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川澜
时间:2021-12-30 16:36:50

  一个称呼就够把心剜烂。
  还没过二十岁生日的沈禾柠,长头发乖顺垂在胸前,有细细的一小缕黏在嘴角上,因为太专注,她完全注意不到。
  她睁大眼盯着屏幕,还有少许稚气的少女音调,郑重其事说:“我要先说抱歉,哥我骗你了,沈禾苗是假的,我没有什么副人格……你的妹妹沈禾柠,在跟你分开的四年里,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女孩子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眼廓隐约红了,抿了抿唇才继续张口:“我知道,你记忆里的我,又乖又听话,不说谎,特别好脾气,从来不会跟人计较,对你不管怎么依赖,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兄妹情。”
  “可是对不起啊哥,”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湿润的痕迹顺着软白脸颊流下来,嘴唇还在努力笑,“你不在,这几年我一个人过得太难了,让你的妹妹连天真单纯都保持不住,变得那么心机,贪婪,满口谎话,连直接给你看的胆子都没有。”
  “我从重逢见你的第一面,就想扑到你怀里,后面也用各种办法这样做了。”
  “我在你面前假装的特别柔弱纯情,还骗你好多事,就想让你护着我,心疼我,我还贪心的,想做回以前被你宠着的小禾苗。”
  “可是我还不能满足,”她透过时光和跨越不了的距离,就这样直勾勾望着屏幕之外的他,含着泪弯起桃花眼,“我对你不清白的,我痴心妄想,想让你爱我。”
  薄时予忽然俯身,低闷地哑声咳嗽。
  沈禾苗有些害怕,习惯的在椅子上把自己抱住,纤薄身体蜷成小团,轻轻说:“你一定不知道,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了。”
  “喜欢到——”她侧着头,双眼亮晶晶看他,“每天心里都很疼,怨自己年纪太小,离你太远,再拼命踮脚也够不到你的世界,怕你被抢走,怕我对你不再重要了,你以前把我宠得特别自信,但是从喜欢你的那天开始……”
  “我才发现自己哪里都不好。”
  她白皙的手蹭了蹭眼睛:“你喜欢我跳舞,我就拼命练,你喜欢我长头发,我就想尽办法养着,你喜欢我穿校服,连你不在家的日子,我都不会随便换别的衣服。”
  “但是……”她嘴唇咬得充血,“但是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知道我喜欢你的人,都说我这样是不知廉耻的恶心,忘恩负义,小小年纪就学得龌龊,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没成年就心思浪荡的婊,如果有一天被你知道了,我就会成为你人生里最不堪的存在。”
  “是呀,你精心养大的妹妹,干净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沈禾柠吃力的让每个字都发音清晰,“可是她却那么恬不知耻,玷污你的爱护,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肖想你,爱上你,连分开的整整四年都不能磨灭这些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为了能早点去德国找你,我想尽办法赚钱,有人追我的时候,我都很不要脸地告诉对方,我老公在德国等我……从在课堂上见到你开始,我就彻底没有理智的,只想得到你。”
  椅子边缘有金属的装饰,原本是圆弧的,被男人的手生生抓出歪扭棱角,他垂下去的时候,手臂内侧的皮肤被割开,血迹顺着一片苍白往下慢慢滚动。
  沈禾柠为了录视频精心化了妆,结果花了一半,团缩的小猫一样:“哥,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腿来吓我,你健全也好,受伤也好,一辈子不能站起来走路又怎么样,你永远都是薄时予,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了那么多,小女孩朝秦暮楚,冲动的鬼话根本就不能相信,”她聚精会神注视他,恨不得把小小的心捧出来给他看,“可是小女孩也只有一个十五岁,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也是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生。”
  “哥哥,你也会觉得我恶心吗。”
  “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后悔疼我?”
