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啊”他偏过头看她,乌黑的瞳仁里闪过不明的情绪,“我们本来不认识”
“现在认识了。”她接道,目光与他相对,“在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你突然叫我进店里躲雨,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认识了。”
“谢谢你那时候愿意进来。”
“为什么要谢我?不是我应该谢谢你的善意吗?”
“因为我的样子很难看。”
她心里钝痛,却只打趣他:“我倒要问问你,你是见个人淋雨就会请他进店里避雨的吗?是不是因为看我长得漂亮?”
“不是。”他的语气很老实,“我坐在店里看不清你的长相,可是我看你在大雨里站了好久了,我觉得你看上去情绪很不好而且,你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对我也不太能造成安全上的威胁。如果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我恐怕不会多事。“
雷缃哭笑不得:“要死!直男真的要命!”、
“什么意思?”他似乎没听懂。
“没什么”她也不打算解释了,“不说这些了,你就直说等下跟不跟我回去?”
他还是摇头,一瞬间却脸色变得更坏。蓦地他爬下床垫,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出食物残渣里看得出一点菜叶,应是早上吃的菜包没有消化。原本就闷热无比的阁楼气味变得更加难闻,雷缃都差点被熏得吐出来。
“姐姐,别看!你下楼去”呕吐的间隙他直起腰来喊了一句,眼睛红彤彤的。
雷缃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问道:“你吐干净了没有?舒服点了吗?你这儿有没有药?”她一时分不出他是胃病发作还是发烧导致的呕吐。
他根本无力回应,仍旧在呕酸水。
雷缃坐不住了,干脆自己去翻箱倒柜找药。地方不大,搜罗了一遍都没找到。倒是发现阁楼有一道门帘后面是个简易盥洗室,里面有块墩布。她取了墩布出来,刚要蹲下擦地,就被辰濡握住了手腕。
“不要,姐姐”他摇头,从她手里扯过墩布,“放着我收拾。”
其实说实话,看着地上那一滩黏糊的液体,雷缃也有点发怵,便也没有和他客气,便任由他接过了墩布。
他似乎一时之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地板清理干净,只将那摊呕吐物盖住,人趴在边上喘/气。隔了好一会才四脚并用地来回爬了好几趟盥洗室,用水洗了好几遍墩布,把地擦干净。
雷缃虽然早知道阁楼挑高太矮,他没法用拐直立行走,但亲眼看着辰濡这样拖着病体弓着身子爬来爬去,心里很不好受。她左右张望了一下,书桌上有个凉水壶,杯子里水已经空了,便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谢谢。”他看上去也真是渴了,三两口便喝完了。
“辰濡,这里根本没人照顾你的。我甚至连一片药都找不到!你一定要跟我回家!不!你得先去医院!”
“我没事,真不用”
“医院和我家,你选一个!”
“我不选。”他态度很固执。
“你不选就说明你心里有鬼!”雷缃开始不讲道理了。
他低头不搭话。
她敏锐地揪住了他的反应:“难不成你还真的心里有鬼啊?”
他抬起头,灼灼地望着她:“如果我是,你会怎么样呢?是给我一个轻视的白眼还是尖叫着逃走?”
她怔住,眼睛却情不自禁地俯看着他。她刚刚走过去递给他水杯,现在就站在他的身旁。他扬起的那张脸虽然带着病容,却仍然是清秀的、年轻的,下巴的轮廓清晰又好看,可是他的姿态如此滑稽,趴坐在地板上,一双瘦弱的长短腿压在臀下,膝盖有些外翻,小腿皆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外撇着,脚上连袜子都没有穿,露出蜷缩的趾头,残疾得更厉害的右脚更是看上去比左脚明显小了一圈,整个足弓都变形了。
她见过芭蕾舞演员的脱了鞋子之后的脚——很丑,但也绝不是畸形成这个样子的。
辰濡默默地从她的脚边爬回了自己的床垫,展开薄毯,将自己的腿盖得严严实实的。
“哦,原来是这样的反应啊”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点了然和失落,“你回去吧。”
“辰濡,我才刚失恋。”她尽量想用缓和一点的方式告诉他不能接受他的原因。
“姐姐你不用哄我。”他平和地说,“我又没有打算追你。我们以后都不会见面。就是你下次路过这里,我也不会请你进来了。”
“那如果,又下大雨呢?”
