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厚长——王小凤
时间:2021-12-31 15:19:44

  当我长到能思考我的姓比别人多一个字的时候,父亲只告诉我“宇文”是复姓,然后我又问父亲“什么是复姓”,父亲说“复姓就是比别人的姓多一个字”。因为父亲五岁时是随着奶奶一起嫁给爷爷的,并且还是随了奶奶的姓氏,所以奶奶就只告诉父亲这样的话,父亲也像奶奶似的就跟我说了这样的话。所以,我就只知道我的姓是复姓,就是比别人的姓多一个字而已。后来在单位闲余看书时,才知道“宇文”姓是皇族血统,心里就一直娇贵着自己,也将永远。我让大师改名字,也不过是改掉葵花两个字,姓氏不能动的,我亦是不能叛祖离宗的。
  我在大师家逗留了很长时间,霞光透过玻璃照在大师花白的稀发上,熠熠闪着金丝光芒,若佛光普照。我心中涌出无限的肃穆,是否暗示着我的好运降临?我拿着大师改好的名字“宇文淼”,一头钻进刺骨的寒风中,寒风仍是寒风,甚至凛冽的更加肆虐,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来时的那种寒冷,“境由心生”。我似乎走在阳光拂面的春天里。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我心里揣着新名字兴高采烈的走进政治处的办公室。
  “杨哥,我改名了,不叫葵花了,新名字是宇文淼,我来跟你说一声,以后涉及我名字的时候,就写宇文淼吧。”我毫不掩饰的说。
  “改名?谁告诉你可以改名的?葵花。”杨哥惊奇的问我。
  “没人告诉我呀,我自己想改名的,我不想叫葵花了。别人一叫我葵花,我就满眼都是大地里正在生长的向日葵。”我小声解释说,杨哥惊奇的语调让我顿然失去底气。
  “你刚才叫我葵花丫,我就看见满地的向日葵,还是烈日下的向日葵。”我接着说。
  “呵呵,你想象力不错。但是,葵花,我还得这么叫你。你可能不知道,可能没人告诉你,咱们在政府职能部门工作的人是不能更改名字的,因为你这一生的人事档案已经固定成型了。你听大哥的,就叫葵花,多好的名字,每天都跟着太阳走,竟走阳光大道了,让人们羡慕着呢。”杨哥好言劝说我。
  “哦,是这样啊。那没戏了。”我嘀咕着。
  “是的,没戏了。想着你的阳光大道你就看不见满地的向日葵了。”杨哥开玩笑说。
  我讪讪的离开政治处,我异想天开的美梦就这样被人事档案破坏了。
  我是很聪明的,既然书面上不能改动,那我就刻个名章挂在钥匙串上吧。
  改名的风波很快就被日常的生活而淹没,而我的眼前却不再闪现满地的向日葵,通天的阳光大道向我敞开着。
  然而,无巧不成书,无奇不足以称之为人间。
  一周之后,仍然是一个冰冻三尺的寒冷天气,胡同口里的一个下水井口汩汩冒着热气的脏水溜进了大道上,我穿着新买的棉大衣走在下班的路上,一心只顾躲避寒冷而忘记顾及脚下的道路,当我直直的跪在热气腾腾的脏水里,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脏水,实际就是屎尿水瞬间就湿透了我的棉裤,我的棉大衣下摆沾着一些屎尿水的漂浮物,我向来是闻不得臭味、看不得粪便的人怎能遭遇这样的令人作呕的境地,我岂能不吐个翻天覆地!我在冰冻三尺的天气里,在楼道里,脱掉脏衣服,光着脚,光着双腿,穿着内衣走进家里,家里如果有人,一定以为我遭遇了什么刺激而疯癫了呢。
  我躲在被子里暖和,思考今日之行,我把过错归咎在改名字上。
  新买的大衣沾满屎尿已经被我扔到楼道的垃圾道里,改名字的名章还在我的钥匙串上挂着,我掀开被子,疯子一样的拿出菜刀,三下两下的将名章剁的七零八散的,从此以后,我的名字只有宇文葵花了。
 
  ☆、第 55 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人升天,仙及鸡犬。这样的微妙不可言的生存关系代代适用,延续至今。我想做朝中的臣子,也想做仙人的鸡犬,这样就能逮到好的机遇、好的发展空间,创造符合道义的财富。这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正常人的正常想法,任何一个有家庭的人有谁不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封妻荫子、惠及家族呢?我一直就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更多的财富来惠及所有家人。从农村走向城市,通过读书途径还能平顺实现,而要跨越一层社会等级,横亘在我面前的却是沟壑深崖,可是,有上进心的人谁又能安于现状不奋争试试?