  “其实这个视频我已经拍过剪辑过好多次啦,结果每一次都要哭,对不起,不能给你看我漂亮的样子。”
  沈禾柠抽泣着说:“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要跟你表白,薄时予,我四岁开始作为妹妹喜欢你,十五岁作为懵懂的小姑娘喜欢你,现在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女人爱上你,你冷淡,疏远,坐轮椅,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你哪怕活在悬崖底下,我也陪你跳下去。”
  “哥,如果你有一点心动,我一辈子都缠在你身边。”
  “如果你真的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或者我已经让你失望反胃了,那你一定会拒绝我的,我跟你保证,在我相信你不会爱我的那天,我再也不来打扰你。”
  她明丽地笑,英勇又残忍,声音颤抖得连不成句子:“我会滚的,哥,我会从你眼前消失的。”
  视频第二次走到尾声,屏幕黑下去,里面映出的人模糊不清,有如被碾磨成灰,支离破碎地拼出一个残缺轮廓。
  薄时予沾湿的手压住桌沿,殷红色蹭满掌心,他脊背吃力地往下折,胸腔在控制不住的低咳里揪扯出剧痛,身体里的血液逆流着,在屏幕再度亮起的时候,他眼前依然漆黑,许久透不进光。
  他才是那个活在阴沟里,肖想她觊觎她,想把她独吞的恶鬼,他多碰几下都不舍的珍宝,却觉得自己的爱是龌龊恶心。
  她捧着青涩莽撞的全部,跌撞着奔赴到他身边,他还给她距离,冷淡,刺伤,拒绝,一次次的推远和否认。
  薄时予干涸的唇上裂出破口,血珠被磨出大片暗色,他拾起地上的拐杖,撑着桌子站起来,艰难迈出几步,肩膀就撞在墙壁上,骨骼似乎不堪一击,牵引着整个修长的身体摇摇欲坠。
  以前没有炼狱。
  现在才是。
  他深陷其中,彻底无法自救,仅剩的成全和良心都绞得一丝不剩,他承认他自私疯魔,他甚至舍不得她这样爱他,只要柠柠给他一点真正的男女之情,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柠柠爱上的,是那个一直以来光明透彻的哥哥。
  她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即使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了。
  他再也压不住那些被她引爆的,溃决的心魔。
  -
  拍摄现场始终处在半瘫痪的状态,没有得到明确的下一步指令,节目组实在不敢擅动。
  众人都知道是大投资商那里出了问题,也没胆子议论造次,暗暗祈祷着这么有潜力的节目千万不要开局就被叫停。
  沈禾柠始还窝在那道没人的墙壁后面,泪在脸上风干的时候,谢玄州第一个找到她,他举着手机的光,见着她的一刻就快步冲上来,揽着她头要往胸前按。
  “出什么事了,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又跟他有关是不是?!”他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彻底跟他断了!天天高冷矜持得跟神一样,只会让你受委屈!”
  他动作刚要继续,严遇就紧跟着追过来,扣住谢玄州肩膀:“谢先生,别仗着跟她认识早就随便上手,先问问她意愿行吗,她可没选你,我们现在都是平等竞争。”
  严遇强行拽开他,捏着纸巾塞给沈禾柠,手指轻轻拂了下她头发:“谁欺负你了就说,我在这儿还能搞不定这点事,你好歹也见过我家长了,我爸妈妹妹天天惦记你,沈禾柠——”
  他正色:“你以为我有空闲的参加什么节目,我直说了,我就是来追你的。”
  谢玄州露出怒色,不等说话,展凌三个人也几乎同步寻声走到跟前,展凌手上端着冒热气的姜茶,蹲下去递给沈禾柠:“柠柠,既然别人说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管导师跟你怎样,你现在是单身没错吧,”他神色严肃,“就算要被他扫地出门,我也争取你,我爸妈你都了解,他们特别喜欢你,我也是。”
  “艹,说得好像谁没见过父母似的,”妖孽当场不乐意,脱下西装罩在沈禾柠肩上,“柠柠对你们没新鲜感了,自觉的就让一步,别害她为难。”
  “既然都见过父母,”冷峻的话少,但字字到位,凝视沈禾柠哭红的眼窝,直接伸手把她从一小团的状态搀起来,“那就麻烦沈小姐选一个负责,其余的可以排队,没本事把人留住的,活该出局。”
  沈禾柠没有说话,节目组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把她扣在中间,全世界都隔着层透明的膜,离她很远。
  她眼睫垂着,突然耳根一麻,听到谢玄州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变调声音,喃喃了一声什么。
  沈禾柠蹙着眉,略微抬起头,不太能确定地望着前方。
  黑色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亲眼目睹着她被五个男人夹在中间嘘寒问暖,要求她负责。
  沈禾柠静静看着他,没有闪躲回避,眼里也找不到从前奔涌的波澜,就只是近于乖巧地和他对视着。
  几个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而已,他跟她都像换了一个人。
