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走进去。
霞姨打开房内的一盏小灯。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清了室内的布置。
这儿还真是一间发廊,地方很小,剪发的桌椅镜子靠左边的墙摆着,周围堆满了瓶瓶罐罐,右边墙放了洗头的台子,地上的碎头发也没有扫,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凌乱和肮脏。
霞姨一边推着行李箱往里走,一边跟我说:“我们这儿不养闲人,以后我会给你派活的,楼上有个小单间,你先住在那里……”
我忍不住问她:“那我要到哪里上学?”
“呵,上学?”霞姨好笑的扭过头。
可能看我长的不怎么机灵,她停顿片刻,干脆的说道:“上学又不着急,你先在这儿安顿下来吧!”
第25章 叫你娇贵
霞姨把我安排在香草发廊的顶楼杂货间。
发廊已经很小了,杂货间更小,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床,只有乱七八糟的杂物,霞姨一开灯,几只手指粗细的黑虫子受惊,飞快的逃向四面八方,甚至有一只从我旁边的墙壁上爬走。
我吓得尖叫着后退,霞姨捂着脑袋吼了一声:“叫什么叫!只是几只蟑螂而已!”
蟑螂?
有这么大吗?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霞姨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大小姐,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地方是乱了点,不过也够你住了,你自己收拾一下,杂物搬到店门外,晚上我叫人过来收。”
她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要下楼。
她的半个身子都下去了,突然又转身,她的半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在黑漆漆的阁楼上,看起来格外阴森。
她说:“来到这儿就好好干,早点适应,你要是不听话,就从这里滚出去睡大街吧,家也不用回,反正你家也没人欢迎你。”
霞姨走了。
我孤零零的站在杂货间门口,看看那藏匿着蟑螂的杂货堆,又看看延伸向下的黑暗楼梯,终于还是没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霞姨说的没错,我家除了湛零,没人欢迎我。
可湛零现在自身都难保,又怎么保护我呢?
只希望我离开以后,湛易寒不要再打他了。
哭过之后,还是得干活。
我从出生就没见过那么大的蟑螂,现在却要把它们藏身的杂物搬下去,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
但比起蟑螂,无家可归的恐惧更甚。
我不要睡大街。
这天,我一趟趟的往下搬东西,中午的时候霞姨上来一趟,叫我下去吃午饭。
说是午饭,就是一口蒸锅里煮出来的绿豆芽汤面条,虽然灯光很暗,但还是可以看出,碗筷都是油腻腻的。
我很饿,忍着盛了半碗,刚端起来就想吐。
清淡寡落的面汤上飘着一只湿漉漉的绿头苍蝇。
我放下碗,冲到卷闸门外,吐了。
霞姨听到动静走出来,还以为我不舒服,听到我说面里有苍蝇,她脸上浮现出恨不得拍死我的表情。
“就这?你还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啊?”她把我拽进店里,按到那碗面条前,声色俱厉的骂道,“自己盛的就自己吃完!吃不完今天你就去睡大街!”
这东西怎么吃?
我挣扎着不肯吃,一挥手不小心把面碗给打翻了。
面条面汤顺着铺了报纸的木桌淋淋沥沥的撒下来,我愣了一瞬,霞姨也愣了一瞬。然后,她揪着我的头发,把我连人带桌一起推倒。
她顺手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劈头盖脸的往我身上敲。
“我叫你娇贵!叫你矫情!叫你给我掀碗!叫你能耐,打不死你……”
我被她打得抱着头脸缩在墙角,一边哭一边含糊的告诉她:“我没有掀碗……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她用力打了我一下,单手叉腰,声嘶力竭的吼:“那你就吃!”
