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再不记得他的模样。我至今还没遇到他。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我不接陌生电话。挂断。对方再次打来。
“喂?”我只好按下通话键。
“笑笑。”她在那边的声音甜甜的,熟悉的感觉令我全身一震。我觉得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抖得厉害。
她继续说:“我买了今晚的机票,明天就去C城看你。我们聚一聚吧。”
“后天吧。”
“就明天。我很想你,我知道你一定也还挂念我。”
“林朵,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帮我做决定?”
“笑笑,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撇下我的。”
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接下来是一片沉默。沉默。我觉得内心发憷。
“朵儿,你过来吧。”我叹了口气,说。
她依旧在啜泣,忍着嗓音的不适说:“好。我会和江定一起过来。”
我觉得心头一沉,呆了半响才说好。
05.
我和林朵,从不曾发生争执。我们的争执,都像是白天里的烟花,没有色彩,只有白烟,不动声色。
除了三年前她打电话告诉我,她非要江定不可,我们才彻底分道扬镳。而对于那次所谓的分道扬镳,对于她打电话给我的初衷,我始终都一头雾水。
曾几何时,她还是我心中的信仰。不容任何人侵犯。我们是发小,从小就一起念书,每次她都坐在我前面,闲暇的时候我就画她的背影,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我这辈子再也交不到好朋友,那么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无畏于全世界。
那时,我的眼里只有林朵。
后来我们三年没联系。
我不知道,江定真的跟她在一起了。
我觉得我的头快要炸裂开,一边是林朵,一边是周蓝,两个都是火爆脾气,水火不容,见面就呛。
明天是场大战,我该怎么办。
我再也无心整理画稿,拿了外套就去周蓝家。她正在敷面膜,见到我吓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呢?狂奔过来的啊?”
我的心跳得很快,一脸正色望着她:“林朵来找我了。”
她僵住了。
“你说什么?”
“林朵来找我了。”
我看见周蓝脸上的泥面膜隐隐裂了条线。
她毫不留情关了门,留下啪的一声响回荡在走廊里,令我胆战心惊。我忽然觉得心累。一直傻愣在门口。就那么站着。也不敲门。
过了半响,她洗了脸,开门,一脸鄙夷地望着我:“你怎么还不走啊?滚回去见你的林朵啊!还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干嘛?林朵伤害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周蓝双手抱肩,我知道她非常生气。
“周蓝,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林朵明天要来,我总不能叫她走对不对?”我拉着她,眼里尽是祈求。
她冷冷甩开我的手:“明天?我告诉你,池依笑,要是林朵明天在你家里,你就甭想我去,我跟她势不两立!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吧!”
我低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蓝急了:“在别人面前你泰然自若,在林朵面前你怎么就变得这么蠢了?初中时跟你抢江定的是她,高中时对你爱答不理的也是她,三年前跟你说友尽的也是她?你老为人家想着,她有想过你吗?她这次给你打电话也很突然对吧?她以为破镜就是那么容易就重圆的吗?也就你这个蠢女人会这样做!”
她见我继续低着头,又说:“池依笑,我跟你把话挑明了吧,林朵这次来要不是又在你面前炫耀就是有事求你,你就等着吃哑巴亏吧!我可没功夫救你!给你三十秒考虑,要是不去见她今晚就睡我家,不然就滚蛋!”
我半响没说话,周蓝冷笑了一声,将门关上。
06.
深夜里,冷风灌入衣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世界那么小,我都处理不好。那些世界大的人,会不会比我更孤单。
回到家后我给周蓝发了短信。她没回我,她一定气坏了。我还是那样不善言辞。第二天我去超市买了食材,九点的时候林朵就到了机场,十点的时候我还在煮饭,外面就有人敲门。我的心扑腾一跳,想着开门不仅能够看到林朵,还能看到江定,我就觉得自己大概从没这样紧张过。手在门柄上探了又探,最后深呼吸开门看到的却是周蓝。
“瞪什么瞪,不欢迎我还是咋了?”周蓝一把推开我进屋来。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冲过去抱着她,声音发哽:“周蓝,谢谢你。”
她没有推开我:“哎哎哎,可别矫情啊,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人伤害我这个比傻子还傻的朋友。她什么时候到?”
