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给你买最好的轮椅。”她的脑子一团浆糊,疯了似的说出胡话。
“好。”他搂她更紧。
天亮之前,她离开了公寓,回了家。
再次见到辰濡的时候,是楼梯安装完工的那天。
雷缃先去了公寓,陪他一起收拾好当时带过来的随身物品,随后载他去了书店。
“你走走看。”在完工的新楼梯旁,她对他说。
楼梯是实木的,扶手加了固,很结实,原本窄小的阶梯加了宽,而每层台阶的坡度又平缓了许多,辰濡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撑着拐上下走了一遍,虽然看着仍然有些辛苦,但起码不用两手爬着上下楼了。
“楼梯比原先占地方,怕你舅舅介意,所以楼梯下方的空间我设计了储物架,为了安下这个楼梯我拆了一排书架,原先架子上的书挪过来差不多也正好摆得下,后期你可以自己调整看看,或许改放一些更有装饰性的工艺品能更提升一些书店的品味。”雷缃微微仰头问,“你喜欢吗?”
“喜欢。”他真诚地点头,“缃缃你真的好聪明。”
“其实也不算了不得的设计,属于满常规的操作啦。”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对我来说这就是独一无二的。”辰濡道,“是你为我设计的,只属于我的礼物。从来没有人会为我造一座梯子,我走在上面的每一步都觉得好幸福。”
“所以,一起来记录此刻幸福的心情吧?”
辰濡一脸不解地望向她。雷缃掏出手机,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伸缩自拍支架来,放到地上架好,示意辰濡坐到楼梯台阶上,设定好倒计时的秒数之后,连忙退到他的身旁单手挽着他坐下,头微微朝他的肩膀倾斜,在辰濡还有些发懵的状态下,她笑靥如花,和他一同入了镜。
“你那个表情好呆哦!”她查看刚拍的合影时,吐槽道,眼里却都是暖意,“不过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就这样吧。”
说着,点了原图发送。
辰濡的手机还在双肩包里,他扶着拐杖准备起来拿,被雷缃抢先一步提来了包。
他拿出手机,羞涩地笑着,按了保存。
“你的手机屏幕什么时候碎的?”她发现他的手机屏幕裂了。
他沉默了两秒:“周六。”
“哦。”——是她相亲的日子,雷缃明白了,“一会带你买个新的。”
“还可以用。”
“最少把屏幕换一下啊!”她又气又好笑,故意拿话激他,“你该不会希望我的脸在你屏保里碎成这样吧?”
“你删掉。”他蓦地说。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刚才的照片你删掉。”
“留着吧,我又不会拿来做屏保。”
“删掉更安全。”他固执地道。
雷缃说:“好,手机里的我会删,我上传云端总可以了吧?”
他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手机屏幕我会换的。”良久,他说,“你真的不介意我设这张做屏保吗?”
“多好看啊,当然不介意。”
“嗯,真的很好看。”他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不许了,就和我说。”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有些伤感,将头靠向他的颈窝。
楼梯已经改造好了,以后,还有见面的理由吗?——她心里忽然升起了这个疑问。
“有客人来了。”辰濡小声道。
她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道理,她直接跑上了楼。
二楼空间局促,她无事可做,便在小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凳子有轮子,她学着辰濡的样子前后划拉了几下,心慢慢泛酸。
来过这里几次了,她并没有特别仔细地观察过这里的环境。特别是洗手间。今天一看,才觉得真的又小又简陋。淋浴的喷头已经有了锈迹,墙上都是白色的简易瓷砖,也没有做干湿分离,好在马桶边上装了单边的扶手,雷缃心中一动,这倒是提醒她了——改日得把公寓的盥洗室也加上扶手,他用起来才更方便。
只是,他还会去吗?以什么样的理由去?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男朋友?——不,他不会认,雷缃也无法将这样的称谓加在他头上。
朋友?——她知道他是特别的,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半年,真正见面的次数更屈指可数,可他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其他相交已久的朋友。
从小到大,她其实不太为身边人着想,似乎所有的星星月亮都围着她在转,而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有认识了辰濡后,她把他的辛苦看在了眼里,哪怕是细微处也想去改善他的生活,即便他自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过往的艰辛,她却不忍坐视不理。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残忍。她对他的关心是有限的、对他的怜爱更浮于表面,她对他的好何尝不是在预定未来的伤害!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像她看不得他口渴难耐,却端出鸩酒亲眼看着他喝下去。他在成瘾,终有毒发的一天,而她,就是那个伪善的刽子手。
回到桌前,低头一看,发现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红色的刻纸。刻纸的图案很特别,下方是一间小屋,屋前有树有车,上方则是连绵的云团和闪电。
画面中没有人,雷缃却分明看到了那天夜雨中的辰濡和自己。
“缃缃。”她听到他在楼梯口叫自己,看他弯着腰拄着拐杖无法发力前行,便赶忙把凳子搬到了楼梯口,让他坐了下来。
“下次我该找个资深一点的专业人士帮你把屋顶拆了重盖。”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你做得够多了,我有它就可以了。这毕竟是我舅舅的店,老房子也未必经得起大折腾。而且听我舅舅说,可能这几年会拆迁。”
雷缃有些紧张:“拆了之后,我上哪儿找你呀?”
