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不能。”
谢玄州听得窒息,周围四个男人,尤其展凌,早在薄时予开口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全世界了,四个站成一堆,好半天连神都回不来。
不是小叔叔吗?!
薄先生不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冷静温雅,没有七情六欲吗?!
沈禾柠不肯朝薄时予走近,背还抵在谢玄州的手臂上,她想通了原因,轻声问他:“是因为让任暖断了念想太难受,才回头来找我,让我像之前那样帮你转移注意力,缓解痛苦吗?就算只是做妹妹做侄女,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把嗓子里的哽咽吞下去,静静说:“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我如果早点明白你爱的是她,我就不会死皮赖脸招惹你了,更不会天天费尽心思,想办法故意气你。”
沈禾柠孤伶伶站在冷色的灯下,瘦得不足一握:“薄时予,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戒掉你了。”
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在看完她哭着表白的视频之后,分量重得让人绝望,薄时予双眼噬着她:“什么真相,跟任暖有什么关系。”
沈禾柠没想到他被点破了还会否认,手一紧:“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我——”
她没有说完,侧面那条走廊里就有人过来。
沈禾柠急促地喘了两下,抿住唇,转头对上程俏的身影。
程俏换了套更扎眼的衣服,拽着任暖的手直奔这边,先是扫了沈禾柠一眼,一副果然这样的表情,随即就把注意力放到扎成堆的五个男嘉宾身上,“呵”了声跟任暖说:“我说怎么到处都没见到男嘉宾呢,暖暖你看吧,妹妹行情好着呢,轻轻松松就把男生全勾过来了。”
任暖无奈地柔声叹了一下:“柠柠,你毕竟是时予哥的妹妹,别怪我管得多一点,你都长大了,别这么霸道,以前你总占着时予哥就算了,现在占着五个人,考虑过对节目的影响吗。”
她们两个过来的角度是在左侧,而薄时予停着轮椅的位置完全处在她们的视野死角里。
从走廊往前看,只能见到沈禾柠和谢玄州,以及更远一些的另外四个男人。
程俏之前一击得胜,看出沈禾柠嘴硬而已,心里已经信了,她本来很有胜利感,结果过后就发现男嘉宾们比拍照的时候还殷勤,全跑来哄这个狼狈的小落水狗。
她作为应该团宠的女嘉宾,接受不了三番两次的冷待,气不平,于是跟任暖一起又回到这儿,想当众再给沈禾柠来点下马威,免得她过后不自量力抢镜头。
沈禾柠看着任暖和程俏,那些话全数回到耳边,眼睛酸胀得更厉害,她视线转回来,又望向薄时予,指甲把细嫩手心按得破皮。
她接受事实还不够?任暖就一定要在她面前跟薄时予碰面吗!
沈禾柠牙齿紧紧压着,程俏越走越近,见她脸色发白,舒心地挑眉说:“对了,还差点忘了件事,暖暖有件重要东西放在我这儿,我好像不小心落你包里了,一把钥匙,城南公馆的钥匙,你看见了吗。”
任暖睫毛动了动,也随着道:“柠柠,如果在你包里就还给我吧,你已经从城南公馆搬出来了,我的钥匙放你那里,时予哥知道了不好……”
她还有很多话要说,脸上娇柔孱弱的神情也恰到好处,然而后面所有想好的措辞,都在眨眼间被猝然扼住,断气一般戛然而止。
男人的音质寒凉暗哑,穿过中间挡着的墙壁,直接开口打断。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城南公馆的钥匙。”
任暖愣住,脸上猛地浮出惊惧,一把抓紧程俏的手。
程俏怔怔停下来,匪夷所思看了沈禾柠两眼,转身就想往回走。
从她们的视角完全看不到薄时予,但只是听见他说话,就等于刀已经横在了动脉上。
程俏埋怨地瞪向任暖,甩开她手,是她说薄时予今天走后就不可能再来的!她之所以敢做这些,前提就是确定薄时予不在也不管沈禾柠!
她心惊肉跳地加快脚步,走廊前面的通道却光线发黑。
江原带着人从阴影里出来,站在中间,把路彻底堵住,他原本是等着驱赶那五个碍眼货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他马上摆手让几个人上前,扯着任暖和程俏,一直推搡到前面走廊尽头的空地里,停到黑色轮椅前面。
薄时予微微眯起眼,镜框折着光,如同开刃的利器,任暖双腿一软,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腕,背着他极力往下拽。
“伸出来。”
最简洁的一句要求,不止任暖和程俏,在场的五个年轻男人谁都不是没经过事的菜鸡,依然跟着浑身一凛。
任暖眼泪哗的流出来:“时予哥,我不是,不是——”
薄时予手背上的筋络狰狞隆起,他略抬了抬头,眼睫往下压,明明他坐着而对方站着,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却让她不自觉抖成一团。
“我有没有说过,这个称呼不能叫。”
他沉声命令。
“手伸出来!”
