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格子衬衫,牛仔外套。是我万分熟悉的背影。
回过头和我对视的那一刹那,我差点要哭出来。
他扬起唇角,手中举着一个明晃晃的橙子,朝我耀眼地笑,他说,“我回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全世界。
后来,我就结束了我的初二的生活。在江定和米青的陪伴下,日子流逝得非常快。难怪别人都说,艰难的日子难熬,快乐的日子却像流水。我还没有弄懂世上有没有永恒,永恒就先我而去。
所以这次的暑假,看上去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我希望暑假就像寒假那样短。
偶尔我会和米青一起去玩,去她家里学编手链串各种坠子和珠子,起先她会犹豫,后来就同意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和赵杰的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了。她妈妈怀下她时,年龄已经过了四十五,她的爸妈,看起来就像是平常人爷爷奶奶的年纪。
我觉得心中参杂了太多的难以言说的情绪了,人们总是各有各的命运,又难以说清谁好谁坏。她只好说,“我没事啦。”
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想起江定对我说的话,就抱着她说,“你还有我。”
我感觉她有热泪滴在我的肩膀上。
至于江定,我们在暑假很少有联系,我们知道对方家里的号码,但我不要他打过来。偶尔我也想打过去,又怕接电话的是他的家人。于是我们约定每周星期六的下午两点他打过来,通话十分钟。
放暑假前,江定一本正经地在我书包里放了什么东西,我想当场看,他不让。我回到家后才知道那是一封信。我心情格外地激动,迫不及待地打开,以为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谁知道只有六个字。
夏季炎热的天,从窗外吹来一丝凉风,我坐在书桌前,看着被微风吹起一角的那张信纸,上扬了唇角。
你其实很特别。
那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
我觉得快乐。
直到新学期开学,进入初三,我在花名册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朵。
第四章
4.[在某些时刻变得俗套,没有人能够幸免]
01.
半个月之后。
池依笑还活着,这一点她要感谢上天。
虽然她现在,腿打着石膏,也看不见。
医生说,头部撞击得比较厉害,视神经受到一点损伤。但不保证会永久性地失明,一旦有转机,永久就会转化成暂时。
周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要疯了。
池依笑可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坚强,她其实胆子小极了,高中时她半夜起来上厕所也非得拉上周蓝陪着。
假使她一直生活在黑暗里,她岂不是要崩溃了?她的漫画怎么办?
池依笑如果没有失明,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周蓝。
她还没有见过强势的周蓝哭过,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周蓝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怕自己瘸了腿,但更害怕的是自己丢了命。
林文书在医院守了一个星期,他不能再拖了,即便是迫于无奈,但公司里还是有很多燃在眉睫的琐碎的事情要等他去处理。他回了C城,林文仙跟着他回去了。
而林朵没来,他没告诉林朵。
02.
晚上有值班的医生来给池依笑复查腿,是白澈。
周蓝见白澈进来,忙恢复精神,问池依笑的恢复状况。而池依笑的骨骼似乎比一般人的坚实,基本上恢复得很快。
确定无恙后,白澈便走出病室,周蓝忙问:“医生!笑笑她腿基本上是没事了,但怎么每天都嗜睡?”
白澈只是骨科大夫,并不是神经科的大夫。他顿了一会儿,轻轻看了周蓝一眼后,便对她招手,示意她出来。
“知道自己看不见了,任谁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白澈说,“她只是在给自己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周蓝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你是说她在装睡?”
白澈点点头。
这个家伙啊!每天都害自己提心吊胆着!可是一想着白澈说的话,周蓝又生不起气来,她看不见,肯定很难受。
“你怎么知道的?”周蓝疑惑地问。
白澈笑了笑,没说话,视线垂了一眼周蓝脖子上的蓝花坠子,只是说,“放心,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她不会有事的。”
末了,白澈又说,“她隔壁的病床没人,你也早点休息吧。”
周蓝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脸红,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这位白医生沙哑低沉的嗓音有迫使人脸红的魔力?
她说不出这怪怪的味道。
她第一次见白澈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以疯子的形象出现的,那时她接到林文书的电话,手机都差点要抖掉了,说好的万更停在三千字那里就写不下去了,丢下了读者直接飞到X城去市医院找池依笑。
她一路披头散发,眼泪哗哗地流,差点被医院清洁工刚拖得光溜溜的地给滑倒,是刚好经过的白澈扶住了她。
03.
