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拔掉台灯插头,开了最小档的光,从铁盒子里拿出那个巴掌大的笔记本。
里面的每一页,都盛满了小女生矫情的胡思乱想。
她翻到新的一页,正要下笔。
郑淼淼在床上打电话,娇嗲的声音字字入耳:“我小表叔叫我跟你分手,说你不配,但我不听他的,我就觉得你配。”
一字一句,分分明明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她的男朋友和傅玄西是两个人。
什么惊世骇俗的感情,全是她自己脑补过度。
白芷咬着笔头趴桌上,回想起在车里明灭的光影下,那人被她那惊世骇俗的话气得额头青筋都跳了下。
却也,仅仅只是叫她闭嘴。
是克制有礼,是永不出错的标准答案。
这样的标准答案,她想据为己有。
第11章 鸩酒有毒 是他今天犯傻的动机。
上午只有两节实验课,白芷从实验室出来,辅导员叫她去办公室。
昨夜的雪下到十二点半就听了,今天一早,变成了大太阳的天气。
打电话给傅玄西道歉的事搁了浅,白芷从实验楼出来,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绕过遂心湖的八卦桥去林学院。
真好,大雪过后是大晴天。
白芷心情变得很好,小跑着上了楼。
不知今天有什么热闹的事,一进门,里面老师们眉开眼笑地凑在一起聊着天。
白芷敲了敲门,辅导员抬头见到是她,笑着喊她过去。
“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你填过的对吧?拿去扫描一份,有个新的奖学金。”辅导员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让她把自己找表格。
又从打印机里拿了几分新打印的表格让她填,是一些申报材料。
白芷有些懵,她这两年是一直都有拿奖学金,大大小小有不少,这怎么突然之间在期末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
不小心一瞥,看见了奖学金的数额,居然有足足一万人民币,并且是论学期制评奖。
她有些不可思议起来,总觉得好像没一次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都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上一次前天晚上丢了家教工作,第二天就在大雾找到个园艺师的兼职。
这一次辞了大雾园艺师的兼职,马上就有这么优秀的奖学金砸到她头上。
虽然那奖学金的钱并不是立刻打来的,立项还要准备些日子,材料报上去也还需要审批。
白芷心跳得飞快,恨不得马上冲回老家去钟鸣寺拜佛。
下午的课上,辅导员宣布了这项新的奖学金新:亦西奖学金,学期制,一期10000,每个学院三个名额,获奖条件之一是必须是贫困生,其次才是成绩之类的评选。
奖学金赞助人,傅玄西先生个人赞助。
那时白芷和几个室友坐在一起,辅导员宣布奖学金获得者的时候,她们都看向了她。
坐在左上角的学习委员邹晶晶眼睛都红了,直直地盯着她。
她成绩好,但每回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抢不过白芷的第一,被人戏称万年老二。
本来就够妒忌白芷的,这回新的奖学金一出来就定了白芷的名字,叫她怎么平复心情。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努力的,她觉得应该由大家来评选,以她的人际交往能力,大家肯定会选她的!
这绝对是暗箱操作!
有黑幕!
郑淼淼表情也古古怪怪,小声嘟囔:“怎么好像是给谁量身定制的。”
白芷低头看向那个存了备注却还没来得及打出去的电话,有些怔愣。
中午填材料的时候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每个学校的奖学金各不相同,她单纯以为只是多了一个恰好自己符合条件的奖学金而已。
昨晚在校门外遇见,在那十分钟里,她没话找话地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临大附近。
他只说过来办点事,季海当时把着方向盘开车,嘴快地抢了一句:“过来积德行善呐。”
那时她没懂,这会儿却是懂了。
她以为,那枚袖扣还回去那么久都没有动静,就是默认了他们俩彼此间再无任何关系。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又重新找了回来。
是生活里没有找到别的乐子,还是,他对她也有一点意思呢?
哪怕,只是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那个意思,并不算喜欢也罢。
是有的吗?
兴趣,新鲜感?
