被调去哪,再也没来打扰过她,她没在意,也想不到是有人背后插手的安排。
自从在医院过了一夜之后,又将近四天没见到薄时予,她有点心虚,也不太敢去问薄医生风评被毁之后要怎么办,干脆就在剧组加快进度,想尽早把舞跳完,再当面去找他。
最后一幕跳完杀青的时候是晚上六七点了,导演如释重负,热情拍拍沈禾柠的肩,由衷夸她,又难得主动地递出橄榄枝:“要不要来拍电影,你如果入这行,戏路应该很宽,身段儿又好,打戏也比一般女演员占优势,发展难以限量啊。”
沈禾柠摇头,眸光清明说:“我只想跳舞。”
当年她第一次在少年舞蹈培训班里穿上简陋的小裙子,跟老师紧张地学跳了几个动作,不安望向玻璃窗外等待她的年轻男人。
他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望着她,等她跑出去时,他略俯下身,摸着她头说:“我们家柠柠跳舞真好看。”
十来岁的小孩儿特别渴望承诺,希冀地脱口而出:“那……我跳一辈子,你也要看我一辈子。”
他纵容地弯唇,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敲敲,无底线地宠溺:“好,哥哥答应你。”
就为这一句话,她不惜一切去跳舞,拉筋的疼痛,不断受伤,日复一日的练习,无人角落里不知疲倦地起跳和旋转,用这一双腿不知道丈量过多少大小的舞台。
都值得。
导演有点遗憾,但也没把话说死,毕竟这场舞已经跳了,等电影上映,必然会引起大量话题,到时候一个条件绝佳的新人身处暴风眼,可能都自身难保,就不是她想不想入行的事了。
他没多言,张罗着剧组里集体休息一会儿,今晚出去就近找个地方公费团建,就当庆祝沈禾柠杀青。
沈禾柠在的只是一个分组,没什么怕曝光的演员,都是工作人员,忙完她的舞蹈之后确实没有太紧急的事,看大家都想去玩,沈禾柠也不好拒绝,跟着伴舞小姐姐们结伴去了附近商场。
一群人在剧组憋疯,都冲去电玩城发泄,沈禾柠盯上一个抓娃娃机,看中了里面一只娇憨可爱的毛绒奶狐狸。
她买了几个币去抓,全部失败,又买一次也还是一样结果。
沈禾柠舍不得花钱了,丧气地扒着玻璃往里看,有剧组里的男生过来帮她,她要说话的时候,莫名觉得脊背一紧,反射性回过头。
外面人潮熙攘,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人。
但总觉得有一道视线,穿过人潮递过来,浓稠地压在她身上。
沈禾柠拒绝对方好意,临走前还恋恋不舍朝娃娃机里看了一眼,等聚完餐已经天黑,商场快要关门,她给薄时予打电话,他还是没接。
说不定是因为毁名声的事生她气了。
她抿抿唇,揉了下有点红的鼻尖。
沈禾柠跟剧组离开商场后,关门歇业的时间也逼近了,商场里的安保在劝离滞留的客人,唯独经过二楼这家明显还亮着两盏灯的电玩城时,按照上面知会的,默契略过,没人进去打扰。
晚上九点半,偌大一间电玩城里,其他设备前都已经空了,灯也熄灭,显得空旷孤独。
只有抓娃娃机区域还有光线,照着其中一台。
里面红色的小奶狐狸顽强躺在玩偶堆里,一次次被夹起又滑下去。
轮椅上的男人从容不迫,匀长的手指又捏起一枚游戏币放进去,“咚”的轻响,音乐声重新开始。
江原躲在旁边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他就说吧,想要个娃娃多简单,产量再少也总能买到,或者娃娃机一拆,随便拿,再不行让那个黑心老板把夹子的抓合力调紧一点,也不至于时哥这么准的一双手,都能被个不值钱的小玩具浪费时间。
结果那位开了半天会,上了两次手术台,还外加医大一节课的薄医生只是清淡说:“她不喜欢走捷径的,我想给她抓出来。”
深夜商场,其他地方都已经一片昏黑,安静得像是被世界抛弃在这里。
薄时予肩上披着西装,衬衫袖口折到手肘,垂眼盯着那只小狐狸,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拨动摇杆,放下抓夹,准确勾住它的耳朵。
小狐狸长得很乖,在钩子上摇摇欲坠,被他平稳控制着,终究还是老实地落进出口,被他拾起来。
毛绒玩具只有两个手掌大,尾巴蓬松,嘴角带笑,鼻尖有点红,耳朵又软又绵,不知道哪里很像她。