  沈禾柠看到轮椅上的男人衣领散开,袖口也不是一丝不苟地翻折,白玉观音好像有点斑驳的红,刺得人眼睛很酸。
  沈禾苗没了,她作为沈禾柠,不能真的忘恩负义,把养她长大的情分一笔勾销。
  沈禾柠站着五个男人中间,朝薄时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终究没有再喊哥哥,恭敬疏离地叫了一声:“小叔。”
  她不再是含着希望和委屈的故意称呼,没有情绪,浅淡的像是见到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长辈,礼貌对他问好。
  薄时予揉成烂泥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跳动。
  他分得清。
  柠柠在气他,或是放弃他。
  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只是朝他看过来一眼,他就能够分清。
  原来撕心裂肺从来不是什么过分的形容,在沈禾柠叫完这一声,抬手抹了抹满脸干掉的泪痕,对他露出一点浅笑的时候,变本加厉贯穿他身体。
  谢玄州首先反应过来,立即跟着沈禾柠认认真真唤“小叔叔”。
  展凌已经不想活了,破罐子破摔,也跟着沈禾柠的辈分叫,另外三个家世都摆在那,即便以前没机会见过,但从谢小公子的态度,和这把轮椅,也能判断出眼前是谁。
  只是外界都说薄先生温文镌雅,向来波澜不惊,可此刻停在这里的薄时予,一副那些女人们口中的人间祸水相貌,身上气质却跟听来的天壤之别。
  哪有什么尔雅,他坐在轮椅上话都没说,那些根本不收敛的阴郁戾气就已经迫得人后脊发僵,止不住要往下弯。
  薄时予攥着轮椅扶手:“柠柠。”
  沈禾柠左右看看。
  她身在包围圈里,像是左右逢源都想玩弄一样,观感不好。
  他养她长大,她还可以对他最简单的解释一声:“小叔,只是玩——”
  她想说玩笑而已。
  但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那道已经有些不像他的嗓音,沉暗断续:“玩?玩别人做什么,柠柠过来,我给你玩。”
  空旷场地瞬时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也消失。
  沈禾柠抓着裙摆,不解地后退了半步,摇头:“如果我已经不想了呢。”
  薄时予眼睁睁看着她回避,低声笑了一下,瞳仁被暗红色的淤块疯拥缠裹住,盯着她说。
  “那我求你。”
  后一句嘶哑地哽在他喉咙间。
  “求你玩我。”
 
 
第37章 37.   玩过一次的男人,不想再玩第二……
  沈禾柠站在原地, 感官仿佛被封闭,身边的声音场景同一时间按下了停止键,她怀疑自己的听觉, 也怀疑是不是哭得太狠,其实从刚才开始的一切都只是她头脑不清的幻象。
  前面相隔几米之外的薄时予并不存在, 他怎么可能又来找她,就算来了, 也是为了任暖, 顺便管教她而已。
  他更不会亲口说出那种话, 就算最后的“求你玩我”太低太哑了, 听不清楚,她不能确定,那之前一句的我给你玩和求你, 这么卑微的言辞, 也跟薄时予根本扯不上关系。
  是她又做梦了吧。
  还是一场过于不切实际,除了加倍的酸苦之外,只会让她变得更好笑的梦。
  他对她严厉疏冷,猜不透心思,哪怕是仅有几次的接吻也不让她看见表情和反应,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的这么多事实,都是程俏和任暖那些话的佐证。
  她的手攥他攥了太久, 疼到握不住了,她不要了, 选择放过他, 为什么还让她做这种梦。
  沈禾柠不由自主地想逃开这个画面,又往后接着退,谢玄州离她最近, 怕她裙子太长会摔倒,眼明手快地横起手臂护住她的背,她蝴蝶骨撞到他,有点疼,这才神经一凛,有了种难以置信的真实感。
  下一刻她就听到谢玄州说:“小叔,以您的城府和身份,总是这么戏弄她好玩吗?”
  现场除了沈禾柠,数谢玄州对薄时予最熟悉,受到的冲击只多不少。
  对他而言,薄时予就是叫人头皮发麻的独|裁者,只想敬而远之,见面就忍不住要朝他弯腰,平常别说什么软话,他不三言两句轻飘飘地搞死谁就不错了,现在……
  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求沈禾柠。
  谢玄州拿其他四个男人不当回事,但对象一旦换成薄时予,就是地狱级危险。
  他脱口道:“是不是因为柠柠主动喜欢就特别不值钱?她那会儿从更衣室出来,躲这破墙角都不知道哭多长时间了,我看她好不容易今天下了决心要放手,您这又是想怎么折腾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这点感情用不了多久就忘了,您就不能放过她吗?!”
  沈禾柠耳膜被震得发胀,越来越多的杂音和触感,都在向她证明是真的,哪有什么梦。
  她眉心皱紧,再次去看前面。
  轮椅上的人就在那里,眼角的血色比刚才更重,目光笔直钉着她身体,是她从没见过的晦暗激狂。
  薄时予唇边向上翘,上面已经干涸的几道破口触目惊心,跟以往的他形同两个人。
  压抑太深的情感崩塌到无法收拾,偏激的掠夺欲终于暴露出来,如同永远高洁的神殿雕塑遍布了裂沟,一片片脱落成尘泥,露出里面禁锢着的那个患病灵魂,为了所求能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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