-
遂心湖的八卦桥上,下午四点的阳光还没落。
老黄历上说,爱神今日降临在正西。
白芷站在八卦阵的中心,面朝正西的方向,拨出了那个本该上午就拨出去的电话。
响了三声“嘟”,他的声音低沉入耳:“喂。”
白芷抬头看着正西方向的天空,日头偏西,天是难得一见的蓝。
“傅玄西。”她直呼他的全名,“实在不行,我来找你。”
她朝着正西方向举起手,微微眯着眼看,手指边缘变成半透明的红,日光从指缝泄露,远远地形成一个彩色的光圈。
如梦似幻,又怎样,总归是在她指尖发着光。
电话那头,傅玄西的情绪听不出喜怒,他问:“有事?”
“我来谢谢你呀。”白芷笑,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娇俏。
“是吗,谢谢我什么?”那边他似乎也轻声笑了,“谢谢我把你丢下车?”
白芷忍不住脸热,心想这人也不知是记仇还是喜欢逗弄人,怎么就要提这个。
“对不起嘛。”她说,“我也不是故意要误会的。”
“所以是要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白芷轻呼一口气,“谢谢你过来积德行善,我得了你的善举。”
“你又怎么确定我需要?”
白芷不管,她耍赖:“那我能来找你吗?”
“也不是不能。”他顿了顿,嗓音逐渐变得低沉,像是故意勾人,“打算怎么谢我?”
白芷攥紧了自己兜里的全部家当:“我请你吃饭啊!”
电话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下,而后那人笑得不能停:“那这顿饭我是非吃不可了。”
-
白芷请他吃饭的地点在一家很普通的中餐馆,请人吃饭,主随客便,在她尽量能支付得起的范围内,选择了离他比较近一些的地方。
之前她在大雾做兼职,辞职后隔了几天徐凛还给她补上了几百块,说是之前请假的那几天的工资。
他说他们大雾没有请假就不开工资的道理,让她拿着,她也就收着了。
昨晚陈冉问她有没有钱,她说没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钱。
从小穷到大,她没什么物欲,平时吃饭也是刷的饭卡,很便宜,兜里还剩了几百块。
只是担心一时半会儿没有新的工作顶上,后面日子难捱。
白芷想,几百块,他们两个人,应该够吃一顿的。
实在不够,实在不够的话,结账的时候问人借点?
她先到的,逼仄的空间会让人紧张无措,特意选了靠窗的座位。
木质边框的玻璃窗完全支开,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和有夕阳将要散尽的人行道。
银杏树的叶子金黄灿灿,似乎比上一次他们在中央大街西餐厅享用下午茶的时候更黄了些。
傅玄西没让季海开车,自己从车库里找了辆最便宜的开出来。
下车锁门的时候看见因为闲置太久而沾了点灰尘的车顶还有点想笑——
真够稀奇的,有一天竟也会为了个小姑娘亲自开这么辆破车出门,就为了不让人家觉得一餐便宜的饭不够他的车费。
他一转头,恰好对上坐在窗边冲他招手微笑的白芷。
她今天穿了件柔软的白色毛衣,头发还是那样披散着,一阵风吹过,将她颊边一缕头发拂到了脸上,挡住小半张脸。
笑容都被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透亮。
这种很鲜活的感觉。
是他今天犯傻的动机。
-
白芷从见到傅玄西那一刻开始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目光随着他转,直到他进门在她对面坐下。
“你今天自己开车来的啊?”白芷一边将他要坐的地方擦干净,一边给他倒水。
傅玄西今天依旧穿了身黑色的风衣,坐下时抬了下衣摆。
“司机跑了。”他说,“只有自己开车。”
白芷知道他在开玩笑,因此猜测他心情还不错。
她很主动地帮他烫洗碗筷,请他点菜,闲聊一样应和他的话:“那就把他抓回来。”
“抓不到,要不你给我开车?”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一听就在逗弄人。
白芷也随口应:“好啊。”
想了想,又怕他当真:“但我没驾照,也不会开车。”
他一边翻着菜单点菜,一边随口道:“怕什么,骑单车会吗?”
白芷点头:“会。”
“那你骑单车载着我好了。”他点好菜,将菜单递给服务生,叫人拿热饮给她,“有热牛奶么?”