我抽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碗,重新盛了一碗。
筷子掉在地上,都脏了,霞姨见我把筷子插进面条里,犹豫着不动,又作势举手要打我。
我含泪捧着碗,在她的监视下,一口一口的把面条吃完了。
第26章 干活
霞姨说,如果我把饭吐出来,就让我怎么吐出来的怎么吃下去。
所以不管再怎么反胃,我都拼命捂着嘴不敢吐。
肚子里好歹有了东西,我继续往下搬杂物。
杂货间的东西不少,我力气也不大,不过蚂蚁搬家似的一直忙活着,也总算有模有样的清理完了。
我从没干过这么重的活,把最后一个纸箱扔在店门口,我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干脆坐在纸箱上休息。
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原本萧条的街道上,那些足浴发廊陆陆续续开了门,小店门口的招牌也亮了,放眼望去,一片花花绿绿。
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形形色色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
香草发廊隔壁的店铺是个按摩店,店面和香草发廊一样大,看起来也是不干不净的。
一个头发上夹着好几个塑料发卷的阿姨走出来泼水,泼完扭头看着我,惊讶的问:“哟,哪儿来的小孩儿?”
我紧张的站起来,扭着手往店里走,正好霞姨走出来,对那阿姨说道:“亲戚家的,搁这儿一段时间。”
阿姨笑了一声:“那你亲戚还真是心大啊。”
说完她又看着我:“还穿着阿迪呢,哪儿买的?商标看着跟真的一样。”
霞姨见我低着头不说话,没好气的推了我一把:“人家问你不会说话啊,哑巴啦?”
她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说不出话。
霞姨对我这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很无语,撵狗似的挥挥手:“滚楼上去吧,看着就心烦。”
我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听到阿姨说霞姨:“你对她也太凶了吧,她还是个小孩儿吧?”
霞姨说:“我管她大人小孩儿,想吃想喝就得听我的……”
后面的也听不清了。
这天我没有晚饭,不知是霞姨忘记做了,还是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吃。
我也没觉得饿。
我把杂货间扫干净,又把行李箱的厚衣服拿出来垫在地上,当临时的地铺。
霞姨晚上很忙,我听到下面迎来送往的,好像有不少客人。
她顾不上我,我也乐得被遗忘。
拉开背包,我拿出湛零的手机和那本薄薄的存折,眼眶湿润了。
他说遇到困难就给他打电话,眼下我遇到的,算不算困难?
不,不行,不能随便给哥哥打电话,他和湛易寒生活在一起,他比我更困难。
霞姨不打我的话,好像也是可以忍受的。
总不能刚来一天,我就哭着闹着要回去啊……
我太累了,虽然地铺简陋,但最后还是倒头就睡了。
等我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半晌午。
楼下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昨晚的喧闹,但是空气中残留着难闻的气味。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摸黑下楼,想找点吃的东西,刚下去就和霞姨打了个照面。
她穿的很随便,邋邋遢遢的,胳膊上挂着不少衣服。
我一看见她,昨天被打过的地方就痛。
她「喂」了一声叫住我,带我去了发廊后面的小厕所。
厕所味儿更冲,里面有个脏得早就看不出颜色的蹲便池,旁边是连着胶水管的水龙头。
霞姨用脚从长了绿苔的角落里勾出一只大塑料盆,把怀里衣服往盆里一扔,然后告诉我:“洗衣粉在这儿,搓衣板在那儿,你把这盆衣服洗了晾到楼上,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吃饭。”
第27章 小五
从这天起,我在发廊干起了杂活。
发廊里不止霞姨一个人,还有好几个眉清目秀、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姐姐。
她们白天睡在发廊后面的几个单间,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不露面,到了晚上,她们就穿上暴露的裙子,浓妆艳抹,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在店里或站或坐,招揽客人。
发廊只在晚上开门,来的也都是男客,真正剪头发的没几个,大多会选个姐姐,到后面的小单间做做按摩。
我白天主要是洗姐姐们的衣服,晚上打开店门扫地拖地。
一日两餐本来是霞姨做的,她教会我用煤气灶后,做饭的任务也落在我头上。
只是,她不让我出门买菜,每次都自己出门去买。
我做饭可能是有一点天赋的,第一次做了蛋炒饭,姐姐们都很喜欢吃。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我在家的时候别说扫地,连自己的小裤裤都没洗过,却很快适应了一天洗一大盆衣服、做两顿大锅饭,以及打扫整个发廊的生活。
霞姨的棍棒教育很有成绩,骂我我能忍,我最怕她打我。
这会让我想起湛易寒。
湛零现在还好吗?