  早会上,主持全所工作的指导员老爷子宣读了振奋人心的通知:工作三年以上的有两年基层经验的可以报名竞选警务长。
  通知之所以令我振奋,是因为这次警务长的职务是主抓社区工作的人口管理,对我来说,最适合不过了,我因升迁跨越社会阶层的梦有望实现了。
  夜晚,梅枝邀雪花,雪花戏梅枝。我虽看不见梅枝的喜悦,我虽听不见雪花的嬉笑,我的心却是和它们一样的欢快热闹,我连夜将所有的法律知识通背一遍,期待明日的笔试将改写我身份的卑微,回归我的王族贵气。
  然而,然而,我在第一关的笔试中就败下阵来。笔试内容是刚刚兴起的公务员考试题,我毕业时还没有经历公务员考试,陌生的试题内容让我瞠目结舌,每道题的四个选项答案都有可能,单从字面上我一时无法辨别出准确的答案来。我从骨子里绽放的就是一个“直”字,心眼直,说话直,想事直,办事直,就连答题都喜欢单选题,答案唯一性正适合我的“直”心眼。成绩也恰恰是单选题满分,总成绩没有入围第二关面试程序。我败下阵来,我心服口服,工作之后我就坠入了“学而不思,思而不学”的颓废状态中,怨不得任何人,我在第一时间到新华书店买来了全套的公务员考试资料,我要“学而时习之”来迎战下一次考试。
  然而,然而,我的积极态度被同事们一阵嘲笑,他们相互打赌说我即使把书上所有的字都刻在大脑里,也不会通过成绩得到升迁的机会。
  “葵花,你不了解这其中的潜规则,你想想,这个警务长的职位设置是史无前例的,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如果是为某些人特别设计的,任谁都是没有机会通过考试能获得,也不能让你们白捡了去。别想了,这个职位不会存在太长时间,你就拭目以待看着吧,被人用完很快就会取消的。所以,我们才都敢下注赌你没机会。”仙子马先河苦口婆心的让我看清事实。
  正如马先河所预言的一样,走马上任的警务长果然非一般小人物,那个特设的警务长职位也不过半年就取消了,我学过的公务员考试知识从此再也没机会展现,我这一生的升迁梦就此石沉海底了。
  斗转星移,朝来暮走,我还是如以往的工作,但是,心儿却是今非昔比了。曾经洁白如纸的心正被社会知识一点一点的侵占,无关我是否愿意接纳。
  天行健,乾卦为主;地势坤,坤卦为辅。在我眼里,男人阳刚,女人阴柔,不可颠倒。仙子马先河给年迈的父母买了一套保暖内衣,放在了我的卷柜里,让他妹妹到我这里取走。
  早上我刚到单位,一声声女人的哭喊声就从二楼传进我的耳朵里,楼下的同事们三两站在走廊里,个个紧绷着脸,脸上还夹带着鄙夷。
  “怎么了?怎么不上去处理?”我快步上前急切的问“大司令”张李强。
  “处理?处理不了了。你要能处理,你上去试试?”“大司令”张李强嘲讽我。共事多年,历经职场风云,我理解了“大司令”张李强内心善良语言冷硬的性格,是多年壮志未酬的后遗症。我早已不计较“大司令”张李强对我的冷嘲热讽。
  “噢,女人。好,我上去。”我转身向楼上走去,我以为真是因为女人的缘故,楼下的男同事们才不得不的回避呢。
  声音是从副所长马先河的办公室传出来的。我在楼梯口就大致明白了楼下的人为什么看热闹,为什么“大司令”张李强怂恿我上楼来。
