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四沂
时间:2021-12-31 16:52:23

  五爷还开她玩笑:“阿芷,这小哥长得好看你也不至于这样吧,小花痴啊。”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觉得——
  像他那样的人,就连照片也都不该在岁月里蒙尘。
  这张照片一直贴在春塘相馆的外墙,过了七个春夏秋冬的交替。
  是有她陪伴着的,七个春夏秋冬的交替。
  白芷俯身凑近了,用指腹擦擦墙上的灰。
  五爷通常都只会用鸡毛掸子扫一扫,这会儿上面还是蒙了一层。
  她擦掉一些,灰白墙面上露出一些长长短短的痕,最上面的一道,跟她现在的身高一般。
  最下面的一道,隔了十几厘米。
  她看着想笑,十三岁那会儿她才一米五二,他弯着腰都比她高出一大截,直起身的时候更是要仰望的程度。
  也许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个小孩子。
  白芷低头在兜里拿了张出门之前特意带上的湿纸巾,将玻璃相框擦干净。
  照片逐渐变得清晰,二十岁的他侧坐在廊檐下,半倚木圆柱,看向前方的小海棠桥,侧脸的嘴角有很浅的弧。
  像秋水芙蕖,倚风自笑。
  她伸手覆上玻璃外壳,太阳光斜斜的,恰好落到她指间。
  照片里,他侧着脸在阳光下笑。
  这感觉好奇妙,以前她只能摸到这照片,而如今,她不仅摸到了他二十岁的照片,也摸到了七年后二十七岁的他。
  那是一个很鲜活的人,有很高的体温,跟她有过很亲密的温存。
  他不再是像一个永远触及不到的梦境,有了真实的触感和记忆。
  是他身上清冽的香味,是他在她耳边低语时的声音,是他指尖掀起的浪潮。
  是午夜梦回时,从背后伸手给她的拥抱。
  也许他已经忘了二十岁那年曾在江南的这个小镇里留下了这样的一张照片。
  但是没关系,她都有好好替他保管。
  他春风得意、阳光明媚的二十岁,永远永远会有她替他记得。
  -
  接连出了两日太阳,到除夕这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一整天都是雾蒙蒙的。
  吃过早饭,白芷拿了膏药替阿婆贴。
  阿婆早年间受了很多苦,现在年纪大了,患了很严重的风湿,一到阴雨冷天就更严重。
  看过很多医生,都说这病难以根治,只能靠吃药养着。
  昨晚半夜起床去上厕所,在黑暗的客厅里听见动静,打开灯才发现疼的睡不着觉的阿婆偷偷爬起来擦药。
  那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佝偻着,连擦药都费劲。
  见她开灯,吓了一跳,又马上装作没事人的模样摆摆手:“我没事,就是睡不着起来坐会儿。”
  生怕她担心。
  昨晚当着阿婆的面她没表现出什么,回到房间却偷偷哭了半夜。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婆老得那么快,一转眼就行动不便。
  明明以前,她还能冒着大雨背着自己去学校读书的。
  白芷贴膏药的手忽地一顿。
  也不知看一趟要花多少钱?
  她那卡里,还有之前打牌赢的五十万,够吗?
  白芷轻呼一口气,将这个想法甩开。
  那始终不是她的钱,就算是要用
  这天除夕的雪是从上午开始下的。
  白芷做了几样菜,又准备了个火锅,邀请五爷一家和周姨一家中午过来吃团年饭,感谢他们帮她照顾阿婆。
  五爷提着东西进了院子就喊:“哟呵,好大的雪,明年是个大丰收啊。”
  阿婆笑得比前两日还开心,拄着拐邀他们进来坐。
  周姨进厨房帮白芷弄菜,随口跟她闲聊几句,问她有没有谈恋爱。
  白芷笑:“没呢,周姨。”
  周姨开玩笑似的问:“觉得你瑞哥哥怎么样?”