他微微笑道:“哪会那么快呢?只是有这个风声罢了。”
雷缃松了口气,转而问道:“刚刚的客人走了?”
“走了。”
“是买书的还是修书的?还是找你订制手工艺品的?”
“是为了修复一本古籍,不过我拒绝了。”他的口气里不无遗憾。
“为什么?”
“那本书损坏得太厉害,整本书都板结了,书页粘连分离不了。我若硬接了,难保修复过程中整本古籍断裂。”
“就没有办法了吗?”
“至少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修复它。”辰濡道,“也许世上有其他人可以做到,又或者以后古籍修复有更好的技术发展和专业工具能将它修好。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擅动它,让它保持原样。”
第20章 . 刻纸刻心 “那个晚上雨下了很久,雷声
雷缃点点头:“也是, 时机成熟的时候,或许那本书会有重生的那天。”
“我也这样想。”
她笑笑,指了指玻璃台板下的刻纸问, “你刻的?”
辰濡坐着椅子滑到她的身边,低头说:“嗯,我刻的。”
“图案好特别, 原创设计的?”
“对。”他说,“我先画好底图, 然后刻的。”
“这么说你还会画画?”
“一点皮毛。”
“你还会什么?”她开始好奇起来。
“谈不上‘会’, 顶多是有所接触。念这个专业的时候除了古籍修复, 还学了一点剪纸、篆刻、书法、书画装裱, 也算是多多少少和本专业有些联系。”
雷缃笑道:“原来你是宝藏男孩呀?”
他朝她抬眼看看:“才不是。”
雷缃微微弯腰, 眼里的神采崇拜中透着怜惜:“不,你是!”
她将他拥住, 他的脸贴在她的衬衣上,贪婪地深深呼吸。
“缃缃, 我恨我现在只能坐着拥抱你”
“在这么矮的挑高里,我也站不直啊!”她避重就轻地笑着说, “好了, 我弯着脖子站半天也累了,我去你床上坐咯。”
说着便推着他的椅子一起去了床垫边。
“那张刻纸可不可以送我?”她的脚下意识地轻轻踢了踢他的右腿, 脸上带着撒娇的笑意。让她吃惊的是它的右脚掌比她原本以为的更加柔弱无力,她只用了很轻的力道, 就让它挪了很大一步,甚至微微吓到了辰濡,差点失去平衡。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自己也吓到了, 忙翻身起来准备扶他一把。
“没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了。”
“习惯?”她皱眉。
“从小到大,摔的跤还少吗?”他苦笑道,“现在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辰濡!”她沮丧又心痛,“是我没轻没重,你又没有做错,为什么总把原因归结到自己头上!我讨厌你这样!”
他紧张了,撑着身挪坐到床垫上,讨好地去牵她的手,嘴里说的却是:“缃缃,别生气了!我错了!”