任暖的手臂随即被人强硬扯开,明晃晃露出来不及取下的手表和观音。
她顾不上多少人围观,维持不了那股无害的柔弱了,尖叫道:“我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我只是看你一直跟她断不了太痛苦了,不想让她总是试探你刺激你,才想办法,想办法让她死心的。”
“你不是想跟她了结吗,不愿意她那么跟着你,”她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眼泪流得我见犹怜,“所以我才帮你,我能替你解决掉,只要她放弃了,你就不用那么为难了啊!”
她哭道:“她已经相信了!”
沈禾柠的心脏被藤条死死缠住,勒得透不过气,眼前有一层早已存在的薄膜,直到现在才近得可以触摸得到,好像只要轻轻一捅,她就能看见真正埋于深海底下的那座庞然冰山。
薄时予垂眼看着那只手表,手指按在两个字母的凹痕上,与沈禾柠全然绑紧的神经疼到暴跳。
他额角边青筋浮着,延伸到狭长眼尾,视线根本没在任暖身上停留,牢牢注视着沈禾柠,问她:“柠柠,她跟你说什么了。”
沈禾柠涩然吞咽着,喉咙里着了火。
她都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禾柠打开包,摸出那枚钥匙,重重扔到地上:“说什么……说你从少年开始爱的人就是任暖!年纪轻的时候故意冷落她,拿我做工具,现在因为腿伤舍不得拖累她,还是拿我当借口!”
她声音愈发冷,隐隐夹着颤抖:“你接受我的主动,跟我所有亲密,都是为了忘掉她!手表是你给的,背后刻了她名字,观音是你送的,要跟她彻底分开,连公馆钥匙你也给了她,是想让她随时登堂入室!”
“你爱她爱到发疯,”她胸口快速起伏,逼视着他,眼里又清又烈,“我只是一个小丑。”
薄时予缓缓点头:“这是真相?好,我告诉你真相。”
沈禾柠没注意到聚在她身边的五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被强制弄走的,耳边只剩一点谢玄州气急败坏的喊声,像在不甘心地阻止什么。
但阻止不了了。
没有人能拦住决堤爆裂开的滚滚山洪。
薄时予抓着拐杖,从轮椅上艰难站起身,他身形高大修长,什么都不需要,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压迫,低头去看谁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将人困锁溺毙。
他衬衫袖口折得凌乱,还沾着血迹,随着手臂垂下的动作,有一条不值钱的简陋红绳,串着一颗红豆滑落下来。
薄时予一步一步朝沈禾柠走,低声问她:“柠柠,先答应哥哥,不玩别人了,行吗。”
沈禾柠手上的骨节紧到泛酸,眼睛仍然冷淡清明地迎着他,清晰说:“凭什么,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约束我?我不玩别人,玩你么?”
她掷地有声:“可我已经玩过一次的男人,不想再玩第二次了!”
薄时予手掌扣着拐杖,磨到滚烫剧痛,他用尽全力向沈禾柠靠近,残破身体碾着这么多年斩不断的厚重荆棘。
全世界都被淹没,他只有柠柠一个岛屿,恨不能把心口挖开让她嵌进去。
他爱如珍宝的人,因为他受遍了委屈,他最怕她哭,却让她流了这么多泪,剩下一个人孤立无援。
如履薄冰的告白,怎么能让柠柠做。
该剖开自己的心,划开为她沸腾的血肉之躯,摊开来让她去蹂|躏,去随便报复和惩罚的人,是他。
“我没有资格。”
“我从少年开始爱着的人,是沈禾柠。”
“你小的时候,我作为哥哥,清清白白地爱你。”
“你长大成年以后,我对你生出邪念,整晚看你跳舞的照片和视频,龌龊的……觊觎着我亲手带大的妹妹,作为一个男人爱你。”
“我少年爱谁,就会尽我一切宠着惯着,我现在爱谁,只能忍耐克制,因为我是个需要人照顾的残废。”
“那只手表,是我给沈禾柠十六岁生日的礼物,背后刻的两个N,是柠柠首字母的缩写,但是十六岁那年,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这只表存在我的书房里被人偷走。”
“城南公馆的钥匙被周静娴私自拿出去替换,在把她赶出家门的当天,我就换掉了锁,只录入了你跟我的指纹。”
沈禾柠肺腑里的氧气被不断抽走,空荡又窒满,面对着他难以呼吸。
他已经近在咫尺,苍白肤色上,墨染的眉宇眼睫,和洇湿的赤红都密密麻麻箍着沈禾柠的心。
不够,还不够。
差得太多太多了。
沈禾柠指尖把裙子攥破,依旧不肯松动,失声问:“观音呢,观音怎么回事!”