  吓得白芷手一抖,她又说:“开个玩笑,你瑞哥哥一会儿才来,这会儿有学生找他呢。”
  周姨家的儿子叫苏泽瑞,今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就回到这里当了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相貌脾气都好,在本地有车有房,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个很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他来的时候带来了给阿婆买的新衣服,亲自帮她试穿。
  大人们一直打趣说他们般配,就连阿婆,虽然没应和,但脸上也挂着很满意的笑。
  白芷知道,也许跟苏泽瑞在一起,是除了她之外,众人皆欢喜的圆满。
  但人生终究是不得圆满的。
  也不该由她来圆满。
  她即便是只孤鸟,却也只想停靠在那一座神秘遥远的海岛。
  哪怕就一秒,海水涨潮,从此后再无处落脚。
  -
  除夕晚上白芷要守岁,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半。
  雪下得人很怕冷,她连头发都没吹干就跑到火炉边坐着烤火。
  阿婆已经睡了,电视里在放春晚,窗外漫天雪花飞舞,她点开微信,手指落在置顶的对话框。
  那天晚上傅玄西说一个人睡觉有点冷,她说要给他买个娃娃,但是网上的商家都不发货。
  她又问要不叫个跑腿去超市里买一个?
  他嗤笑:“你真觉得我缺你那么一个娃娃?”
  她问:“那你缺什么?”
  “你觉得呢?”他问。
  她好像懂,却又不懂:“我不知道。”
  似乎想听他亲口说,缺个她,需要她。
  她贪心,渴求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他却只问:“装什么傻?”
  反正就是不说她想听的。
  她哪里拿他有办法,最后还是她先服了软,委屈巴巴地问他:“那怎么办?”
  “打着电话睡,会讲故事么?”
  “灰姑娘?七个小矮人?卖火柴的小女孩?”
  那头沉默良久:“你喜欢看童话?”
  又说:“卖火柴的小女孩,你讲这个。”
  那天晚上讲了两轮故事才将他哄睡着。
  只是那夜之后,他并未再联系过她。
  白芷低头点开跟他的微信对话框,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微信。
  不敢多不敢少,就四个字:【新年快乐】。
  甚至看上去像是群发的祝福一样敷衍。
  是她给自己留的退路和尊严。
  希望他回,却又没指望他会回。
  白芷拨了一下火炉里的炭,已经快燃尽了,没有之前那么热情。
  她抱着手机看春晚,这会儿是一名很有资历的歌手在唱歌。
  不知过了多久,手里一麻,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屏幕亮起,他打来了电话。
  白芷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大概是要比梅雨季节突然放晴还要欢喜的欢喜。
  她握着手机深呼吸一口气,才点开接听,尽量保持淡定的语气:“喂?”
  那头传来小孩打闹的声音,又一瞬远了,似乎有人在喊:“别摔了!”
  火炉里响起轻轻的一声“啪”,蹦出点小火星。
  “白芷。”他的声音从她的廉价又劣质的手机里钻出来,也依旧像小提琴的声音一样叫人觉得很动听,“给我的新年祝福也要群发?”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乖。”
 
 
第22章 烟花灿烂   神佛不要她遗憾
  临近十一点的除夕夜, 外面鞭炮已经响过了几轮,有人在放烟花,玻璃窗户上一闪一闪的。
  满世界都是热闹的轰隆声响, 白芷捂住半边耳朵, 对手机那头说:“不是,是单给你发的。”
  “不直接打电话?”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 又带了点风声,入耳有一点薄纱似的痒。
  白芷手掌心按在耳朵揉了下, 解释到:“怕打扰你。”
  他沉默了下:“我之前说过,不打扰。”
  这个问题纠结下去没什么意思, 白芷换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过的呀?在月迷津渡,还是”
  她不了解他的家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就连之前沈思言家举办的晚宴,也没见他家里有人去。
  “在家, 不在月迷津渡。”他倒也没太忌讳这个话题, 只是也没打算细说,“在干嘛呢?”
  “在看春晚呀,你听。”白芷走近电视机,把手机凑上去, “听见了吗?”
  傅玄西等了好一会儿才叫她:“白芷。”
  “嗯?”
  “我不是聋子。”
  白芷:“”
  那么回想一下, 好像还真的把他当成了聋子,凑那么近,应该吵到他耳朵了。
  她起身转开话题:“你们家放烟花了吗?”
  那头声音一瞬变得热闹些, 鞭炮声响比之前更明显,跟这边的有些重合。
  他说:“放了,要看么?”
  白芷取下门栓, 木门打开一道缝,冷空气飕飕地钻进来,吹得人脸像有刀片在划。
  细雪像梨花花瓣似的被风刮着乱舞,她抬头往天上看,这片黑色夜空已经被绚烂烟花点亮,美不胜收。
  “我在看呢。”她说。
  “不一样。”他似乎在抽烟,呼出烟雾的时候电流传来嗡嗡嗡的不稳定响声,“要看我们家的么?”