  马先河的办公室一片狼藉,各种文件满地飞扬,各种柜门都敞开了凉爽,马先河的妻子李秀梅坐在一些飞扬落地的纸张上正抹泪呼叫。
  “嫂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能让嫂子如此悲伤啊?快起来。”我跨步走到李秀梅身旁抱起了地上的李秀梅。
  李秀梅可能就等着这样的台阶下台,我的出现正好成全了她的想法,李秀梅抽哒着坐到椅子上,我开始捡地上的文件。
  “嫂子,到底是什么事呢?能不能和我说说呢?”我捡着满地的文件,内心已是怒气冲天了。“你当这是你们家呢,跑这儿来撒泼,妇德在哪里?你的妈妈难道也是这么践踏你的父亲尊严的吗?这样的刁妇真应该适用张李强的狂揍法。”我心里痛骂,却平静的将捡起来的文件整齐的放在办公桌上。
  李秀梅可能看到我脸上暴露出来的厌烦的表情,停止了哭泣,嘴唇上下抿了几次,才絮叨起马先河的不是。
  “这些年,顾他的那个家就顾不过来的顾,看都看不住。都穷八辈子了,那就是个无底洞,什么时候能有完。就挣那么点工资,孩子老婆都养不活,还一门心思顾那头。你看,昨天我在他兜里找到了这个,这是又往那头花钱了,我问他,还死活不承认,两天了,音讯全无,家都不回了。”李秀梅说的义愤填膺的,仿佛受尽了委屈。
  “这是什么?我看看。”我扫了一眼李秀梅手中的收据小票,我顿时明白了。这是两套保暖内衣的收据小票,马先河一定大意的忘记随手丢掉而不幸的落在了李秀梅手里。
  “保暖内衣!两套!兴华商场!这不是我的购物小票吗,啥时让马所拿走了。我说到处找不到呢。我还想拿它调个号码。”我故作惊讶的说给李秀梅听,让她完全能相信我的话。
  “你的?真的?”李秀梅站起来不置可否问我,眼里跳跃着光芒。
  “嫂子,真的是我的。不信,我给你看看。”我拉着李秀梅就往我的办公室走去。
  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估计早有人通风报信“李秀梅要下楼了”,一个个都关上门藏了起来。
  我当着李秀梅的面打开卷柜,拿出了两套保暖内衣,卷柜里还有我给父母亲新买的牦牛衫,一并展示给李秀梅观看。李秀梅的脸上顿时绽满了笑容。
  “嫂子,这回你惹祸了,你冤枉了马所,回去好好做几个菜给人家道个歉吧。”我回敬给李秀梅一个笑容,可我的心里已经灌满了鲜血。
  “道歉?兜里的三百元钱哪去了还没交代呢。妹子,那我先走了,我得赶时间去参加一个婚礼呢。”李秀梅像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的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甚至希望她消失在这个世上,能让我这个善良的人发出这样恶毒的心念,可想我被她气成什么样。
  我迅速收起衣物放进卷柜里,决不能再让别的同事怜悯马先河。
  “怎么样?让你处理对了吧。这女人还得女人治。这要让我上去,我早就大耳光上去了。”“大司令”张李强竖着大拇指对我说。
  女人阳气冲天,男人阴柔低迷,阴盛阳衰,违背天道,这样的家庭能维持多久?
