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信一座灯塔会有如此的魔力。可是,我想,当有一个人能够穿越千山万水,亲眼看到那样一座灯塔的时候,本身就是非常幸福的了——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幸福。”
她若有所动:“如果不介意的话,这张明信片,我想送给你。”当时她在乌斯怀亚的小邮局里给亲朋好友寄了好多张明信片,自然,也包括给彭奕泽的。最后发现多余了一张,一时想不到能寄给谁,便收了起来。此时,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是最适合拥有这张明信片的人。
他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去往南极,可是,他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对于远方的憧憬。他看着那张明信片上的灯塔时,眼睛是闪闪发亮的。她发现,他其实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孩子。
“这合适吗?”
“太合适了!就当我谢谢你替我保管了一夜东西。“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也为昨天晚上她的鲁莽无礼道歉。
“那我可以请你吃早餐吗?”辰濡的声音很软很轻,“就当我谢谢姐姐的礼物。”
第4章 . 缃帙 “‘缃帙’——浅黄色的书套,泛
雷缃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邀约,下意识就只当他是客气,便回说:“不用啦,一张明信片而已。”
“可是那是来自‘世界尽头’的明信片”辰濡的声音仍是轻轻的,不一会又似乎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了,舔了舔唇说,“我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和我去店里吃,我可以叫外卖进来。街对面的早餐店老板我很熟,他有时候见我腿脚不好,下雨天什么的点再少的东西也会给我送,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尽量自己去店里买。不过我们今天有两个人,姐姐你可以多点一点,应该就能满起送费。”
雷缃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以为自己不愿与他同行,恐怕还认为她有嫌弃他残疾的原因,揣摩出这点后,她反而不好就此回绝了他的好意,干脆说:“今天又不下雨,你要是乐意出门的话,我们自己走过去吃好了。他们家有什么?”
“有有警察!姐姐,你怎么又乱停车了!”辰濡急得大嚷。
警察正在给她贴罚单。
她忽然觉得莫名好笑,竟然就这么看着警察往自己车上贴上罚单傻乐。
辰濡跟在她之后慢慢挪了出来,看着她在原地不动,大概是一时情急便叫了她一声:“雷缃。”
她回头,见他如昨晚那般撑着双拐站在书店门口,肩膀因拄拐用力而微微耸着,两条腿皆是病态,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朝他走了两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昨天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是那两个字。“
“有笔吗?”她问。
“店里有。”他缓慢而小心地用拐杖带着身体转身,雷缃抢先一步替他把门开了。
“谢谢。”
“送你的明信片呢?”
“我出来前放书桌抽屉里了。”
她从书桌抽屉里找出明信片,顺手又拿了一支水笔,在空白处写了“雷缃赠”三个字,停了笔仰头问他:“你的名字怎么写?”事实上,隔了一夜,她连发音都不太确定了。
“辰、濡。”他从她手里接过笔,雷缃忙起身让座给他,他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姓很少见。”雷缃道,“嗯,你的字还满漂亮的,我的字和你挨一块儿简直不配。”
“不会。”他简短地说,“谢谢。”
“吃早餐去?”