  我们。
  白芷一瞬心动,唇角弯起来:“好啊,要打视频吗?”
  那头顿了顿:“我打给你。”
  -
  傅玄西回到了傅家,这个他二十岁后就很少回来的家。
  每一年,也就只有像这样团聚的日子,他才会主动回到这里。
  此刻傅家的佣人们正在燃放堆满院子角落的烟花,很多箱,能一直放到跨年钟声响。
  孙姨是这个家里多年的佣人了,看着傅玄西长大的,这会儿见他穿着薄薄的黑色大衣立在外头院子,给他拿了件羽绒外套。
  傅玄西说了谢谢,羽绒外套松松地披在肩上,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似乎那边的人一直在等,刚通了就被接听,屏幕上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
  看起来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半干,穿着厚厚的毛绒睡衣。
  “傅玄西。”她仰着笑脸喊他,比在他身边时多了些自由,变得很生动,“新年快乐!”
  然后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节合起来,比了个心。
  她站在江南古镇小巷的院子里,只沿着院墙摆了些花盆,角落用竹竿搭了晾衣服的架子。
  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东西,显得很空旷。
  漫天雪花从天而落,空旷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小小的,孤苦伶仃,却对着他笑。
  他想起那天晚上去临大,车停在路边,他问她要不要来找他,她转头就走,没几步又转回来,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双手——
  “好冷啊,你看我手都冻红了,能在你车上吹吹暖气吗?”
  倔强又可怜的模样,叫人心软的语气。
  傅玄西掐了烟,把镜头转过去对着烟花满天的夜空,眼睛却看着屏幕里的她,轻声问:“不冷么?”
  “不冷——”她的声音特意加大了,却依旧被烟花声音掩盖大半。
  但也没人在意这个点。
  她抬头看着他这边天空炸裂的灿烂烟花,杏眸亮若星辰。
  傅玄西最喜欢看她这样的眼神,无忧无虑,单纯至极。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那双总是厌倦的眼在这一刻变得像包容星辰的宇宙一样浩瀚温柔。
  最后她说:“你们家的烟花真好看,比我们这边的好看多了。”
  又说:“但是,我”
  屏幕里小姑娘深呼吸两口气:“但是我更想看的是你。”
  声音渐渐弱下去:“你能把镜头转回去吗?”
  -
  白芷并没如愿看到傅玄西转过镜头,他说那样很傻,然后挂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的烟花绽放声突兀地中断,世界是巨大的空虚和宁静,如潮水漫天将人席卷。
  失落么,在所难免。
  她后悔了,不该那样胆大地说想看他。
  更觉得遗憾,手机右上角显示时间23:15分,她没办法听着他的声音跨年了。
  电视机还开着,春晚已经进入了重播,白芷回到客厅,重新往炉子里加了炭,坐着慢慢剥一颗橙子。
  橙子皮碎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落进火里,蹦出一点火星子。
  被炭火炙烤着,清冽的橙香味带了点软趴趴的烟熏甜香味,橙黄色的表皮也渐渐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冷香变暖香。
  她低头看着,莫名好奇,到底是热怕冷还是冷怕热。
  白芷一直守到凌晨五点,外面有人起来放鞭炮,她的那点儿困意一下被吓没了,起身去做早饭。
  大年初一清早她们家习惯吃汤团,芝麻馅和花生馅的,求个圆满甜蜜的好兆头。
  饭后照例要和邻居们一起去钟鸣寺上香祈福,阿婆不方便走那么远,留在家里等她。
  天气真是奇怪,昨天下了那么久的雪,今天却又晴了,出门时已经隐约看见太阳东出,天是一片很浅淡的蓝。
  白芷背着自己的小双肩包出门,对坐在门口的阿婆挥挥手:“我中午之前就回来。”
  她将院门掩上,去隔壁叫周姨。
  周姨提着几大袋东西,看样子是要去串门,笑着说:“我今天要回趟娘家,你和你瑞哥哥去吧。”
  说完转头朝屋子里喊:“阿瑞,阿芷妹妹来了。”
  苏泽瑞提着个袋子走到了她面前,“走吧。”
  白芷点头,跟他并肩而行,随口道:“你提了什么啊?”
  苏泽瑞把袋子打开给她看,笑得有些无奈:“我妈,非要叫我带上,一些水果点心,还有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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