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缃”他轻轻叫她的名字,“你离我好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欣喜、一点不确信,还有些许不清醒,他的神智似乎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走出来。
“是我。”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鬓角。
她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鼻梁上。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轻轻挡了一下她的手指:“几点了?”
“两三点吧。”
“是不是沙发睡不舒服?”他问,“要和我换换吗?我上半夜已经睡得够多了,我下去睡。”
她按住要起身的他:“你饶了你自己吧,我刚摸了摸,你的烧又有些起来了,好好躺着不折腾就是帮我忙了。”
“那你有多余的毯子吗?或者,你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空调温度我已经打得很高了,你不也不能吹太凉的风吗?毯子”她刚想说壁橱里还有一条,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眼珠骨碌碌地瞥向床,就差直接坐下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拿我这条去,我可以用浴室里的大浴巾,我下午洗的澡,现在应该早就干了,”辰濡完全没有看出她的小心思。
雷缃挠头:“行吧行吧,随你。”说着,把浴巾从盥洗室里取出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这浴巾我用过的。”他支支吾吾地看着她说。
她一开始压根没想那么多,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脸红,又不想更添彼此尴尬,干脆心一横,一脸满不在乎地道:“是,岂止你用过,我还用过呢!”
说着,把浴巾裹得更紧了些,迅速地跑下楼,按灭了灯,蒙着头睡倒在客厅沙发上。
早上她定了闹钟,第一遍响过就起来了。
起床第一件事便叫了早点的外卖。其实她吃不吃都觉得无所谓,只是担心辰濡一个人在家饿肚子。就算她可以提前叫好外卖后出门,他听见门铃响下楼给外卖员开门也不方便,要是一着急摔了就更是糟糕。所以她干脆早点起来,这样可以在她出门前就替他收货,还能督促他吃早饭,一举多得。
她的闹钟把辰濡也弄醒了。两人互道了一声“早”之后,各用一层的盥洗室洗漱。雷缃完全整理好自己的妆容之后才上楼。
“我一会要上班去了,你自己在家不要紧吧?”
“我可以的,烧已经退了。”辰濡撑着拐杖从盥洗室里走出来。
“真的?”她不放心地又要伸手摸他的额头。
他躲了躲:“真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感觉的。”
“那就好,公司午休的时候我给你送饭。”
“不用了,我既然好了就该回店里了。昨天走的时候我给舅舅发了消息,也说了早上就回去的。”
她其实并不放心他离开,但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他,只好说:“要不这样,我中午开车送你,现在我时间有点赶,和你舅舅的店又是反方向。当然,其实我也可以迟到”
“怎么可以为了我上班迟到。”他皱了眉头。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怠慢工作。”她一副了然的样子,“所以你在家等我,中午我载你回去,路上再随便找家店吃个午饭。”
他点点头。
有人按门铃,雷缃知道是外卖早餐到了,应了一声门就跑下楼。
拿好外卖正要给辰濡送上去,却见他已经自己慢慢往下走了。
她放下东西赶忙跑过去,小心拦着路,生怕他脚下打滑。
“你别在我下面,这样我反而心慌。”
“要不,你还是不要用拐杖了。”她想让他蹲在台阶上一格一格爬下来,虽然样子不好看,但起码比较安全。
他没有理会她的提议,仍是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扶手下楼,较短的那条随着身体不受控地轻摆,另一根不用的拐杖已经被他提前顺着台阶滑到了楼梯拐角处。
到了一楼,雷缃和他同时松了口气。
“皮蛋瘦肉粥和鱼片粥,你喜欢哪个?”她指着桌上的两个碗问。
“你选。”
“鱼片粥吧。”
“那我就喝皮蛋瘦肉的。”
雷缃替他打开了盖子:“还很烫,你慢慢吃。”
“你不吃吗?”
“我赶时间,等不及凉了,带到公司去吃吧。”
“你这样不睡觉又不吃早饭就去上班,身体吃得消?”他面露忧色。
“哈,我本来是要补觉的,不是听了某人的良言才决定积极面对工作的吗?”
“对不起,我太多话了。”他的语气里竟然有认真的自责。
“笨蛋!”她背上包,拿上鱼片粥走向门口。穿鞋凳不在老位子,她有点不习惯,扶着门把手边换鞋边朝辰濡说道:“对了,你一个人在家无聊的话可以上‘热气球旅行’App看我写的游记。我的专栏笔名是‘紫金蛇’!”
