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开着,只是不够明亮,且每一盏路灯都隔着较远的距离,难免有照不到的地方。
白芷打开了手机电筒,半小时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她回到宣传牌的路灯下等待其他同学的消息,顺便思考郑淼淼最有可能躲的地方。
郑淼淼怕黑,有一次睡觉前喝多了水,半夜要上厕所都不敢起床。
那天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宿舍,最后憋不住了才别别扭扭地叫醒她陪她去洗手间。
那么讨厌她,却又不得不主动找她帮忙,足以证明她有多怕黑。
现在天黑了,就算她要躲起来,应该也不会躲太远。
难道还躲在民宿的某个角落?
白芷脚下一转方向,要回民宿去找。
“咚——”
一道突兀的响声从脚底的路桥下传来。
白芷停下,打着手机电筒往宣传牌后面看。
是河,夹岸长着很深的水草,石头上还长着青苔,清澈的河水在光的照耀下反着光。
河水流经路桥桥洞,那桥洞是个绝对死角。
白芷忽然有个猜想。
“郑淼淼?”她试探着小声喊,“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没有回应。
她没放弃,又继续喊:“别藏了,我看见你在桥洞下面。”
“咚——”
好像石头落水的声音。
白芷赶紧往栏杆上一趴,将手机电筒的光努力往路桥下照。
看不见。
她四下一看,找到个斜坡,连忙跑过去下河。
“我下来找你了,你别跑——”
“咚——唰——”
又是石头落水和杂草摩擦产生的声音。
白芷几乎确定那就是郑淼淼弄出来的,她就是故意叫她别跑,这样才能吓得她发出些动静。
“唰——”
白芷直接滑到了河里,冰凉的河水冻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郑淼淼?”她把手机电筒打向路桥下。
“别过来!”忽地一声吼,郑淼淼从路桥下的一堆杂草丛里站了起来。
那里有一小块儿地势高些的地方,她就躲在那里。
见她安然无恙,白芷心头揪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你躲在这里不冷吗?”白芷朝她慢慢走过去,“又这么黑,你不怕啊?”
“我叫你别过来!”郑淼淼哭着朝她大吼,“你再过来我就跳河里冲走!”
白芷低头朝河里看,越往前水越深,也不知下一个出口在哪里。
她停下没敢靠近,好脾气地劝:“好,我不过来,那你跟我回去好吗?”
“凭什么!”
“大家都很担心——”
“凭什么!”郑淼淼打断她的话,情绪有些崩溃,“凭什么你一出现,别人都觉得你好!”
她哭得好凶好委屈:“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白芷:“?”
傅玄西?
那不是她表叔吗
白芷有些受刺激。
“我可以为了他放低自己的姿态,可以为了他委屈求全,为了他我甚至都不像我。”
郑淼淼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抹了把眼泪,又愤愤地看向她:“结果呢,他不过就见了你一面,就总是夸你温柔漂亮懂事!”
郑淼淼哭得更委屈了,“他还要和我分手”
白芷嘴唇微张:“?”
分手?表叔和侄女谈恋爱?
这一刻,她甚至也分不清到底应该震惊还是难过。
但她想起他的温柔,来得那么迅速,似乎也真的信了。
他大概是个不会受世俗影响的人。
怪不得,郑淼淼那样骄纵的人,每晚跟男友通电话都很小女生,什么话都会听对方的。
原来对方是他。
“就连小——”
“咦?好像下面有人!”
头顶的路桥上传来一阵骚动的脚步声,有人趴在栏杆上面问:“有人吗?”
远处沈思言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找到了吗?”
白芷理了理自己因为听到劲爆消息而变得乱糟糟的心情,继续劝她:“你看,大家都来找你了,还是回去吧。”
“我不要!”
“我听见郑淼淼的声音了!”
几乎是瞬间,“歘”一声,就有人跳进了河里。
白芷转头去看,是秦泽沅。
“淼淼!”秦泽沅的眉头在见到郑淼淼安然无恙的一瞬间明显变得舒展,随即要朝着她过去。
“别过来!再过来我跳下去了!”
“发什么疯?”不知什么时候,傅玄西也下来了。
白芷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别开了脸。
“我没发疯!”郑淼淼哭着吼,往白芷身上一指,“凭什么要为了她欺负我?我要她给我道歉!”
傅玄西眼神一凛:“胡闹!”
“我没胡闹!她不给我道歉,我就跳下去被冲走!我让你没办法跟我爸妈交代!我让你成为千古罪人!”