  最坚强的是生命,最脆弱的是心灵,脆弱的心灵却能击碎坚强的生命。三天后,李秀梅没有消失在世间,消失在世间的是生命顽强的马先河。我接到马先河因心脏病骤世的消失时,我正在夹菜的筷子直接从手里掉了下去。不可能,不可能,如我一样生命旺盛的马先河不可能舍得离开这美好人间。
  通讯员骑着摩托车急匆匆的将我送到医院,马先河的遗体正被放到殡葬车里,我看到李秀梅正哭得粉面凌乱,梨花带雨。想尽心思,争分夺秒的折磨一个七尺男儿,肆意践踏一个男人的尊严,随意挑拨做人的底线,今天这样的结果不正是她所导致的吗?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载着马先河的殡葬车驶出我的视线。我没有看到马先河的脸,我没有力气将目光聚集到马先河的脸上,我虽然再也看不到马先河勾魂摄魄的眼神,但我能想象到马先河眼里一定是塞满了哀伤疼痛。我视若珍宝来不及疼惜的俊美男人就这样毁在一个不会爱的女人手里,生命来自于父母,谁给了一个女人这样的权利——剥夺一个男人的生命?
  死生何足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是我高中记住的唯一的一句课后篇中的诗句。我不知道我为何对这句悲凉的诗句情有独钟,就像刻在我的脑海里,张口即来。姥姥的离世我已经亲身感受了诗句的意义。马先河的□□在世间的最后时刻,我没有现身送行,我送或不送,对他的悲伤不会永久,甚至不会经年,一个很值得仰慕的过客而已,不会牵扯我太多的心思。我和马先河唯一的关联是放在我卷柜了的两套保暖内衣。说不定正是这些衣物引起的家庭纷争扼杀了马先河鲜活的心。
  “家有贤妻夫不出横事”马先河以身应验了。
 
  ☆、第 56 章
 
 
  世上离别最伤情。马先河的离世我以为我会是“他人亦已歌”中最早的那一个人,然而,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很长时间,我的思想一直徘徊在对马先河的思念中。
  副所长职位的空缺,又搭救了一个挣扎在仕途梦幻中的灵魂。
  在全局中层领导干部大调动中,所长、副所长同步到位。所长孙国辉系南环路派出所指导员提任,副所长严峻系来自机关治安大队民警提任。孙国辉我认识却不熟悉,孙国辉是一个年仅五十的老警察,其貌不扬,经验足,阅历广,我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一目了然,心里想说的话都能被他猜到,在孙国辉面前我是向来不敢撒谎的,一戳一破,我第一次见他我就尊称他为“诸葛孙”,事实也如此,任何人、任何事在他那里就没有不能安抚的。严峻我还算是熟悉,我在机关工作时我们是同一层楼办公,见面的次数比较多一些,体态较胖,身高中等,眼睛被脂肪挤成了一条缝,永远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即使脸上挂着泪水也仍然是笑着。
  晚上,指导员老爷子带着我们全所同志刚在贵宾楼迎接完孙国辉和严峻;早上,指导员老爷子就被调往城东派出所,提任为城东所所长。下午,新任指导员吴佩琪奉旨上任。对吴佩琪我一无所知,据说是驻扎在林业局的同志,我没有听说他的名字,更别提他的人了。据说吴佩琪是弃笔从戎,从教师作家转行到公安队伍来的,当然文采了得,这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平时说话还是主持会议,语言层次分明,语调铿锵有力,震撼灵魂。个头很高,接近一米八零,胖瘦适中,浓眉大眼,大嘴厚唇,一副圆厚耳垂张扬跃入眼帘。老人们常讲,能说会道之人必定是薄唇小嘴,而吴佩琪的大嘴厚唇竟也能夸夸其谈,让我为之惊叹!
  人在世间行走,俨如行走在高速桥上,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路口上桥,结伴同行一段共同的桥段,然后又从不同的路口下桥奔向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行。再见亦或不见,得看大家行走的路线是否还有交集。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离去的是否还能相聚,新来的能走多远,不是我能掌控的,也不是任何人能掌控的,这是道之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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