“好。”他应道,目送她关门离开。
“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辰濡看着那道紧合的门,默默想起曾经念过的苏轼的这句诗。
儿时身体不便,玩伴甚少,窝在舅舅家的旧书店看各种杂书便是最大的消遣。他的世界不再仅仅困于小小的阁楼之上,仿佛在逼仄的现实之外,终也拓展出一片广阔天地。
可是,他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终究是不同的。依靠拐杖,他尚是一个可以勉强直立行走的人,失了拐杖,他便仿佛退化成了“爬行动物”,在四肢健全的人面前,他几乎属于另一个物种,没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平视的资格。
他丢掉了拐杖,虚脱般地将身体贴靠在墙壁上,很快便无力支撑,滑坐到了地板上。
雷缃!雷缃!他的内心嘶吼着她的名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不止是一颗打破宁静的响雷,还是一道令人目眩神迷的闪电啊
第12章 . 审问 “只要你打定主意未来绝不和他在
午休时间一到,雷缃便开车赶回公寓。
按理说,公司的午间休息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回一趟还勉强能够,再加上吃饭和送辰濡回书店,无论如何是不够的。这个问题要是放到以前她根本不做考虑,全是因为昨天辰濡劝她不要随意对待工作,她才想到这一层。
饭总是要吃的、辰濡总是要送的,下午迟回公司在所难免,不过,她决定跟经理提出请两小时假的时候态度谦卑一点。不出意外,她得到了许可,对方甚至关照她开车慢一点,安全第一,她笑着应了。
开门很安静,一层没有人。
“辰濡?”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上了楼,发现他也不在二层。
这家伙不会自己回家了吧?而且肯定不舍得打车,这里到书店虽说不远,却也要换乘一部地铁,出地铁后还要走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可真会折腾自己!
她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心疼。
冷静了一下之后,她发现自己床上的被单、枕套、被套都被摘掉了。下楼去看洗手台下的洗衣机,果然在里面,洗手的台面上还留着他的字条:
姐姐:
谢谢你照顾我一夜。我已经好了,就不麻烦你特意送我回家了。
你床上的四件套我给你拆下洗了,第一次用带烘干的洗衣机,还不太会用,查了网上的说明书操作的,应该没有弄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次性洗太多了,洗完之后发现还有点潮、有点皱,你自己拿出来晾晒一下。这些事原本也该我做,可是我不太方便,怕反而给你又弄脏了,就只能麻烦你了。
辰濡
雷缃没去管洗衣机里的四件套,只是把辰濡的字条收进了书桌抽屉里,合上抽屉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有着细腻心思的人,太多的时候,温柔敏感得让人心疼。
她把自己窝进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一进门就只顾着找他,连空调都忘了开,可是她却觉得此刻房间里有点冷,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浴巾,把自己裹了起来。想来,是他漏掉了这条浴巾,否则,恐怕它也会躺在洗衣机里。
昨晚,她也是披着这条浴巾当毯子睡的。那上面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不知道是她自己过去留下的,还是辰濡擦完身后残留的痕迹。明明家里有备用的空调毯,她却偏说没有,当时没有细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难不成是故意要和辰濡挤一张床?可这是图什么?她到底想对那个男孩子做什么啊?
脑子混混沌沌地混完了下午的班,正想要不要约上闺蜜去哪里喝一杯,心电感应似地就收到周希雯的邀约。地点就在她昨天替她订的五星酒店酒廊。
正好,即便她不想“审”她,她自己也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说。
周希雯听完她的讲述后,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就这么轻易就和彭奕泽分手了?”她们之间亲密到无需寒暄,雷缃点完酒之后,话题就先从和彭奕泽分手开启了。
“不然呢?”点的鸡尾酒还没有调好,雷缃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起小圈,“难道要我求他?”
周希雯勾唇:“那倒不用——多余。”
“是啊,我也这么想。只是有时也难免不服气,你说他究竟凭什么这样?”如今想来,雷缃还是有些委屈受辱的感觉。
“他天天和一群女舞蹈演员搭档,很难说会不会日久生情。”周希雯呷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鸡尾酒,“你有没有看出一点苗头?”
