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陪你?”
他摇头:“趁着不太晚,你早点回去吧。”
她点点头,从地板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那我走啦。”
下了楼梯,刚要往外走,就听到辰濡喊了一声:“缃缃。”
心似乎被一个浪头打中,又凉又闷,她一时胆颤,不小心碰倒了一楼靠着楼梯摆放的他的拐杖。
她慌慌张张地蹲下腰将拐杖拾起,原本是要放回原处,却在触碰到它们的那一瞬间恍了神,抱着两根拐杖发起了呆。
辰濡从楼上爬了下来,从她的手中抽出拐杖,调整好姿态后把自己撑了起来。
“我送你。”他说。
她走在他的身侧,脚步很轻很慢。两个人安静地走着,房间里似乎只能听到拐杖点地的声音。
他有些不便却仍然主动地替她推开了门:“缃缃,谢谢。“
“谢谢?”
“嗯,谢谢。”他看着她,眼神悲苦却坚定,“说再见也没有意义,可是,今晚我很高兴。”
“你看呀,交警叔叔又来了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隐隐的水光。
辰濡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撑着双拐走到她的车前,嚷道:“不好意思,刚下了雨,路难走,这位小姐是看我行动不方便好心扶我进店里的,这不她已经出来了,马上就走,您先别贴罚单!谢谢啊!”
交警看了他俩一眼:“行吧,下次注意啊,这边不允许停车的。”
雷缃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辰濡则一边陪笑一边谢过。
“你这乱停车的毛病,得改改。”辰濡虽是在劝他,语气却很软。
“奇怪,每次都是来你这里才会违章停车。”
“可能就不该来。”
雷缃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后退了一步。
她拉开车门,跨进去前甩下一句:“你管我,我罚得起!”
说着,一踩油门开走了。
第二天上午,辰濡发现不止雷缃来了,她还带了一小支的装潢工程队来。
“你不用上班吗?”辰濡坐在工作台后面,看到她的阵仗吓了一跳。
“上啊,这不是来工作了吗?”说着,开始拿工具量楼梯尺寸。
“你这是做什么?”
“我接了个新活——改造室内楼梯,顺便修理天窗。”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合同我代你签了,钱我也付了,活儿不大,就当给我这个新人设计师练手了。”
“我说过,这是我舅舅的房子,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事。”
“这件事对他没有坏处啊。”雷缃想了想,补充道,“啊,这几天可能会因为施工影响一些生意,没关系,第一,这只是局部改造,我会尽量减少影响;第二,我看你舅舅这个店,生意也很清淡,店里卖的东西全凭眼缘,喜欢的人可能喜欢,但看不懂的也是大多数,这样吧你把这半年的利润算一算,看看平均一个月赚多少钱,这个月少了的部分,我补给你舅舅就是了。——要是他觉得不满意,干脆你歇一个月,我直接按今年最高的一个月收益给他。”
“哟,你是上次找小濡的那个姑娘吧。”两人正说着话,辰濡的舅舅提着一大摞书走了进来。
“舅舅好。”想到毕竟有求于人,雷缃的态度格外彬彬有礼。
辰濡脸色微变,小声嘀咕道:“你别瞎叫人,不太合适。”
雷缃的任性劲儿反而上来了,接连又喊了辰濡舅舅两声:“舅舅、舅舅我有件事儿和你商量。”
辰濡的舅舅似乎也注意到了店里来了陌生的装修工人,一时间也是一愣:“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是呢,舅舅。”雷缃道,“我是看辰濡住在阁楼上,这楼梯怪不方便的,而且天窗还漏雨,干脆一起修一修,住起来更舒服一些。”
舅舅面露难色,没有马上接话,倒是辰濡抢在前头开口了:“舅舅,你别生气,我这就劝她带人走。”
雷缃没有理会他甩来的眼神,反而对着辰濡舅舅解释了自己的方案,包括设计、施工以及给他的营业补偿金。辰濡舅舅听完后立马拍板决定:“修、一定要修!”
