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按压在伤口上的动作大了一些,直到那个小小的伤口出现了更大的撕裂伤口,渗透出更多的鲜血,甚至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一股潮湿阴郁的味道。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眼前这个年少气盛,长着一副好相貌的年轻人,眉眼都带着一股嘲讽,“我是什么人?至少比起你,我觉得汤蔓也许更相信我。”
“她的每一任前男友我都见过,甚至大多数都是我处理掉的,你觉得我是什么她的什么人?”
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过往现在像是变成一把双刃剑一样,伤着他的同时,却又好像变成了可以让别人也见血的利刃。
裴岭的脸色这才变了一点,他听出了面前这个男人话中的意思。
汤蔓其实是一个界限感很强的人,这从她很少让人进入她的住所便可以看出来,现在在她家过过夜的也只有司嘉禾和杜和年这两个人。
裴岭觉得,在汤蔓的心中对那两个人产生的信任感都不一定有对谢立这份的信任感占据的份额多。
于是,那句想要讽刺对方的话也就被他吞咽了下去,他现在不知如何一点也不想要告诉对面的这个男人,汤蔓已经和司嘉禾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或者说是已经分手了。
这是一种敏锐的感觉,在今天他看见汤蔓的那一瞬间就有了这种感觉。
于是,他认下了这个指责,却还是忍不住刺了这个男人一句,“谢先生,不也是想当感情中的第三者吗?只怕是一直没有机会吧,而且汤蔓也不喜欢谢先生这种类型。”
“最起码我还有机会不是吗?”
处理过汤蔓的所有前男友又怎样,不还是一个公司特助,在人前都不敢直接叫汤蔓的名字,且装模作样,只会私底下来威胁他,把他当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那么一番话就会让他知难而退?
这显然不太可能。
汤蔓早已经成为了他一个执念,暗念了那么多年,才有现在的机会可以接近,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谢立这下是真的恶心面前这个年轻人了,出身好家境不凡又怎样,长着一副好相貌,人品却实在是低下。
当然,更深一点地是,裴岭说话简直是在戳着他的肺管子骂,而且一戳一个准,说出了谢立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所有心思,这比上次在车中询问汤蔓为什么从不考虑他那个问题时来的更加令他不堪,所以的肮脏心思都被从淤泥中挖了出来,袒露在人前。
“裴先生很自信。”
谢立笑了一下,手指从伤口上移开,让血液自然而然地顺着皮肤的纹路流淌下去滴落在地板上,他笑了一下,这甚至称得上温和了。
“那祝贺裴先生愿望达成,希望未来我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你也知道的,我事务繁忙,一般都只会出现在汤蔓的前男友面前。”
说完这句话,谢立越过青年,面带微笑的向不远处的电梯走了过去,不过进了电梯后,他神色就暗了下来,垂头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因为关窗户失神而带来的伤口。
这道伤口在他的挤压下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整个拇指都像是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裴岭。
他在心中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好像又做了一件……失去自尊、让自己恶心的事。
站在这里,一个人时,他才会惊讶,原来自己的心思那么龌龊不堪,他好像永远都难以捆住心中的那个恶兽。
在医院底下的药店买了消毒液和创口贴,他跟上次一样,又买了几盒鼻炎喷剂,才拎着袋子往回走。
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之前的那排座椅,已经空了下来,原先坐在那里的青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眉头压了一下,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伤口,步伐停顿了下来,看了几秒才恢复了神色,收起思绪,向那边走廊走过去。
走廊里的人少了一些,但还是有几个人坐在这边,其中有三四个年轻男女靠在冰凉的椅子上没心没肺地玩着手机。
谢立一过去,那边喧哗声就立刻静了下来,汤家的那些人齐齐地看着他,虽然只是一个特助,可是估计对于里面的汤正风来说,他们这些子孙可能还有没有这个特助来的重要。
谢立还是礼貌地微微颔首,才敲了一下病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却发现病房里面的气氛有些奇怪。
汤蔓坐在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屏幕,病床上的汤正风坐了起来,显然怒气未消。
病床上的枕头不知怎地被汤正风扔了下来,落在地上,以一种崎岖的姿势躺在地板上,已经沾染了一层灰迹。
看得出来,扔它之人当时怒气又多重。
谢立的脚步停滞了一下,才面色如常的把病房门掩上,也不好直接让外面的人看了笑话,他走了一会儿就发生了了如此变故,也不知道这父女两人为何争吵。
他心中还在猜测着,却还算平静地把袋子中买来的鼻炎喷剂递给了汤蔓。
汤正风看见,忍不住刺了一句,“只是一点鼻炎,又不会死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汤正风的女儿,怎么胳膊肘总是往外拐。”
汤蔓当做没有听见,接过了谢立递过来的药盒,目光自然地就落在了对方贴着创口贴的拇指上,有些惊讶,“你手指受伤了?”