“没有,而且他也不承认。”
“你信?”
“直觉上好像是相信的。”她说,接着摇头,“不过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这事关爱情吗?——不,事关尊严!事关欺骗!”周希雯撇嘴道,“缃缃,要是今天是你甩了他,你绝对不会那么难过!你可是雷缃!彭奕泽不过是个小舞蹈演员,有什么资格甩你?”
“我是雷缃怎么了?只因为我是雷景河的女儿,就可以高人一等了吗?”雷缃蓦然觉得这话让她有些不适。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画面:在那个雨夜的书店里,有个男孩红着眼厉声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瘸子,因为他可能有一点被她吸引,她就可以用这种高人一等的姿态来挖苦他?扪心自问,那一刻的她的确是卑劣地占据着自以为是的优势地位俯瞰着这个男孩,她甚至不太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带有伤害和侮ru性质。彻头彻尾的,她把他作为自己情绪的发泄点,自私、任性、残忍地对待了他。
她不得不承认一点——她敢这么肆意妄为,还不是仗着自己家世优越?从小到大的众星捧月,让她不会忍气吞声,也没有习惯去顾虑别人的心情。或许,彭奕泽分手那天对她的某些指责是对的,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只是习惯性地让世界围着自己转!
这样想来,彭奕泽离开她也没什么错。她不曾为他停留过脚步,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需要他时出现在他身边,想放飞自我时又可以一走几个月!她为他又做过多少真正有用的事呢?她一件也想不起来了。即便在两人交往中曾做过什么浪漫举动,恐怕终究也只是感动自己。
雷缃喝了一口酒,擦掉了眼泪。
“缃缃,有句你不爱听的,现在我倒可以说了——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恋爱结婚吧?别开玩笑了——是,现在没有包办婚姻了,可是我们最终能选择的结婚对象,几乎也只是我们那个圈层里的异性。不然你看过几年,不光你我、还有祁韵真、柳宜涵,她们会嫁给什么样的家庭,你就明白我说的了。你和彭奕泽我压根从一开始就不看好。“
雷缃怔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原来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初恋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周希雯的语气里有淡淡的落寞无奈,“你应该还记得季凯,我也曾经有过初恋。分手的时候,也难过得要死要活。我知道我爸妈找过他谈话,他扛不住压力,主动分手我不怪他,也恨过我爸妈。不过那都是二十岁以前的事了,我和你还不一样,你还有个弟弟,不必把家族的什么都扛在身上,我却不同。我现在也明白,爱情这回事你不能说它不重要,但却是所有重要的事里最不重要的一项了。‘锦上添花‘你懂不懂?锦上添花首先你得有’锦’,不然给你换块破抹布,添上再好的花也不是一匹光彩夺目的锦缎了!缃缃,”周希雯定定地看着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我都是生来习惯被锦缎包裹的人,没有爱情的玫瑰我们不会失去光彩,但是一旦把我们丢进破布堆里,我们是活不下去的!”
她的话击中了雷缃某一处纤细的神经,细微的痛弥漫开来,可以忍受却不能忽略。
“也许你说得对。”她苦笑了一下,“爱情算个鬼,最坏我们还有钱。”
似乎是想转换一下沉重的气氛,周希雯主动举杯和雷缃碰了一下,打趣道:“哎,差点上当!昨天安排我住酒店的事你别想糊弄过去,说说吧!这又是什么名堂?“
雷缃迟疑了一下,她发现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好闺蜜,关于和辰濡之间发生的一切她也很难启齿。
可是她又十分想找个人倾诉,最好有个人帮她把那些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古古怪怪的心思梳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她缓缓道:“简单地说,和彭奕泽分手后,我遇到一个男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拉去看了彭奕泽的表演,随后还被我强行拉他冒充我的现男友。然后他很生气,几个月不理我,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生病了,家里又没有人照顾他,我就把他请到我的公寓去过夜了。——事情就是这样,我怕穿帮,就在爸妈面前拉了你做借口。”
她的话里省去了很多重要细节,她自己也很难说是刻意省略的还是无意中漏掉的。总之,就现在已经吐露的部分,已经让周希雯大跌眼镜。
“你对这个人有好感?”周希雯问得很直接。
雷缃一愣,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年纪很小,而且”她顿了顿,“而且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