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场夜雨——诗梳风
时间:2022-01-10 14:00:00

  “你怎么了?”以为程嘉懿晕车,黎溪稍稍松开油门,“要开慢一点吗?”
  程嘉懿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摇头:“按你的速度走就行。”
  黎溪无法,只能往下踩了踩油门,争取早点到达目的地,同时空出左手按下车窗中控,给副驾驶的窗留出一道缝隙。
  出收费站的时候,一直不动的程嘉懿忽然开口:“你不怕吗?”
  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黎溪给予肯定答案:“当然怕,我都因为它病了这么多年。”
  她提了车灯控制杆打右转向灯:“但去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回避解决不了问题,我是真的想把这个病治好。”
  没人知道她梦见血腥恐怖时有多崩溃,哪怕尖叫醒来有沈君言温暖宽阔的怀抱,也弥补不了她心里巨大的创伤。
  下了高速匝道,黎溪拨正控制杆:“只有把病治好,我才能彻底和沈君言分割开。”
  程嘉懿脸色一沉:“他囚禁你?”
  “不。”黎溪反驳得又快又坚定,“是我离不开他。”
  海联货仓曾经是桐城最繁忙的货物枢纽中心,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出入口就在高速路口附近。
  转入坑坑洼洼的破败小路,黎溪才有空暇的注意力分给嘴巴:“我不知道外人怎么看待我和他,但生了病的我是一具行尸走肉,只能寄生在他身上。”
  驶过长满铁锈的铁艺大门,黎溪猛踩油门,然后腾出一只手拉起手刹,迅速往左打反向盘,在急速转弯中猛地踩下刹车。
  “呲——”
  空阔的水泥地留下长长一道刹车痕,黑车尾摆出流畅的一道弧线,顺利漂移进树荫底下。
  “但靠别人生存是件危险的事,我必须要当回一个独立的人。”
  那个她视为噩梦的货仓就在眼前,虽然已经来过无数次,但说完全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她从车上下来,站在荒芜的铁皮货仓前,久久注视,那无名的恐惧感再一次浸上她,从脚踝到胸口,一点点侵蚀着她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
  “怕了?”
  黎溪被唤回神,才发现程嘉懿早已站在了自己旁边。
  他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肃穆,仿佛与她感同身受。
  她深呼吸一口气,五指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紧紧攥住:“有程先生在,我什么都不怕。”
  “吱呀——”
  推开年久失修的铁门,早已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阳光瞬间涌入,暴露弥漫了整个库房的污秽。
  尘埃、杂草、褪了色的不明物件……
  时隔五年,里头的证据要不被收集走,要不湮没在岁月长河里,黎溪并不寄望在某一个实体上,她只想带着失去记忆的自己走一走以前的路,试图找到些熟悉感。
  察觉到十指紧扣的那只手渗出了细汗,黎溪晃了晃程嘉懿:“我们进去吧。”
  程嘉懿似乎在出神,好几秒后才开口:“好。”
  库房是砖砌的,但因为一直没有人来修葺,屋顶都空出了几块几何图案,一道道光柱直落到铺满尘的地上。
  黎溪一步一步往里面走,鼻尖萦绕着潮湿发霉的味道。
  她看到了放在路中间的的烂木箱,那是她故意放在这里的,为的就是想知道她每一次离开后有没有人到这里来。
  很欣慰,它还停留在原地。
  库房很大,被分隔为三个部分。第一个房间是绑匪看风用的,现在还摆着张他们用过的折叠圆桌。
  第二个房间堆满了杂物,有不少是破碎的,但听说当时更多,但大部分都被当成证物拿走了。
  根据现场勘查,第二个房间才是她在那三天里待得最久的地方。
  屏息凝神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前,黎溪停了下来。
  她被解救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房间,被锁在一个铁笼里,挂在半空,如同一具尸体。
  沈君言踩过的那简陋的铁梯阶还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屋顶横梁上悬着一条铁链,被雨水侵蚀得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颜色。
  看着如上吊之人一样的铁链,黎溪正要跨进去,旁边的程嘉懿突然慌张地紧握她的手。
  “别、别进去。”
  黎溪回头,只见向来昂首挺胸的程嘉懿此刻佝偻着背,似乎肩上压着一块巨石,几乎要把他压垮。
  “你怎么了?”黎溪收回已经踩上门框的脚,低头询问,“在车上你就一直很不对劲,是不是昨晚淋了雨……”
  突然一阵怪风从只剩窗框的窗户中席卷而来,跟随的还有倾盆的大雨,完全不讲道理,直奔室内而来。