“屋檐很多,不一定非来我这儿。”
第9章 . 你很漂亮 “紧张?”她乐了,起了一点
雷缃叹了口气,一跺脚,转身跑下楼梯。
辰濡面色灰败地仰面而躺,两眼看着房梁,眼神空洞。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这一回雷缃长了记性,猫着腰上了阁楼。
“你?”辰濡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她回来显得很意外。
“我把车开到你店门口了。”她说,“如果你不想看我来你这儿被三次贴单的话,最好赶快下楼。你要是爬不动,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去了。”
辰濡对她朦胧的好感,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有所察觉。她对此并不排斥,虽然一点也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感。她没有爱他的义务,但她认为他有权喜欢她。虽然这是一个世人眼中条件不太好的男孩子,但被他倾心似乎也能从某种程度上满足她的虚荣心。而且,平心而论,辰濡有他的可爱之处,她不讨厌他。
她在他对自己的好感中,多多少少修复了一点异性吸引力方面的自信。他出现的时机很巧,巧到恰好填进失恋造成的巨大裂缝里。虽不足以弥补失去所爱的痛苦,但镇痛的效果是有的。她在他面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甚至可以有些卑劣地说是带着优越感的,尽管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对此浑然不觉。
就像现在,她不打算和辰濡在刚才的话题里纠结下去,但她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需带他走,她就一定要达成目的!
果然,辰濡服软了:“姐姐你下去吧。”
她还以为他要赶自己走,急着拉他的手臂作势要背他:“那就一起走好了。”
“我是说,你下楼坐到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他的口气无奈又温柔,“别一会功夫,车子又被贴罚单了。”
“好。”她很开心地往楼梯走,一时忘了房梁低,又差点撞到头,还好最后一秒躲开了。
“要是正好撞上警察过来,你就说在等残疾人下楼,马上就走。”辰濡不放心低在后面喊,声音有些嘶哑。
“知道!”她轻快低应道,忽然觉得这楼梯也不像第一次上来时那么难走了。
等辰濡上了车,便发现去哪儿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雷缃先是载他去了医院,一量体温才知道已经39度了,打了退烧针,配了药。原本还要带他去做胃镜,看他实在太虚弱了才作罢。心疼他腿脚不好,雷缃全程跑腿挂号取药,毫无抱怨。
回公寓的路上,雷缃去一家自己吃过的干净小馆子用了午饭。这家店不是很贵,但味道还挺好的。她担心自己若是选择昂贵的馆子,辰濡反而心里负担重,便挑了这一家。点了份排骨玉米粥,又加了两个清淡小菜,吃完后载着他去了自己的单身公寓。
公寓是小高层,有电梯,对于辰濡来说还挺方便的。只是看他的精神不济,撑着拐杖的样子都摇摇晃晃的,一进电梯,他便半靠在轿厢壁上,雷缃见状,很自然地伸手扶住了他。
他原本半眯着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朝她看去:“我站得住。”
雷缃觉察到他试图挣开她的手,嘟嘴道:“别乱动。”
他便既不言语也不动弹了。直到电梯停下,他低头看了看她挽住自己的手,轻声说:“你挎着我反而不好走。”
“哦。”她松开他,跟在他的身后走出电梯,到了走廊上才又赶在他的前头带路。
“到了,就是这里。”她掏出钥匙开门。
他没有马上进去,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犹豫。
“来都来了,你还在门口磨蹭什么?”她拉了拉他的T恤短袖。
“走得太急了,忘记带换洗的衣物了。”他缓慢地走到玄关,低着头,甚至没有多打量房间一眼。
“没事,我这什么都有。”说着,顺手从鞋柜里取了一双男式拖鞋给他。
他脸色微变:“我不穿他的衣服。”
雷缃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他在别扭什么。
“只有拖鞋他穿过,你要是不换就不换吧。直接进也行,打赤脚也行。男士衣服这里也没有,我一会给你买新的。”
“我会还你钱的。”他坐到玄关的换鞋凳上脱下鞋子。
“这次是要几个月?”她弯下腰,笑嘻嘻地故意逗他。
“我就住一晚,所以你不要买太多、太贵的应该,很快能还清。”
雷缃笑了:“行,就给你买个老头衫,再买条”她也脸红不说话了。
“嗯。”他点头,打着赤脚走向了客厅里的沙发。
“你还真连拖鞋也不愿意穿啊?”她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