“好。”辰濡答应得有些轻快。
雷缃已经很久没回国了,虽然这是一家极其普通的社区早餐店,甚至门面看着也不怎么整洁,她还是挺怀念那股热腾腾的早点飘出来的味道的——很朴素、很真实,幸福的烟火气。
“姐姐,你吃什么?你去坐,我来买。“
雷缃也不客气,既然这个男孩说了要请客,就算他看上去不太富裕,腿脚也不太方便,她还是决定安心接受了。随意看了一眼菜牌,她说:“一笼蟹粉汤包。”
“好。”好在人不太多,辰濡前面只有一个客人,很快就轮到他了。
收银台前的阿姨显然认识他:“小辰,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我的老样子,还另外加一笼蟹粉汤包,再加一碗油豆腐粉丝汤。秦阿姨,牌子我不方便就不拿了,坐那桌——”说着,右手略提起拐杖,朝雷缃坐着的方向一指。
“一会好了给你送过来。”秦阿姨大概也是因为客人不多,闲得起了八卦心,眉眼一抬压低了声音对着辰濡的耳朵道:“小姑娘满漂亮的嘛。”
“是我一个姐姐一个客人。”
“晓得了。”秦阿姨笑眯眯地应道,刚好有其他客人进来,便又忙着打单去了。
雷缃看着他走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收起拐杖坐下,忍不住起了些歉疚感:“照理说,应该我去排的。”
“我请客,当然我去。”辰濡略低头道,“其实我从小就这样,没有你想得这么难。”
“哦。”雷缃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索性岔开话题:“对了,刚刚在书店就想说,我名字里的‘缃’字好像莫名和你这书店有点缘分呢。”
“嗯,我也发现了。”
“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缃帙’——浅黄色的书套,泛指书卷字画。”
“你做这一行的,知道也不奇怪。很多人还觉得这个字挺生僻呢。”
“嗯”他浅笑着,“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个‘缃’字。你父母一定希望你知书达理,做个大家闺秀。”
“这只是其中一层意思“雷缃笑着说,“其实更重要的是,当时他们请了个所谓的大师算命,大师挑的这个字,说是既利我,又利我爸妈,还能利子嗣。我爸妈那会还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所以就立马拍板采用了这个名字。巧的是,他们两年后真的生了我弟弟。”
辰濡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眼底不无担心。
“哎,”她朝她摆摆手,“你别这一副替我操心的样子,其实我过得挺快乐的。我爸妈很宠我,我从小什么也不缺。虽然他们明确不会把家族传承这样的大事交到我的手上,可我也不感兴趣啊!”
辰濡道:“也是,你看着也并不是从小委屈大的孩子。”
“一直太顺了,也不一定是好事。”雷缃想到了彭奕泽,眼底还是发酸。
辰濡没接话,刚好点的单送来了。
一笼蟹粉汤包,看褶子的形状就不错,蒸笼盖子一开,冒着白色的热气。
“怕你太干了,给你点了一碗粉丝汤。“辰濡把汤碗推得离她近了些。
雷缃一看,辰濡面前只有两个包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
“你怎么吃这个?“
“我每天都吃这个啊。“
雷缃虽然没看菜牌,可她总也知道,这一笼蟹粉小笼,可以买好几个包子呢。哦,对了,还得加上特意为她点的一碗汤,这一顿吃下来又得是面前这个傻小子几天的早饭钱啊!
雷缃内疚了。
她没有算钱的习惯,出门吃饭买东西也很少在意价钱。更何况只是一顿普通的早饭,但看辰濡的样子她也该知道他手头拮据,恐怕真是一餐一饭都要精打细算的呢。
“包子什么馅儿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不知怎么就变出这句话来。
“菜肉各一个。”辰濡说,“有时候我也会直接点菜肉包。”
雷缃皱眉,似笑非笑:“荤素搭配?”
“有点这个意思。”
“哦那你现在吃的这个是什么馅儿?”
“菜的。“
雷缃夹起他碗里的另一个包子:“那今天我帮你吃这个肉的吧?”
“好。”他说,紧接着便问,“你是不是点的不够吃啊?要不要再加一笼?“
“不用了、真不用了!“雷缃笑笑,指了指汤包蒸笼,“我正愁吃不了呢!我今天就想尝尝肉包子,这样一来汤包就肯定吃不下了,我就尝一个,剩下的都归你。蟹粉汤包也是荤的,不影响你‘荤素搭配’。”
说着,还替他倒好了一碟醋,放到他的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
“你不是吗?”雷缃反问,“可是再觉得你穷,我还是欣然接受你的请客了。所以,你也应该欣然接受我的分享。”她咬了两口肉包子,“还挺好吃的。你也知道我刚从南极回来——南极欸!我有多久没有吃到这种刚出蒸屉的肉包子了,而且这家的肉馅很大,一口咬下去”她发出夸张的延长音,“嗯——我现在才发现,比蟹黄汤包吃起来爽多了。所以下次请我吃早餐,和你一样,两个包子就可以。”
辰濡快速地笑了一下,筷子终于伸向了汤包的笼屉。
“原来是这个味道。”他小心地破开一个口,又没有及时吸走汤汁,好在他还知道提前用个汤勺接着,因此没有吃得很狼狈,但看起来确实像没吃过汤包的样子。
“你是不是芦城人啊?”雷缃傻眼了,“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吃过汤包?”