听说我叫苏庭芜,姐姐们「小苏」、「小庭」、「小芜」的乱叫几天,最后统一了称呼,都叫我「小五」。
我不喜欢「小五」这个称呼,我叫苏庭芜。
「五」跟「芜」只差一声,为什么不能正确的叫呢?
不过一个叫丽丽的姐姐说,在这里最好不要叫本名,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手不停,给我编了两条麻花辫,还说我像她妹妹。
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不会梳辫子,所以我一直都是短发,没扎过辫子。
自从爸爸去世,我还没有剪过头发,一不留神,就长到披肩了。
我看着镜子,觉得麻花辫很好看,心想,随便她们怎么叫吧,小五就小五。
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
转眼间,我已经在香草发廊住了小半个月。
杂货间不通风,即使晚上开着门,不盖被子,还是一样的热。
这天早上,我醒来后感觉后背奇痒,痒得抓心挠肝,痒到了骨子里。
我反手摸了摸后背,摸到了一手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吓得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地上,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霞姨咚咚咚的爬上楼,在我头上狠狠的推了一下,我才回过神。
她和楚月华是同年龄的人,本来就不是亲善的长相,如今满面怒容,更显得刻薄恐怖。
“你聋了?在下面叫你那么多声都不回话,是不是皮又痒了!”
我已经顾不得自己会不会挨打了。
我哭着说:“霞姨,我背上长了很多疙瘩……我是不是要死了?”
“闭嘴!大早上就死啊死的,妈的晦气!”
霞姨吼了一声,一手把我拽过去,掀开衣服看了看。
我哭的满脸都是泪,一抽一抽的说出心声:“爸爸……呜呜……哥哥……我想回家……呜呜……爸爸……”
我好想回家……
我好害怕……
我不想死……
这时,霞姨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骂道:“哭什么哭?没长过痱子啊!”
“呜呜……”
痱子是什么?
霞姨扭头看了一眼我的地铺,张嘴继续骂:“三伏天睡在羽绒服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娇贵,啊?热出痱子也是活该!”
第28章 我要回家
霞姨根本不把我的痛苦当回事,因为在她看来,起痱子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所以就算她威胁我,要把我赶出去睡大街,还兜头打了我一巴掌,我还是哭。
霞姨被我哭烦了,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别哭了!烦死个人!下来!”
见我不动,她硬是把我拉出杂货间,我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楼下,她甩下我:“我去拿花露水,在这儿等着!”
我站在卷闸门前哽咽,突然间感觉头昏脑胀,胸口恶心,我捂着嘴冲到厕所,一张嘴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恶心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我扶着墙,感觉手脚无力,喘不上气,尤其是脑袋,里面一阵阵的轰鸣,好像有辆大卡车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闯。
我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霞姨带着花露水进来,见我吐了,厌恶的把瓶子放在门口:“怎么搞的,真脏,快把厕所冲干净!一会儿自己把花露水抹背上……别想着装病不干活,就算你要死,也得先把衣服洗了!我出去买菜了!”
我头疼的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她的话。
等她走了,我靠在墙上,慢慢缓过那股恶心劲儿。
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头也不疼了,后背开始痒起来。
我草草冲了冲厕所,一边抓痒,一边走过去拿起绿玻璃瓶。
我也不知道这个怎么用,想起霞姨说这是抹背上的,于是就往手心里倒了点,抹到后背上。
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瞬间从花露水沾到的部位传来,我惊叫一声,往前一窜,一脚踢翻了玻璃瓶。
好疼!
我嘤嘤的哭,两手在后背上乱抓,结果抓破了更多的疙瘩。
手上本来就沾了花露水,从背上扫过,让我受了很大的罪。
我的哭声把丽丽姐引出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出了怎么回事,赶紧把我按在水管下面,打开凉水一阵猛冲。
刺痛和燥热被凉水压制下去,我湿淋淋的从水管下直起身,转身抱着她,嚎啕大哭。
“丽丽姐,我生病要死了……好疼,好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我、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