服务生微笑点头:“有的先生。”
白芷问他:“你要喝什么?”
“我?”他眉头微挑,“我喝点酒,这样就不用开车了。”
白芷:“”
他当然是开玩笑,最后也没喝酒,跟她一样喝了点热牛奶。
如果说上一次在中央大街的White House西餐厅的下午茶像是一场梦,那么今天傍晚的这顿晚饭就显得真实许多。
店内环境虽然不算清幽,但也干净卫生整齐,又临街,菜式摆盘也好看,而且是中餐。
更贴近人间烟火气。
只是到最后这餐饭钱白芷也没能成功给出去,被傅玄西提前结了账。
“都说了是我请你吃饭谢谢你的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很娇气的懊恼,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很欢喜。
那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中餐馆,站在临街的人行道上。
这条街偏爱种银杏,华灯初上,银杏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这不是——”傅玄西说着一顿,将她往怀里一带,“有车过来,你往我身边站点。”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话,一辆车忽地冲了过去,留下“轰——”的一声响。
白芷脸都贴上了他的风衣面料,凉凉的,能感觉到一些纹路,带着一点清冽的雪松香水味。
奇怪,在那样的人间烟火气里,被各种重口味的中式菜肴香气浸了这么久,他竟一点也没受影响。
她没第一时间从他怀里退出来,他也没第一时间松开她。
直到有小孩打闹着从他们腿边窜过去,她才一下梦醒似的脸红着退开。
他倒也没特别的反应,笑着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这不是想着让你还能请我下回?”
你瞧,真是太会哄小姑娘了。
白芷心想着,明知道是他随口一说,却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待。
“那那下回,我——”
“下回。”夜色下他笑得意味深长,“好好谢我。”
明明还没分开,竟已经将下回的理由也一并找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人真的很像色泽诱人却有剧毒的鸩酒。
明知那是有毒的,却总想着,我就喝一口,好不好?
第12章 对月成双 明明是威胁的话,偏偏叫他说
时间不算很晚,他邀请她一同去看话剧,说是有个朋友的话剧团最近开张,给了他两张票。
白芷也没问,为什么他一个单身人士,别人要给他两张票。
总之最后稀里糊涂地坐在话剧团里台下的座位上时,灯光一瞬暗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被他牵着手。
他的掌心温度要比她的掌心温度高,叫人贪恋那温暖。
她一到冬天就手脚发凉,实在很难靠自己暖和起来。
那晚的话剧是《暗恋桃花源》,很经典的一部话剧。
关于爱情,有遗憾有感动,白芷边看边哭,旁边坐着那人伸手过来替她擦眼泪。
柔软的手帕,有些眼熟。
她忘记了哭,看见那手帕的颜色和花纹,有些哑然:“这不是”
他凑近了,薄唇像是抵着她的耳朵低语:“这不是某个小偷留给我的么?”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白芷脸一热,伸手要去抢,被他在黑暗里抓住了手。
“别闹。”他哑声说,“还没找你算账呢。”
明明是威胁的话,偏偏叫他说得好暧昧。
白芷不敢乱动,却感觉他抓着她的那只手忽地被举高。
她转头去看,手背贴上一片温热。
他竟吻了她的手背。
白芷忙收回视线,心跳乱了节奏,后面话剧演了什么已经没办法用心看了,满脑子只剩下他吻她手背时的触感。
想着想着,手心冒出细汗,似乎被他察觉到,凑过来低笑:“你这么害怕,为什么从来不拒绝我?”
“我”白芷慌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你做的,都是我想要的?
-
这晚一直到话剧结束,白芷脸上的温度都没降下来过。
上车后,那被他握着的手终于恢复自由,有了不属于她的体温。
“去哪儿?”傅玄西俯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衣领很不小心地擦过她的脸,带一点很浅的香味,“跟我走么?”
“我、我想回学校。”白芷没敢看他,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一会儿要到门禁了。”
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回去冷静下,或者再做一点更充分的准备。
“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一点捉弄人的恶趣味,“过了门禁不是更好么,就不用送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