沈思言也跳下河来,帮忙劝说:“好淼淼,别闹了,大家找了你半天呢。”
郑淼淼抽了抽鼻子,“我说了,除非她给我道歉,别的免谈。”
白芷忽然有些累,河里的水冻得脚底冰凉,她甚至也没办法思考什么。
不就是道个歉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没给自己做太久的思想工作,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不起,给你带来什么困扰,都是我的问题。”
傅玄西看向白芷的背影。
那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立在河水里,好像随时都会被河水冲走。
郑淼淼表情一滞,显然是没想到白芷真的会道歉。
直到秦泽沅叫她过去,她才回过神,要从那块地势高的地方下来。
大概是蹲太久了脚麻,亦或是长了青苔的石头太滑,或者是她没吃晚饭没力气。
身体一晃,马上就要摔倒被冲走。
白芷离她最近,迅速冲上去将她一把拉住,往冲过来的秦泽沅身边一推。
身体往后倾倒的时候,白芷看见,那路桥的入口处散着路灯的光,秦泽沅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郑淼淼,一旁的沈思言也朝她奔了过去。
她忽然有些羡慕郑淼淼。
被那么多人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定,很幸福吧。
“嘭——”摔入水的声音响起。
白芷闭眼屏住了呼吸。
冰凉的河水带着并不温柔的力道裹挟着她,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着她去往更深的黑暗里。
失去意识之前,冻僵的手似乎被什么包裹拽住了。
像是,茫茫海面上,唯一的一块浮木。
是她唯一的救赎。
第9章 还他情意 只是有一天,这面玻璃被人打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短暂的暂停键。
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人在冰冷湍急的水流里将她拉住,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那人长得很高大,怀抱足够厚实温暖,隔着冰冷的河水,也足以温暖一个人的心。
他说:“别睡过去,我带你上岸。”
黑暗渐渐消失,光明取而代之。
有焦急热人群哄叫着,手忙脚乱地帮忙,说快送去看医生。
车子在夜色里轰隆隆地响着,飞一样地钻进夜色里。
那个拉她上岸的人,一直抓着她的手,帮她排出体内呛到的水,很温柔地拍她的背。
她好像醒了一次,但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只是那混沌不堪的世界里,始终有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再次醒来时,周遭已然换成了冷清的背景色调,入目皆是蓝白色。
白芷艰难地睁着眼,脑子还有些重,混混沌沌的。
有脚步声响起,她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郑淼淼开着门缝缩着脑袋躲在外面看她。
见她醒了,吓得立即躲回去。
过了会儿,又把门推开走进来,别别扭扭地问:“你没事吧?”
白芷对郑淼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就算在河里救她,也完全是因为愧疚。
如今两清,想起她在河里说跟他谈恋爱的事情,白芷甚至不想理她。
郑淼淼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谢谢你了。”
白芷闭上眼,仍旧不理,听见她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门口又响起脚步声,白芷以为她去而复返,终于开了口:“不用你谢我。”
“不用吗?”说话的却换成了傅玄西。
白芷诧异地睁眼,见他换了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打底衫,外面披着件黑色的大衣,缓步朝她走来。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是是他吗。
白芷眼皮动了动,收回目光,盯着前面墙上黑屏的电视机,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放在床边的手被一团温热覆住,她心头一颤,想要缩回来。
那团温热却瞬时收紧了。
下一瞬,腰侧钻进来一股冷风,他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将她那只手塞了进来。
“不冷吗。”他说,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没松开,一起搁在被子里,轻轻地用大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被窝里像是突然加了个火炉,急剧升了温,烫得人脸都发干。
她却只是咽了咽干哑的喉咙,并未应声搭理他的关心。
“不说话了?刚刚不是很勇么?”像是调侃的语气。
白芷也不想太扭捏,别别扭扭地开了口:“不冷。”
“你救她的时候就不害怕?”他却好像很有说话的兴致,或者说,根本不管她想不想搭理人,“她中午才让你当众出了丑,你不怨她么?”
“她是我同学,是我室友,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不管。”
“哪怕代价是付出你的生命?”
白芷不说话了。
她没想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诚然是个好人,但还不至于伟大到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别人的命。
家里还有个阿婆需要她养老送终,就算为了这个,也要好好活下去。
只是在河里的时候,情绪到了,情况紧急,她也没顾得上多想,身体的本能代替她做出了选择。
他附身下来。
额头上一重,他竟贴上了她的。
“怎么办。”他闭上眼,呼吸勾着她的呼吸,“你太可爱了我想吻你。”
白芷也不太懂,“我想吻你”是类似于告白的话,还是单纯地阐述一个事实。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在他的唇落下来的一瞬间躲开了。
那唇落在了她的下颌线上,带一点柔软的湿意。
并未立即移开,短暂停留了几秒,大概是他也没想到她会躲。
也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大概也没想过会有人拒绝他主动的吻。
白芷心里惴惴不安,以为下一刻他会暴怒而起。
毕竟,她这样拂了他的面子不是吗?
但却没有。
他温柔地在她侧脸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这样自然,仿佛他们是很熟悉很亲密的关系。
但白芷想到河里郑淼淼说的那些话,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些关系,只觉得难过。
她用尚且还自由的那只手将被子拉到头顶盖上脸,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我想睡觉了。”
赶人之意实在明显。
下一瞬被子被人拉下去,拉到下巴以下的位置,“怎么能在医院里这么盖被子。”
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确实不吉利,像是要把自己送进太平间。
微微轻风扫脸,他好像又俯身下来,声音很近地响在耳畔:“下次还躲,就不吻了。”
被窝里握着她的那只手抽了出去,被子边缘被压了压。
脚步声渐远,一声门锁扣上的“哒”声很轻地响起。
白芷睁开眼,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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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淼淼还躲在门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时朝房间里看一眼。
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见。
开关门的声音响起,吓得她浑身一抖。
看见傅玄西扫过来的眼神,微微往后退半步,陪着笑脸问:“小表叔她没事吧?”
傅玄西眼皮掀了掀,下一瞬眉头一拧,走近了提着她的耳朵走远。
“疼——”又压低声音,“疼”
“你那破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分手?”傅玄西提着郑淼淼的耳朵一直到走廊尽头才停,声音比刚刚不知凶了多少,“不分等着结婚?”
郑淼淼嘟着嘴揉耳朵,低着头不看他,嘟囔着:“他又没想跟我结婚。”
傅玄西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人家要点点头,你就敢偷户口本?”
郑淼淼嘴皮动了动,没说话。
傅玄西懂了,气得闭了下眼,手指用力戳她的额头:“别回了,去神经科看看脑子。”
“嗷”郑淼淼捂着额头痛呼了一声,撇撇嘴,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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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并没有在医院住太久,发觉自己没什么大碍之后,就坚持出了院。
那天是季海过来接的,说傅先生太忙了,来不了,等他忙完了,会再来探望的。
她并没觉得很失落,似乎有一点,但那感觉很淡,只是笑着谢谢他忙前忙后帮着办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