谢立不太在意地笑了一下,“刚才关窗户时被刮到了。”
汤蔓低头打开药盒,听见这句话也随意地回了一句,“那得注意不要碰水。”
谢立轻轻嗯了一声,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毕竟脏了也不好再放回床上,正弯腰背对时,就听见病床上的汤正风对着沙发上的人出了声。
声音还算平稳冷静,却在这种情况下怎么都彰显出一股冷意。
“过几天你就回公司上班,我有一个朋友的儿子,你过几天也去见一见,如果能看得上,就先把事给定下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把心给定一定了,不要整天都在外面疯,没个定性。”
这句话一出,谢立拿着枕头的动作就忍不住停滞了下来,他弯着腰拿着枕头,在漫长的寂静中,手指深陷在柔软的枕头中,他不能回头,也看不清后面那个人的神情。
汤董这次说出来这些话不比以往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能从对方的语气感觉到汤董这次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内,父女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汤董有如此大的变化。
坐在沙发上的汤蔓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样,视线都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刚才裴岭给她发了一个消息,说他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没事儿,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等她,出来后可以直接过去找他。
于是听见了老汤的话,完全没有在意,仿佛两个人刚才的争吵,或者说是汤正风单方面的爆发并没有发生一样,随意地回复了一句,“爸,我才二十出头,这个年纪定什么心,你也还年轻,就这么急着当爷爷?”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明显还在怒气中,谢立把枕头放好后转过头忍不住瞥了一眼,发现那种神情更像是一种迁怒,迁怒面前坐着的人。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你都会走路了。”
汤蔓哦了一声,这才收起手机,看着床上的人,忍不住也回了一句,“是啊,爸,你那时候都已经完成了一婚的指标,都已经和我妈离婚了有一点时间了吧。”
她拍了拍手,表示佩服,“在两年之内就为国家贡献了结婚率和离婚率,我表示佩服、佩服。”
她完全是没有忍住才说出了这句话,她妈这么多年不可能完全没有遇见一个想要结婚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成功过,无外乎有她爸的存在,她爸说到底就是一个搅屎棍。
这次她妈好不容易有一个想要结婚的对象,说明也算喜欢,她爸还掺和上去,把人给打伤了,说实话要不是这是她爸,汤蔓第一个打电话报警把人抓进去,在拘留所里待上了几天,好好反思一下人生。
但也因为有这么一个搅屎棍存在,杨女士的感情生活才会如此丰富多彩。
汤蔓大多时候都觉得他爸真的是越作让局面越糟糕,你说如果当年以杨女士的性格说不定结了婚之后,没两年就发现不喜欢了就离婚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哪里用得着到了这个地步,一任男朋友接着一任。
到了现在杨女士都不想看见汤正风这个人,觉得见一面都恶心,而汤正风还一个紧地往上凑,也是没有自我认知。
汤蔓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汤正风就被气的不轻。
他往后摸了一下枕头,没摸着,这才想起来那个枕头已经被子里扔了出去,他看向坐在沙发上散散漫漫的汤蔓,问了一句,“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来着!”
“这是跟你爹说话该有的态度!你大伯说的没错,就应该好好管一管你,你看哪家千金不是跟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就你,成年了,二十多岁的年纪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在外面疯,没个定性,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说到这里,汤正风突然想到了什么,“汤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妈要结婚了?”