“没有,小时候在舅舅家,都是吃稀饭,有时候会就点油条和酱菜,后来我自己住,早餐就是包子。这家最近,包子也好吃,还能吃饱。”
雷缃抓住了某个重点:“你从小和舅舅住?”
“嗯。”他没有展开细说。
雷缃也觉得不该再问。
第5章 . 三张票 “不会有人来的,我买了三张票
吃完早餐从店里出来,过马路走到一半的时候,雷缃瞥见了街对面公交车站的广告牌,正是芦城芭蕾舞团舞剧《海盗》即将上演的宣传海报。
男主演并非是彭奕泽,而是剧团的首席演员萧蔚。彭奕泽在剧中饰演的是另一个重要角色人贩子阿赫麦特。虽然不是男主角,但在《海盗》这部少见的男舞者戏份较重、可以充分展示个人舞蹈能力的芭蕾剧目中,阿赫麦特也是一个表演上很能出彩的角色。尤其是第一幕第二场的变奏,大跳落地直接Grand Plie深蹲,对舞者的力量和控制力要求极高。
彭奕泽,他配得上这个角色。只是这一切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姐姐,快变灯了。”
听到身旁的辰濡提醒,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穿过马路,回到了“山前”书店门口。
“你刚才走神了?”他没有立即进店里,停在屋檐下问。
“正好看到了感兴趣的海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海报?”
“芭蕾舞剧的。”
“哦。”他垂下眼,握紧了拐杖,“我没看过。”
“你想看吗?”她鬼使神差地抬头问了句。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我?”
“很奇怪?”
“不奇怪吗?”他苦笑了一下。
“只是看表演,又不是让你去表演。”
他愣了愣:“会不会不方便?”
“据我所知,轮椅都有专门的席位的,你的拐杖到时放座位边上或者地上都可以的。”
“可是你确定要和我一起看吗?”他一脸困惑,语气中又似乎有淡淡的期待。
“我确定。”她却有一丝快/感与愧疚感交织。她心里是有些明白自己这个邀约背后的“恶意”的,只是,没法对眼前这个可怜的男孩子说透。
“什么时间?”他显然被说动了。
“明天晚上七点半,大剧院。”
“书店一般没特殊事的话六点就关,不过我还是得先问一下我舅舅——哦,他是书店的老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可以去。”
果然,他完全没有设防。声音眼神里虽然不乏担忧胆怯,却仍然感觉得到是愉快的。
“好,我六点二十过来接你。“雷缃甩下这句话就逃跑似地上了自己的车——她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怕自己会心一软放过辰濡。
明天晚上,他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受伤吗?她心一横,头一甩,发动了车子。
雷缃回家见了父母。
回来已经两个晚上了,再不看看爸妈,也太说不过去了。何况,她也想他们了。
车子一路开进花园,有工人过来点头问好,并示意她下车,由他帮忙把车停妥。园丁在花园忙碌着,见了她也是立即打了招呼。从小带她的保姆君阿姨更是揽着她嘘寒问暖,照例说她又瘦了。
“君姨,你回回见我都说我瘦了,要是真的,我早就被风吹走了,哪里还能站在你面前呢?“雷缃笑呵呵地打趣道。
“就是瘦了嘛。你也是,回来也不提前说,早饭吃过没?你妈妈也没吃呢,你陪她一起吃点吧,我让厨房再多做一点。“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都别忙,我上楼看看我妈去。”
推开二楼的主卧房门,雷缃见差点和母亲顾清撞个满怀。
顾清一把揽住她坐到贵妃榻上:“你呀,下次可别再走那么远了。毕竟是女孩子,再怎么爱玩,也得注意安全,你现在大学毕业了,也得收收心了。“
以雷缃的性子,以往她是必要反驳的,这会她却服了软,只管往母亲怀里撒娇。
“爸爸和阿赫呢?”她记得今天是休息日。
“去陪你汪伯伯打高尔夫去了。”顾清说,“你也知道,将来阿赫总要接手生意,人情往来、交际方面的事让他现在多接触、锻炼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