而池依笑闭着眼,知道周蓝跟着医生走了出去,距离太远,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不聋,听得到是那位白医生的声音,她觉得白医生说话的语气特别令她熟悉。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照顾自己的腿的原因。
腿——
幸好腿还没瘸,池依笑这样想。
她的确是在装睡,从醒来的那天起。
周围都是黑色的,白茫茫都不是,是黑茫茫,她差点要被这个事实吓到,怪不得她被车撞后的那一刹那她会觉得四周都是黑暗的。
说真的,那一刻她是蛮恐惧的,看不见啊,以后的生活怎么自理呢?这些日子周蓝越是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自己就越发抗拒,可又不忍周蓝伤心,只好装睡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可以照理自己的起居。
原来自己啊,也不怎么坚强。
她大概睡了一周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周蓝,妈妈知不知道自己被撞的事情。周蓝说不知道。
池依笑问她是怎么瞒过去的,周蓝回答不上来。
周蓝的确不知道,因为她距离太远,不是最先赶来医院的。最先来的,是江定。江定怎么向池依笑她妈妈解释的,她自然不知道。
她还不知道池依笑和江定之后又见过面,怕池依笑情绪有波动,只好编了一个理由糊弄过去。
所以池依笑醒来,没看见林文书,她觉得自己脸上肯定扯出了一抹笑,苦笑。
林朵也没有来,这忽然令她感到心寒,是从未有过的心寒。
可最让她难过的是,江定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她以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至少缓和了一点,看来明明不是。也明明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失落?
幸好还有周蓝,就算她觉得自己怂蠢丑都不会嫌弃自己。
04.
周蓝进来的时候,池依笑这下是真的睡着了。睡前她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满满都是力量,准确地来说,是因为愤怒而得来的力量。她想,既然这些人都不关心自己,那自己总不能放任自己堕落吧?她可是个漫画家,她今年准备的漫画还在连载呢。最重要的是不能放弃生活,更何况,自己要是颓靡不振了,那妈妈怎么办?
第二天她便让周蓝扶着自己去练习走路,她可不想一辈子打石膏。周蓝太高兴了,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去医院外面的草坪走动。
“哎,池依笑,照着这个速度,你很快就可以下地自由走动了!”周蓝有些诧异,又惊又喜,这池依笑坚定起来了,恢复的速度也是相当的惊人。
看来人啊,还是要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池依笑说:“那是了,你不知道这是我——”然后她止住了声音。
原本想说,这是她第二次被车撞了,居然还能够活下来,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赐予她顽强的生命。
可是这件事情除了林文书知道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往事不要再提,更何况是一些不好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但说出来总会令爱自己的人担心。
池依笑舒了口气,说,“周蓝,帮我把白布拿下来,我想看看阳光。”
周蓝愣了一下,安慰她说,“好。”然后把蒙着池依笑眼睛的白布摘下。
她当然还是看不见,但是她想让眼睛感受感受阳光。
看得见的时候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平凡,没什么稀奇,可是当真正看不见的时候,听到鸟叫都会觉得生命是那样的朝气有活力。
“喂喂,这表情怎么怪酸的,笑一个!”周蓝看着她的脸觉得心疼极了,用手在池依笑脸上撑出一个笑脸。
池依笑哈哈哈说:“我的心有在笑啊。周蓝,我跟你说,我突然觉得生命太重要了,同时也太脆弱了,我们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以后你要多照顾照顾自己的颈椎和脖子,不要老是坐着噼里啪啦敲键盘,也要保护自己的胃,按时吃饭,什么有营养就吃什么。”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懒一样不思进取,想什么时候画就什么时候画啊,一天不更就掉粉知道吗?再说了,我多赚点钱,以后你老了,要是还一个人,我也好养你是不是?”
“是是是。不过我肯定不会孤独终老的。”池依笑眯眯眼说。
突然想起来她的住院费还没有付,就问周蓝,周蓝想了想说,“是你的大学同学,他帮你付了。”
顺便还在周蓝卡上打了一笔钱以防医药费不够呢,原本不想要,但一听林文书说是自己妹妹闯的祸她就来气,毫不犹豫收下了。
后来林文书几乎每天都跟周蓝打电话问池依笑的情况,她理都不想理他。
池依笑低着头没说话。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提他们兄妹俩,对于林文仙,池依笑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即使理解林文书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办法把自己也拉回来,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好受。
人总是这样,选择理解,不代表原谅。
周蓝知道池依笑一长时间地低下头就是心情不好,她于是不再接上一个话题,转而问她,“饿不饿,要不是吃点东西?”