她来勾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眯眯,各种天马行空的小心思,脸上还扮得纯真娇柔。
娃娃机灯光照着男人过分优越的侧脸。
他在深夜空荡的商场里低下头,薄唇很轻地贴了一下奶狐狸的嘴,而后低声失笑:“幼稚。”
第19章 19. 哥哥我疼
沈禾柠离开商场跟剧组分开, 下车到圣安医院门前的时候正好收到薄时予微信,告知她今晚别去医院折腾,办公室已经锁门了, 他住在公司,有公事处理不回家。
她不由得失落, 还是不死心地上楼去看看,果然推不开那扇门, 值班护士一见她就各种别扭不自在, 又忍不住偷瞄, 说今天没有急诊, 薄医生不会过来了。
沈禾柠晚上聚餐时候吃的是重庆火锅,麻辣锅底,出了汗出来又吹到冷风, 有一点小感冒。
她目前还没搞清克瑞医疗要怎么进, 也不想逼这么紧去给薄时予施压,免得进度太快把人吓跑,所以裹紧大衣暂时回了城南公馆,到家之后才隐隐觉得牙疼。
她右边深处有颗智齿,长了几个月了,之前偶尔发作,都能忍, 今天估计是吃得太辣,加上这些天受的刺激有点多, 频繁性血脉膨胀, 才开始作妖了。
沈禾柠疼得皱起鼻尖,揉着脸颊下楼,在客厅医药箱里翻出感冒冲剂, 先给自己喂了一杯,但没找到止疼药。
她怕晚上疼得厉害,礼貌地去敲了周姨的房门,乖巧少女音问:“周姨,家里有没有止疼药,我想要两粒。”
隔了半天周姨才把门拉开一条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我不知道薄先生把药放哪。”
接着就要不耐烦地关门。
沈禾柠也算是意料之中,嘴角的笑意敛了敛,点头说:“行,那我就疼着吧,等我哥回来,看见我脸都肿起来,不知道怎么想。”
周姨当即脸色转阴,不满地瞥了沈禾柠一眼,去储物间故意动静很大地翻出一盒药扔给她,嘴里不住地小声嘀咕:“有没有点自尊心,天天哥来哥去的,也没见人家承认你,小小年纪没点矜持,赖着不走,传出去算什么事,人家薄先生年纪到了也要恋爱结婚的好伐——”
沈禾柠本来没想和她计较。
她对善意恶意非常敏感,从第一次进城南公馆的时候她就知道,周姨夫妻两个不欢迎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敌视。
只是这两个人在薄时予面前从来不会有任何表现,伪装得非常好,对她客气贴心,有时候还会开开玩笑,但等薄时予一走,态度立刻就会变。
她要是因为这些去找薄时予,倒显得她心胸狭窄了,说不定还会被她哥借机给遣送回宿舍。
何况夫妻俩有底气这么对她,也代表了在她哥面前是有些分量的。
沈禾柠不是平白受欺负的人,她一直在等这夫妻俩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要告状就告个大的,直接把人从城南公馆请出去。
这个家,她只想和哥哥两个人住,他的身体她能照顾,不需要其他人。
所以如果放在平常的话,像现在这种情况她不会再对周姨还嘴,但是……
“恋爱结婚?”她看着周姨,静静问,“听您的意思,好像已经有对标的人了,是吗。”
沈禾柠在家始终表现得脾气软,周姨已经认准了她好拿捏,乍然被她眼神刺得有点怔,随即道:“人选可多了,都是门当户对的,任暖——薄先生应该还没跟你介绍过吧?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最后肯定是要往一块儿走,两家联姻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你迟早都得从这儿出去。”
周姨又冷哼,这次换了称呼:“你看看,自从你搬过来,时予连家都不回,要换成我,早就识趣走了。”
沈禾柠指甲按进手心里,笑容可掬说:“不用换,您放心,我走不了的,要走的人估计是您。”
说完她转身上楼,关上卧室门,在窗台上抱着膝盖低头闷了一会儿。
她对任暖无感,但极度排斥“青梅竹马”四个字,她跟薄时予才是青梅竹马,不管年龄差了几岁,都不能被人取代。
任暖只不过是薄家世交,和薄时予年纪相仿,追着他跑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动容,凭什么……现在被拿出来,说得像是已经确定的恋爱对象一样。
她还记得十来岁那年夏天,薄时予放假回家来,为了给她解暑,亲手下厨做了一小碗绿豆沙冰。