辰濡拄着拐,默默地走到了门边。
雷缃跟了上去,站到他旁边,飞快地在他身前一个探头,故作俏皮地说:“生气啦?”
“没有,”他说,“你替我着想,又出钱又出力,我哪里有资格生气?我舅舅都没有生气”
她决定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不如搁下不提了。只是她想到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和他商量。
“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这半个月左右你恐怕不能住阁楼上,楼梯我要拆了重新装。”
“我可以在一楼打地铺。”
“那怎么行呢?到时候一楼也会乱乱的,你这店里空地又不大。”她撇嘴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去我的公寓住。”
“这不好,很不好。”他虽拄着拐,转身却很果断。
她追了上去,把他拦住:“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句话一出口,雷缃自己都觉得脸发烧,不由质疑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轻浮了。
“没有第二回 。”他冷淡地说,“你那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那你要怎样?去酒店给你开个房间吗?”她又气又急,不觉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惹得辰濡的舅舅侧目。
辰濡见状也急了,红着脸拉了她一把胳膊肘:“缃缃你轻一点,别人听到了对你不好。”
“那你去不去我那里?”她干脆耍起了“小无赖”,“你不去,我可嚷了——”
“别嚷”他急得要捂她的嘴,却忘了自己握紧拐站稳,险些跌倒。
雷缃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腰。
他和她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
“去嘛”她用嘴型说,只发出极轻的声音。
辰濡叹了叹,终是点了头。
辰濡舅舅走后,雷缃继续留在店里指挥量尺寸、监管装修队的人。辰濡则在工作台前装裱一幅画,两个人多半时间都互不相扰,偶尔会有意无意间对视一眼,露出浅淡微笑。
“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你们再过来吧。”天窗修好后,雷缃让工人先撤。待他们走后,跑到辰濡的工作台后,从他的后颈搂住了他,下巴轻轻磕在了他的肩头。
“这画也是古画吗?”她看着他正在装裱的一幅山水图,问。
“年份不算久,民国时期的画家画的,是别人的私人收藏。”
“总是面对这些古籍字画,会不会无聊?”
“不会,我挺喜欢这一行的。”他说,“其实毕业的时候我想过进专门的图书馆、藏书楼之类的工作,那里接触的古籍、字画会更多,对提升修复技艺应该是更有帮助的。”
“那为什么不去呢?”
“像我这样的身体条件,别说有编制的,就是编外人员别人录用起来也有顾虑。再说,我舅舅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说过要报答他。”
“那些人真奇怪,修复古籍又不是用脚修复的。”她替他委屈。
“有时候想想,也许还是自己不够强。如果我真的拥有无可替代的技艺,那么别人可能也会忽略我身体上的残疾到那时候,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笑话,凭什么别人只要做到及格线,却要求你无可替代?”
“因为我是残疾人。”他平静地说,“‘残疾’就意味着在大众眼中已经是‘负分’的了,所以要做到一般人眼中的‘及格’,就是要残疾以外的事做到超水准才可以被认可价值啊。”
雷缃的手掌握紧又摊开,紧紧贴合于他的胸膛前——那里面的心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伤心。
“你明明很好。”她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缃缃,其实你不用介意昨晚”他笑着说,“我是说了一些胡话——可能也是真话,可是我不用你对我好,你不用关心我、不用来看我、不用哄我高兴,我也没那么那么喜欢你,没有你我也不会死掉,我可以延续以前的生活”
“你明明就很喜欢我的!”她绕到他的身前,勾住了他的脖子,挨着他坐了下来。他的腿和臀部都很干瘪,椅子的空余足够挤下她。“没有我你当然不会死,就像没有拐杖你也能行动。可是辰濡,如果现在有人扔掉你的拐杖,告诉你一辈子不许使用,你只能在地上爬行,你愿意吗?重点是——你已经拥有过拐杖了!”
辰濡认命般将额头与她的相抵:“可你不是拐杖,你是个会跑会跳的姑娘!”
“怕我丢下你?”