雷缃彻底拿他没脾气,瞪了他一会之后,不觉自己先笑了起来:“服了你了!我不气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哦,我是说,那张刻纸,送我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点点头。
雷缃正预备自己去取,辰濡道:“我去吧。那个玻璃板有点沉,而且边口有的地方有小豁口,你的手嫩,不小心划破了就糟了。”
她被他的细腻心思触动,看着他笨拙地重新坐回凳子,慢慢滑向书桌,她的感动渐深。
辰濡把剪纸放到腿上,滑回来的时候显得动作更为小心,雷缃见他不便,忍不住起来帮忙推他的凳子。
“缃缃,不如我们都下楼去,我找个合适的镜框把刻纸装裱起来,你方便拿、又方便保存。”辰濡道。
“好啊。”雷缃也觉得在阁楼上呆着很不舒服——她得弓着身,辰濡更不能站起来,不如一楼地方开阔,他还能使用拐杖行走。
她把他放在腿间的刻纸揭了起来,小心捧在手里。
辰濡滑着凳子到了楼梯口,靠墙的地方倚着他的双拐,他刚伸手去够,雷缃却抢先一步迅速地握住了其中一根。
“这根先给我吧,我注意过,像这样的楼梯,你下楼时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拄拐杖走起来更稳。”她说。
他眼中有惊喜、也有一丝伤感:“缃缃,其实我自己也可以拿得了”
“我知道你可以,可现在不正好有我在吗?”她柔声道,“只要我在,就帮你拿。”
辰濡不再坚持,慢慢下了楼。雷缃提着他的一根拐杖,跟着他走在后面。
“好了。”装裱结束后,辰濡对雷缃道。
雷缃从工作台上端起装裱好的剪纸镜框,看了又看,道:“我好喜欢,你的手真巧。”
镜框是她选的,最普通的小框子,她料定辰濡定是不会占店里的便宜,若选了贵的,恐怕还得他节衣缩食从生活费里扣除。不过它也不在意框子的材质,她想珍藏的,只是这张独一无二的刻纸罢了。
“对了,”她想起接过刻纸时,无意间在背面看到的一行小字,不觉笑了,忍不住逗逗他,“你这个作品有名字吗?”
辰濡脸一红:“哪有什么名字,就是随便刻的。”
她故作惊讶地道:“啊?随便?我还以为叫‘雷雨夜偶遇缃缃’呢!”
他笑得羞涩:“你你看过反面了?”
“嗯!”她点头,“傻子,从你腿上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好小的字,可还是被我发现了,你说巧不巧?”
“那个晚上雨下了很久,雷声很大,闪电很亮,还有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像有晶莹的露水,蕴含在双眸里。
“我怎样?”
“你特别美。”他放弃了掩饰,“那会你说你喜欢我,我知道那是骗人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开心。”
“开心?我记忆里可不是这样!我记得你当时把我骂了一通。”
“我当时能怎么办呢?不骂走你的话,难道任由你作/践自己吗?”
雷缃认真地摇头:“有件事我很肯定——你的嘴唇很软、特别好亲。”
他盯着她,面红耳赤。
“我的意思是,那晚亲了就亲了,是我赚了!谈不上作/践!”雷缃捏了捏他发烫的小耳垂,憋着笑岔开话题道:“你好奇怪,这刻纸叫‘雷雨夜偶遇缃缃‘,可那上面明明没有我啊?”
“有的。”他拿下她摸着自己耳垂的手,直指到自己的心口,“每一刀都刻进去了。”
若是换个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举动,雷缃说不定会觉得对方肉麻油腻,可辰濡就丝毫不会让她质疑他的真诚。他是那样聪慧、又是那样傻气的一个男孩,明明历经苦难,深知人情世故、尝尽冷暖,比她更懂得现实的残酷,完全猜得到她和他的结局,却还是无底线地包容她、爱她,一次次地被她伤害,却又一次次地原谅她。
“你真是个受虐狂。”她爱怜地低下身,将耳朵贴紧他的心口。那里激烈地跳动着,仿佛真的在昼夜不停呼唤她的名字:缃缃、缃缃、缃缃
“我听到了。”她抬起脸来,温柔地笑着说,“你要不要听听看我的?”
说着,将他的头轻轻按向自己,调整好自己的高度,让他贴紧自己的心窝。
“辰濡”她摸着他的发顶,轻轻叫他的名字,“辰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