她满心欢喜地捧出去摆在桌上,赶着时间跑去洗手,唯恐沙冰有一点融化,然而她回来的时候,那碗冰被薄家的阿姨端起来,递给了来作客的任家小姐。
任暖用小勺舀着放进嘴里,动作讲究,是跟她截然不同的,成年女孩子的貌美骄矜。
她那时还很小,手指搅得疼,明白自己不能吭声,转过身想走,眼泪噼里啪啦地止不住掉。
薄母过来拦住她:“柠柠,怎么都不跟客人打招呼。”
她抽噎着,在一众大人中间显得小气又别扭,好像为了一碗沙冰计较是多么幼稚可耻的事情,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行径,就应该被当成谈资尽情地笑。
她垂着脑袋,眼泪涌的更凶,但她一直乖巧听话,知道自己是寄住在别人家里,不能闹不能不高兴,也不会跟人争吵,只是闷着头往前跑,直到撞上年轻男人的胸口。
薄时予俯身把她拎起来,黑瞳深得有些可怖,轻轻问她:“谁欺负我们柠柠了。”
她摇头,小声抽噎,想憋住泪。
薄时予把她托到手臂上,径直走回客厅,看见那碗被任暖吃过的冰沙,低声笑了一下,温和又疏远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碗拿过来,手一翻倒得干干净净。
薄母脸色有些变了,皱眉问他:“时予,一碗冰沙而已,至于吗?再让阿姨给她弄一碗不就好了。”
薄时予抱着哭花了脸的小姑娘,毫不迟疑说:“至于。”
“柠柠要的,谁都不能碰,”他似是漫不经心,语气却低冷,“柠柠不要的,倒了也不想给别人。”
他拍拍她的头:“哭什么,哥给你做更好的。”
那天下午,外面客厅兵荒马乱,薄时予领着她进厨房,把她摆到料理台上,会做的甜点全部做了一遍,侧过头朝她懒洋洋的笑:“小禾苗,哥哥手艺厉害吧。”
沈禾柠想着他那天的神色,再配上周姨刚才的话,智齿更疼了,眼眶忍不住有点泛红。
她找出手机给薄时予打电话,起初他不接,她有的是耐心,坚持不懈地打,终于等到那边被接通的声音。
二十八岁的薄时予声线很淡:“什么事。”
沈禾柠一听到他嗓音就当场委屈泛滥,小声问:“哥,你在干嘛。”
“工作,”他简短说,“如果只是闲聊,我挂了。”
沈禾柠自己给自己添油加醋,语气里真带出了一点哭腔,抱着被子跟他诉苦:“我智齿好疼,疼得满床打滚,脸都快要肿起来了——”
薄时予顿了片刻,冷静说:“家里有药,先吃了止疼,消肿以后去拔掉。”
他这么条理分明,一点没有情绪波动,沈禾柠更难过,直白地提出要求:“药根本就不管用,我需要神经麻药,比如接吻什么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教我上第三课,”她闷闷问,“教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等了十来秒,沈禾柠都有点慌张了,薄时予的声音才沉缓传过来:“沈禾苗,等睡着以后再做梦,现在太早了。”
他甚至清清冷冷加了一个字:“乖。”
完全不宠,简直嘲讽。
跟过去活脱脱两个人!
沈禾柠绝不认输,攥着被挂掉黑屏的手机,钻进被子蒙住头,胀疼的右边脸埋到枕头里,把自己折腾得苍白脆弱我见犹怜,接着自拍发给薄时予,再加一段带着哽咽的语音。
夜里十点,薄时予在克瑞医疗十九层办公室,桌脚边摆着个用透明礼物袋装好的红色小狐狸,正对面墙上是视频会议的大屏。
十几个小分镜里的高层都在聚精会神盯着取景框里的人,金丝边眼镜,黑色高领羊毛衣,淡白肤色和灯光里尤其深刻的五官,即便看惯了,也依然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但这位相貌好归好,却是比薄家几个上辈更难对付,平静扫过来一点眼神就够人脊背发僵,刚被薄时予点名提过两个问题的副总战战兢兢开口,才说了三五个字,就见他忽然抬了下手示意,继而关掉收音。
声音没了,但视频还在继续。
十几双眼睛清晰目睹,薄时予靠坐在轮椅上,似乎点开了一条谁发来的语音。
他与面对别人时候的状态天差地别,镜片后的双眼略微垂低,唇边有些不自觉的弧度,继而喉结上下滚了两次,连视频也暂停了。
办公室里,薄时予拉了下领口,需求更多的氧气,他平稳呼吸着,把那段微信语音在耳边重播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