池依笑点了点头,周蓝便把她扶在一旁的长椅上坐着,自己去买食物,叮嘱她不要乱跑。
池依笑觉得无奈,她现在又瞎又瘸,还能跑到哪儿去呢。
她就这样靠着长椅,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有阳光打在她的脸上。
“好些了吗?”突然有人问她,语气清清淡淡的,但又有关心的味道。
池依笑听了出来,这是白医生的声音。
“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啊。”池依笑打起精神说。
白澈就在池依笑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她,这丫头似乎跟六岁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是圆滚滚的脸,就连耳后的两粒小黑痣也没有变。
“白医生,其实我非常非常好奇你的模样。”池依笑转头认真地对他说。
“是吗?”白澈干净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有意思地问。
“因为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池依笑说,又笑,“不过最重要的是,小蓝私底下告诉我你长得很帅,她可从来没当着我的面夸过谁啊,所以我当然想看啊。不过你可别告诉小蓝我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啊,她这个人高冷又要面子,知道了非得揍我一顿。”
“她一直在照顾你,其实是很心疼你的。”
“我知道。”
“今天的天气不错。”白澈说。
“我也觉得。有什么花开了吗?好香。”
“是啊,连你脚下也有花。”
“什么花啊?”
“是那种很小的花,蓝色的,很漂亮。”
白澈静静地望着池依笑,她大概还在想到底是什么蓝色的花。想了一会儿也猜不出来,反倒是脑袋开始痛起来了。池依笑拉着白澈问,“白医生,你说我还能看得见吗?”
“按时吃药,心态好,你脑子里的淤血才会消失得更快。”白澈的嗓音很低沉,“你已经好了一大半了,当然很快就能看见了。”
池依笑笑眯眯地说,“你这句话让我觉得太安心了。”
等白澈走后,池依笑一个人靠在长椅上闭着眼晒太阳。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她想回去了。
她慢慢睁开眼,无比震惊地忽然发觉眼前有隐隐约约的白光。
05.
池依笑觉得白澈拥有十足沉稳的力量,简直就是预言家!
上午的时候她居然能够感受到一丁点的光芒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足以令她兴奋得停不下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蓝,于是乐此不疲地非让周蓝扶着她走了一天,她觉得这样能够快点好。到了傍晚,不仅自己累坏了,周蓝也累得两腿发软。扶她去休息,她还不肯睡,不停地口若悬河地说等她好了以后要和周蓝去哪里哪里玩。
“好好好,你去哪儿我都陪你,小祖宗你睡吧!”周蓝一把按住池依笑,不经意望向门口,却看到一个令她忽然震惊的男人。
他身体看上去是那样的消瘦。
周蓝刚要喊出声,他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推门进来。
“怎么了?”池依笑问周蓝。
周蓝没有说话,是的,她已经出去了,现在病房中只剩下自己和刚才那个神情消瘦的男人。
他用极为心疼的眼神望着她,没想到即便是失明了,她还能笑的这样开心。他伸手触摸她的脸。
池依笑觉得脸有些痒痒的,疑惑地说:“周蓝,你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但随即身体立马一僵,这哪里是周蓝的纤纤玉指,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手!
她惊恐地避开他的手,“你是谁?周蓝呢?”
他不回答,而是摸摸她重新固定好的腿。
池依笑松下心来,原来是白澈帮自己检查腿,于是说,“哪,原来是白医生你啊,干嘛不说话,都把我吓死了!”
病人可是经不住吓的,尤其是看不见的病人。
他看见她这么有活力也就放心了,看来几经周转去美国一趟,给她找更好的医生是没错的。他拨了拨池依笑额前的刘海,然后扶着她躺下,用温暖的指腹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池依笑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僵在一旁动都不敢动,内心却是尴尬又惶恐的,最后只好小声弱弱地说,“白医生,那个,我其实是有男朋友的……呵呵呵……”不停地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