我刚想说话,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我想告诉她,来的人还有江定,但周蓝立马打断我:“你站这儿,我去开门。”
我捂住脸,完蛋了。
周蓝一开门,见到的是一个男人。我立在原地从手指的缝隙里望他,修长的身姿,立体的五官,令我觉得岁月似乎从没刮伤过他的脸。我想,林朵爱的就是他狭长的眼睛和浓墨入鬓的眉。周蓝摆出招牌式的微笑,自带妩媚功效,笑说,“帅哥,你找谁啊?”
我一缩脖子,用手又捂住了脸一分。
江定像是没有听到周蓝的话一样,曾经柔和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竟渐渐变得锋利,他的目光轻触我,我却感到千万斤般的重量。不巧林朵从后面走了出来,眨着眼笑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
周蓝脸色拧巴了一下,恢复淡定扬唇笑说:“啊,那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我眼瞎。”
林朵脸色一僵,江定拉住她,语气淡淡的:“我们进去吧。”
周蓝也走进来朝我龇牙咧嘴,一把勾着我的脖子恨恨道,“好你个猪,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带男朋友来了!”
我在一旁脸色涨得通红,没想到几年过去了,重新见到林朵和江定竟然是这样的场景。说不出多大的感慨,但是震撼却是极大的。
“坐坐坐,我去弄饭。”我手足无措地说着,不看江定,只与林朵对视了一眼,便匆匆跑去厨房。江定上前拦住了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朝我说,“我去弄,你坐着。”
我呆若木鸡,江定又推了我一把,我僵在一旁动弹不得,觉得被江定推过的肩膀温度烫得惊人。周蓝一跺脚,骂我没出息,夺过我手中的锅铲撂给江定,把我拉在餐桌前坐下,朝着林朵凶道:“有什么事情赶紧说,说完了滚蛋!”
林朵静静地说:“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赶我走?”
“一个和依笑友尽的人,我想你连问这种问题的资格都没有。”周蓝有三分讥讽。
江定皱了皱眉,这时,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我拍拍周蓝的肩膀,然后冲出去说:“我去开门!”
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林文书。
他歪着头靠在门上,朝我眨眼。我小声说:“你怎么来了!”
他面不改色:“看你一个人住挺可怜的,所以过来陪你啊。”
林文书以为我家空荡荡,没想到这么一进来,我小小的房子里,加上他,居然足足有五个人。
场面有些尴尬。林文书呆了那么一瞬间。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以为我这种怪脾气怪性格的人只有他这一个好朋友。
我的心如擂鼓,把林文书推到大家面前:“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林文书。”
然后指着周蓝:“这位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周蓝。”
顿了顿,接着又指着林朵:“这是我发小,林朵。”
最后尴尬地看了江定一眼,指着他说:“林朵的男朋友,江定。”
听到江定的名字,林文书和周蓝的身体同时一震。这么多年来,林文书一直都想见江定,他想知道江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我念念不忘到如今。而周蓝则是意外,高中的时候大家同校,但她几乎没有正面遇到过江定。有时大会领奖时江定站在主席台代表讲话时周蓝又看不清,她近视,后来才戴了隐形眼镜。而有时我遇到江定,周蓝又没和我走一块儿。高中时我因为刻意回避江定,也不提他,所以周蓝大部分时候也就不主动找他。
这餐饭最后吃得并不愉快,但因为林文书在,大家都没有撕破脸皮。但我知道林朵一定还会来找我。因为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她有事情要找我帮忙,而且只能私下告诉我。她和江定最先离开,周蓝出门匆匆忘了请假也赶回公司。最后只有林文书一人还坐在那里,眼神一动不动望着我。
“还不快起开,回去吧!”我催他。
他手指扣了扣桌子:“你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人吧?他都有女朋友了,你还要跟你发小抢?”
擦桌子的动作僵住,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将抹布扔在他手上,我咬牙道:“你都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你凭什么就这么说我?”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有些挫败。
我沉默不语。
“你永远都是这样。”林文书冷冷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那一刻,我出奇的冷静。
07.