他扶着沙发扶手,小心坐下:“不是,一般的拖鞋,我走路会掉。”
雷缃没想过这个问题,听他突然一说,心里有些难受。
辰濡的左脚掌还接近正常,虽然比一般男生的小了一些,但大体能放平,可是他的右脚下垂很严重,拖鞋恐怕很难挂住,难怪看他平时外出穿的也都是系带的鞋子。
她走近他的身边,蹲下身将他的两只脚抬起来,轻轻放到茶几下压着的一小块羊毛地毯上。他的右腿有些短,只挨得到脚趾。
他起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温柔亲密举动弄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满面通红地嗫嚅道:“我我没洗脚。”
“一会放水给你洗。”她似乎没觉得气氛古怪,“不过你现在身体有点虚弱,还是躺一会好一点了再洗澡吧,不然容易晕的。“
“可是你的床会被弄脏的。”
“哎呀糟糕了!”雷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嚷了起来。
辰濡显然是误会了,紧张道:“我不睡床也可以的。”
“不是啦!”她连忙解释,“我忘了这个公寓是Loft结构,我的床也在二楼欸!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自己爬上去吗?”她这里的楼梯虽然有扶手,但因为公寓面积有限,其实整个楼梯还满狭小的,正常人爬没问题,可对于辰濡来说看着还是有些困难。
辰濡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接着又补充道,“其实不睡也可以的,我坐一下。“
“你是打算一整夜都在沙发坐着吗?”她皱眉,“一会吃了药,你先眯一会。我出去买你用的东西。晚上如果你精神好一些了,就自己上楼去睡,如果实在没力气反正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弄上床的。”
最后半句话说的时候很顺口,说完了才发现古古怪怪的。雷缃和辰濡都红着脸,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
“好了,你自便吧。我出去买东西了。”她拿上手机逃走了。
她不放心他一个病人在家,也没心思逛太久,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平日里的消费水平会给辰濡造成压力,因此干脆就在快消品商店依着他的身量买了套棉质男士睡衣,还买了内裤和袜子。袜子有弹力,不用特别精确的尺寸,男士的内裤她估不准尺寸,干脆买了三个号的。
她回家的时候,发现辰濡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睫毛很长,看上去很乖。
他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茶几下的那块地毯,像是故意移开的,缩在沙发底下,脚趾头蜷成一团。
她叹了一声,放下东西。许是突然房里有了声响,辰濡被惊醒了。
“回来了?”他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坐姿。
“嗯。”她说,“你睡得不舒服吧?”
“没有,挺好的。”他说,“很凉快。”
雷缃装作没好气地往他身上丢了条平时看电视时自己裹的薄毯:“已经着凉了,也不盖点东西睡。”
“我不冷。”他只握住毯子一角,也不抖开来盖。
“你感觉好点了吗?”她装凶装不下去了。
“嗯。”
“看吧?还是要及时去医院打针吃药才好得快。”她说,“睡衣我买来了,按说都应该洗洗再穿,不过这会也没法讲究了。你内裤尺码多少?”她尽量以一种自然的语气问。
“中号就行。”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闪烁。
“嗯,那我买对了。”她说,“哦对了,还有袜子——”她从购物袋里掏出袜子,拆了一双就要往他的脚上套,被他一把拦住了。她便干脆塞给他,让他自己套上,“穿上吧,地板凉。”
他听话地套上了白袜子。右脚的袜子有些松,但还不至于会掉。
雷缃趁他低头穿袜子的功夫,把购物袋里的多余的两条内裤给塞进了门口的杂物柜里。
“如果你还有力气上楼的话,就去楼上睡吧,还好,楼上也有洗手间,你晚上起夜也很方便的。“她说。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是说,回你父母那儿。”他问。
“陪你吃过晚饭?”她也没想好,随口这么一说。
“我中午吃得很饱,晚上应该不吃了。”
雷缃想了想,也许他是为了给她省钱省事,也许因为生病真的没胃口也说不准,便道:“你先不要想这些,睡饱了再说。晚上什么时候醒了、饿了,就算过了饭点也没关系,可以叫夜宵的。“
“我自己会安排的,姐姐你忙你的去吧。”
“干嘛?赶我走?”她佯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