“你会吗?”他懊恼地阖上眼睛,“不要回答!不许骗我”
——她会吗?雷缃怔怔地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心里抽痛,随即以吻代替了答案。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吻,心虚而敷衍。
第17章 . 茧子 她把他的手轻轻翻转过来,数起了
已经是第二次来雷缃的公寓了,辰濡看上去依旧很拘谨。
雷缃把钥匙放到玄关处的小吧台上,回头一看,他还站在门口没进来。头微低着,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件旧旧的T恤衫,背着个装换洗衣物的双肩包,看上去像个青涩的学生。
“傻瓜,进来呀。”她莫名生出一股爱怜来,小心地拉扯了他一把。
“哦。”他坐在换鞋凳上脱了鞋,露出白白的短袜。
“夏天打赤脚倒也不要紧,等天冷了,给你配双合适的鞋子。”
辰濡的脚心相对,往里收了收:“其实也不用麻烦的,普通的拖鞋,我自己改改就行。”
雷缃心里一动,蹲下身冲他笑道:“这么说,以后你也乐意来我这儿住咯?”
他瞪大眼睛,慌乱地否认:“不是。”
她不再逗他,指了指沙发:“好了,先不说以后,快过来坐下。”
辰濡从穿鞋凳上站起来,挪到沙发位置,先是一愣才坐下,问道:“你家沙发换了?”
“啊,换了。”
“原来的不喜欢了?”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换了一张两用的,这张晚上睡觉一拉开就是一张床,我挑了好几个,这个硬度正好,太软的对腰椎不好。”
辰濡大惊:“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换沙发的吧?”
“对啊,二楼你上去太不方便了,还是睡一楼比较好。万一我不在,你自己叫个外卖或者有紧急状况要出门都方便一些。”
“原来的沙发你扔了?”
“那倒没有,送给楼里的租户了——你忘啦,我说过这栋楼都是我的,当然不是每个租户我都熟,只是刚好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家有需要,我就送给她啦。”
辰濡沉默了。
“你觉得我太浪费了?”她试探着问。
“没有,”他说,“以你的条件,这不算什么,我没有资格对你的生活习惯指手画脚。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恐怕真的还不起。”
“谁要你还了?就当我提前送你生日礼物好了。欸,你生日几号来着?”
“我生日还早。”他的眉间有淡淡的愁容,“还有好几个月呢到那个时候可能”
她隐约猜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担忧,打岔道:“到底是几月几号?”
“十一月二十号。”
“天蝎的?”
“嗯”
“怪不得”她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嗯?”
“你有时候挺像天蝎的。”
“我不太懂这些。”
“没事,就是一些可爱的迷信。”她坐到他的身旁,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却意外地刮到了他手掌的茧子,她把他的手轻轻翻转过来,数起了他的手茧, “一、二、三、四”她抬头看他,“是拐杖磨的吗?”
“嗯”他反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别看了,我浑身上下都不好看。”
她的心收缩了一下,猛烈摇头。
“缃缃,”他温柔地轻喊她,“你好奇怪啊”
“哦?”
“而我更奇怪!”他的声音里有无可奈何、有心慌意乱、也有难掩的甜蜜,“我知道你在犯傻、我在发疯,可是我管不住”
她躺倒在他□□,仰面看他,他有着好看的下颚线和喉结,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低头,视线落在他的脸上,那时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辰濡,吻我。”她说,迅速阖上了眼睫。
他俯下身,轻啄在她的鼻尖,接着身体踉跄了一下,似乎是没坐稳。
她睁开眼,见他一脸懊恼和羞愧,不觉心痛又好笑,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又自己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良久,她才和他分开。一时间有些羞涩,脸红着去冰箱拿了两罐汽水,递了一罐给他。
“谢谢。”
他拉开易拉罐环,喝了一口。
“冰箱里只有饮料和矿泉水,你想喝什么自己随便拿。这里只有一个电磁炉,平时我也不生火做饭。我买了一些杯面什么的速食品,以防万一。不过你别成天吃这个,方便的话还是叫一些外卖或者下楼去吃比较好。”她嘱咐道。
“你晚上不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