薄时予抬起手腕,自己的观音摇晃着坠在她嘴唇前,而任暖摘下来的那枚,“咚”的丢到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他看着沈禾柠说。
“戴观音,是想压心魔,别再肖想你。”
“但是没用了。”
“我看观音的时候,观音也像你。”
第38章 38. 哥哥追不上你了
白玉精雕成的观音像悬在半空, 光线从半透明的中央穿过,拂过沈禾柠眼睛。
她看见观音上仔细琢出的秀致五官,一片不染尘埃的纯白边上, 还紧贴着一根她曾经开玩笑给他戴上的红绳,这么长时间始终被他藏到衣袖里, 现在终于露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观音早已不是高坐明堂的清冷无欲,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就被一颗红豆拽进了苦海, 除了撕破伪装抵死纠缠, 根本没有生路可逃。
沈禾柠分不清是被观音的光晕刺到,还是眼底漫上来的酸热,她开始有点眼花, 看不清对面的人了。
否则怎么可能会见到……
他那双眼睛, 从前明亮骄矜,后来冷静淡漠的一对勾翘轮廓,现在被暗红浸满,毫无声息的,顺着脸颊划出了水痕。
沈禾柠双脚踩不到实处,站在没有底的棉花里,被他嗓音不断敲击着, 一寸一寸往下掉。
“医大那节课上,我总算光明正大见到十九岁的你, 我比你更想去抱住, 可这条腿不能走了,轮椅把我绑在那,反复提醒我, 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你期待的那个哥哥,只是一个不应该跟你有太多瓜葛,拿残腿牵绊住你,耽误你人生的拖累。”
“你为什么不能躲远一点,别让我有机会接近你。”
“你不知道……你摸我的腿,我后脊都会发抖。”
“你没有分寸地挤进我卧室,我在书房里隔着一道门偷听你呼吸。”
“你在台上跳舞,我在台下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实际想的是把你关进家里,忍受不了旁边几百上千双眼睛跟我分享。”
“狐狸立牌的那个吻,也不是我第一次主动,你喝醉来吻我的时候,就已经撞破了我能够守住的界限,趁你没有意识,我做得比你想象里更过分。”
沈禾柠周围的空气都被吸干,她就这样仰着头,被他旋涡一般勾住,连喘息也变得艰难。
薄时予站直了那么高,她努力挺着脊背才能勉强到他下颌,从前她一直酸楚着难过着,觉得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现在全都赫然在目。
他亲手拿着刀,割开自己胸膛,把狼藉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接吻的时候,我不敢让你直面我的反应。”
“你二十岁生日,拖着行李从我身边离开,哪怕只是多转一下头看我,我也许就会在你面前崩溃。”
“你连空档都不留,恋爱,交男友,一群……比我健全,比我适合,伸手就能保护你,任何喜欢都可以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同龄人,你当着我的面跟他们亲密,叫我小叔。”
他沉哑地笑着,又因为太碎太黯,已经不像是笑声。
“柠柠怎么会明白,我有多厌恶这个称呼,一声小叔,把我从你过去的十几年里剃掉,好像我跟你毫无瓜葛,你十五岁第一次叫,我站在雨里就已经煎熬到不能往前走,你现在再叫,每一声都是往心上扎。”
“我快要三十岁了,面临截肢,不想把你拖进火坑,让你刚开始的人生永远困守在我轮椅边上!
“所以我只能依赖这个称呼,让你跟我划清界限。”
“柠柠,你怎么会恶心,”薄时予每走一步都踩着刀锋,刺骨的疼从残腿蔓延全身,他靠近她,伸出手揽她的腰,修长身体压垮一般向下弯折,对她伏低脊背,抵在她颈边,“恶心的人是我,用这幅残躯贪图你,无药可救。”
沈禾柠想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流眼泪,她小心翼翼藏掖了那么久,占满她所有青春和时光,无数次被否定被拒绝过的感情,得到了他山呼海啸的回应。
但她也听出了缘由。
沈禾柠肩膀紧紧绷着,咬了咬舌尖,用疼来冷静,接着一把推开薄时予:“所以你宁愿藏这么长时间,反复冷落我,看着我哭也不肯说出来,为什么突然变了?”
“上午你还亲口说不喜欢,现在却愿意承认,”她瞪着他,听出他话里那些熟悉的用词,是她表白时候说过的,“是因为看见了我录给你的视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