我和周蓝是在军训时认识的。
她个子高站在后排,教官规定不准披头散发,她偏要垂下她一头秀发。教官让她站在前面来罚站时,她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十足的小太妹,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她走到前面的时候,她摔倒了。她左脚踩住了右脚松了的鞋带。
队伍里尽是轰塌的笑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周蓝的脸铁青如冰。她扫视了周围的人一圈,很快站了起来,烈日当空,她就像一具雕塑。
中间休息的时候,别人成群结队坐在阶梯上。而我永远做不到自来熟。我一个人站在树荫下发呆,对面五米外就是林朵所在的队。我们没有分在一个班。远远地,我看见她和旁边的同学有说有笑,没有我在身边,她还是照样可以活的悠闲自得,而身边没有她的我,则觉得与全世界都不相融洽。
村上春树说,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而我苦于为什么自己不是那同一片海。
周蓝就是这个时候来找我说话的。她递给我一瓶水。
我一直不接,她就拧开了盖子,“不渴吗?喝啊。”她笑着说。
我伸出手还半犹豫着,她直接塞到了我手上。
“刚才谢谢你啊。”她说。
我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刚才,就你没笑。”她淡淡地回应我。
“那只是意外,也许我只是发呆去了。”半响,我才回应她。
“以后我罩你啊。”她无视我的话,坐下来长舒一口气,“你在看那个女生?”她指着林朵问。
我慌忙别过脸去:“没有。”
她拉着我同她一起坐:“还说没有,我盯着你瞧她老半天了,她欺负你了?”
那时我和周蓝不熟,而我又是一个不爱多话的人。我没告诉她,从小到大,我只有林朵一个朋友。
有一天晚自习,课间休息,我在走廊吹风,周蓝从对面不怀好意地走过来,我惊恐地回避她。
她一把搭在我肩上:“跑什么跑啊,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江定是谁啊?那个叫林朵的是不是抢了你男朋友?”
我转过身甩开她的手,气得手指颤抖:“你居然拆了我的密码本!”
她皱了皱眉:“就你幼稚,那破锁能锁得住什么啊,你得庆幸我看了你的日记,不然你就得苦命一辈子!”
我哆嗦着:“不要你管!关你什么事!”
周蓝拽着我去了操场,我挣扎着:“放开我,我还要回去上课!”
她凶道:“说那么大声干嘛?池依笑,你有轻微的自闭症和严重的自卑症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咆哮着。
“就你们这种爱写日记的小女生,愿意把什么都写出来自怨自艾,也不愿意把什么话都挑明直接解决问题,就活该你们这样受闷头气!”她也吼着。
我蹲在一边,一言不发,红了眼圈。
她的语气缓了下来:“你总不能因为林朵对你好,你就把她当全世界吧?况且她还……”
我猛地打断她:“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去上课,不用管我。”
她听后突然冷笑:“要不是就你没笑,谁愿意管一个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人啊?”
“我那是因为想着林朵去了,不然我早就笑得肚子痛了。”
“哟,还笑得肚子痛,从开学到现在你笑过吗?”
我继续蹲着,一言不发。
她蹲下身看我:“池依笑,我真搞不懂你的交友逻辑,为什么会觉得今生只需要一个朋友就够了呢?”她推推我,“你别傻愣着,说话啊!”
“只要一个不好么?”我抬起头反问她。
她嗤笑一声:“笑话!这也得看情况啊,难道整天只围着她一个人转但是她却有自己的交际圈啊?你看看那林朵,平常在校园里遇见你了和你打招呼了没有?你主动找她讲话她还三言两语敷衍过去,摆明了就是冷眼看你,你还热屁股贴上去,蠢!”
周蓝的嘴唇动了动,或许她还想提江定的事,但她没忍心说出来。
“她在新的班级,肯定要和同学处好关系啊。”我反驳说。
“那你在新的班级就不会和同学处好关系了?”她讥讽我,我竟哑口无言。
“走走走,去上自习。”她把我拉起来,“凡事想开点嘛……以后要是遇到了那个姓江的小子我就替你揍他……”后面的话她说得很小。
天上是漫天的星光,地上是香软的青草。周蓝那一刻拉着我去上课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