谢立忍不住偏头去看了一下汤蔓的神色,目光落在对方那双眼睛上,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觉得不好。
汤董平时对汤蔓散养,什么也不关心,要钱给钱,男朋友也换的勤,只要不吸毒,汤董都不会管的太严重,除非涉及到夫人的事情,汤董就会失去理智。
当年,汤董其实也爆发过一次,大约是在汤蔓高二的时候,那时候杨女士认识了一个男人,海归,三十多岁,离过一次婚,长相英俊儒雅,杨女士陷入热恋中,不过几个月就想要和那个男人结婚,一起移民去国外。
汤蔓被杨女士带着和那个男人去吃过一次饭,对对方印象很好,那个男人全程很照顾她,但是察觉她的性情不喜欢人太靠近,于是又表现地很有距离,总的来说,是一个很懂得分寸感的人,而且对待杨女士也很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地很周全。
基于这些考虑,她对于杨女士这个决定也没有反对,在她看来,不合适再离婚就行了,又不是结了婚就不能离了,反正她妈已经离过一次婚,有了不少经验,也不怕吃亏。
于是她也没有瞒着这件事,在姥姥问起的时候就说了出去,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老汤知道了。
那简直是火山爆发,老汤发了一顿很大的脾气,汤蔓甚至因为这个被罚了禁闭,在房间里被关了半个月,才被家中的阿姨放了出去。
而等她出来后,那时候杨女士已经和那个男人分手了,是为了什么,她不太清楚,因为杨清也不爱提,只是杨女士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伤心,过了好久会恢复过来。
也是从那次,汤蔓才真正认识到她爸这个人的偏执,时隔这么多年,汤蔓现在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所以她才说她和她爸之间关系十分复杂,这种父女关系并不是靠着一种亲情在维系,她觉得,他们父女二人之间的亲情是没有多少的,大家都是凭借着社会上的道德感在维持着一种基本的礼貌。
她不爱她的父亲,但是因为心中的道德感维系着,她未来也会在这个人的葬礼上流出那么一点泪水,表现出那么一丝伤心。
她相信汤正风也不是很爱她,她存在的更多意义对于对方来说是因为杨清的存在,她就是一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牵绊,因为她的存在,杨清才不会忘记有汤正风这么一个人。
在很小的时候,汤蔓就有了这种认知,她在感受到姥姥姥爷那边亲人爱意的同时,会时常对自己这种身份感觉到厌恶,后来,她才渐渐和自己妥协,因为她发现她的存在与否,并不会改变杨女士的某些决定。
汤蔓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床上汤正风的问题,几乎是这个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是在她沉寂片刻后,汤正风就又出了声,“过几天,我安排一下你和秦宇的见面,你也该定一定心了。”
听到这句话,谢立猛地看向床上说话的人,在暗地里手却忍不住攥成了一团。
汤蔓笑了一下:“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你是通过禁闭来操控我的人生,如今又是企图通过操控我的婚姻来操控我的人生,爸,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化呢。”
“你和杨清二十多年前都分手了,黄历都旧了,你还执着在自己的记忆中,没看见我妈现在都不想看见你吗?要不然你以为她当年为什么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那个男人跟他一起去德国?”
汤蔓说完就站起来准备出去,不过她手还没有触碰到房门,就听见身后的人说,“你敢走出这个房门,我今天就把公司的律师叫到这里,把遗嘱改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汤蔓停下脚步,她本来心中也没有多少怒气,对于汤正风和杨清那么多年的纠葛,她就很个旁观者一样,当看戏似的,只有涉及她自己的时候,才会产生那么一丝心理变化,于是在听见汤正风的这句话心中唯一的那么一点生气也消失不见了。
她这么多年来对汤正风还保持着一点孝心,无非也就是对方手里的那么一点股份和财产了,汤正风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有恃无恐,就算起初不知道,可这么多年了自家女儿什么性情,汤正风一个老狐狸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说汤蔓不像他也不尽然,在某些方面,他们真实彻彻底底的父女。
多情也无情。
于是,汤蔓后退了一步,转过身看向床上的汤正风,想了一下,认真提了一个建议。
“爸,我觉得你其实可以换一个当女婿的人选,秦宇明显就不合适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家二世祖,除了不吸毒,黄赌都占全了,上秦家大门说怀了他家私生孙子的女人都一大堆,我们订了婚,你估计也要多几个不明来历的外孙。”
汤蔓估摸着汤正风也不一定要她和秦宇去相亲,毕竟汤正风对她虽然没有多少爱意,可大多时候还算负责任,毕竟也是自己的孩子,总不可能往粪堆里推。
果然汤蔓话一说出口,她示软的意味一出来,汤正风的神色就缓了下来。
汤蔓于是接着说道,试图把汤正风的想法给扳回来:“而且,爸你也知道我没一点商战头脑,和秦家联姻,你也不怕百年之后汤家直接改了秦姓。”
汤正风冷笑一声,“我觉得秦改汤姓倒是有可能。”
别以为他不知道以前秦家那个儿子见过汤蔓一面后,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跑,说是改头换面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泡夜店去赌场了。
秦家人倒是觉得开心,不止一次地跟他提过要联姻的想法,可是后来汤蔓觉得秦家那小子太烦了也没顾两家的交情,直接一个电话打到警察局,报警说自己被性骚扰了,让秦家硬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儿子给捞出来,直到现在秦家夫人看见他都没一个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