  风雨拂过墙体上或大或小的缝隙,传出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黎溪看着顿时变得阴森的库房,久违的头痛再次放肆地冲她嚎叫。
  “啊——”
  这次的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黎溪一把推开程嘉懿,双手抱着头惨叫,试图用声音驱赶着恶毒的疼痛。
  “黎溪!”程嘉懿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她蹲下将她抱紧,“这里很危险,我带你出去。”
  他表情严肃郑重,又哪里能看见刚才那些不安和忐忑。
  “我、我走不……”动字还没出口,黎溪头顶仿佛蓦地出现了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扯住她的头皮,企图将她从头顶开始撕裂。
  “啊——”忍痛达到了临界点,黎溪再次推开程嘉懿,铆足全力向大门冲去。
  “轰——”
  巨大的雷响似乎要把这个苍穹撕裂,程嘉懿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稳住身体就要起来追黎溪。
  厚重的乌云遮盖住所有光线,黎溪的脚正要出大门,却被凸起的门槛狠狠一绊,直直倒向泥泞的地面。
  “黎溪——”
  身后爆发出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叫唤,只可惜黎溪整个脑袋都被疼痛占据,根本听不见一句话。
  凉风带雨吹在她的脸上,黎溪脑袋空空,身体空空,任由重力将自己拉倒在地。
  咚的一声,身体落在了一个坚硬但温暖的躯体上。
  身下剧烈的起伏让疼痛暂时退潮,黎溪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那张脸上蜿蜒着透明的雨水,淌过因慌张而皱褶起伏的眉心,分道而流。
  而陌生的那张脸上还带着青葱气息,五官和程嘉懿相似,只不过在脸上蜿蜒的不是雨水,是鲜红的血液。
  而随血液一起流逝的,是脆弱的生命力。
  鼻子突然一酸,黎溪感觉有深藏已久的东西汹涌而出。
  “嘉懿,是你吗,嘉懿……”
  眼泪从眼角流出的那一刻,疼痛再次破土而出。黎溪尖叫一声,心墙轰然塌方,一切再次重归黑暗。
  而她脑海里最后的定格,是程嘉懿错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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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勾引的第一步
  变成猫、变成老虎,最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阿溪呢?怎么还找不到她,还等着她来切蛋糕呢。”
  一双黑色的玛丽珍鞋踩在窗台下的石雕刻上,黎溪两只手臂攀着高高的窗台,露出一只眼睛打探窗内的境况。
  七层高的生日蛋糕被推到客厅中央,一身燕尾服的黎崇山就站在蛋糕旁,满脸急躁地寻找调皮女儿的踪影。
  但他注定是找不到的。
  黎溪掩嘴窃笑,换了个方向继续看,白衣黑裤的沈君言正脚步匆忙地走向黎崇山,摇头:“阿溪不在花园里。”
  确认把两个最碍事的人物都骗过去以后,黎溪跳下雕刻,轻盈落在草地上,猫着腰悄悄溜出了宅子。
  在出来前她就约好了的士在小区门口等候,上了车,流利地报出地址:“云海通津综合楼大院。”
  似乎是没想到会去这个地方,司机在倒后镜看了黎溪一眼。
  时间紧急,她脸上还带着淡妆,在路灯照耀下,眼周的闪粉如星河流动,身上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色礼服裙,像赶在十二点钟前出逃的盛装仙度瑞拉。
  “这么晚了,小妹妹还要去这种地方?”
  云海通津是桐城旧区里一个老街区,道路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握手综合楼,说一句龙蛇混杂也不过分。
  黎溪毫不给脸面,直呛:“你管我,我男朋友就在那里,安全得很!”
  司机眉毛抽了抽,不再说话,打灯驶出马路。
  初夏的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夹在爽朗的风中,比春天多了几分雀跃。
  车载收音机滋啦滋啦地自动调频,在电流声骤停的那一刻,温柔的女声淌进这潮湿的夜。
  “各位听众晚上好。今天的雨好像格外的漫长,不知道你身处的地方还有没有下雨,如果还有的话,不妨一起来听一下这首《雨下一整晚》。”
  婉转的吉他声从粗糙的音箱里传出,黎溪降下车窗,感受风温柔地拂过自己的头发和脸庞,然后幻想成是那个人的手。
  车子驶入老城区,不见巍峨的大楼,到处是破旧的霓虹灯牌和低矮的居民楼,整一个街区都被笼罩在这俗气的红中。
  黎溪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飞快在粉红色的键盘上敲字,发送。
  【嘉懿,你睡了吗?】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没有回答。
  黎溪也不恼,发出一个小鸟坐着叹气的表情。
  【嘉懿,我今天生日,你就舍得这样晾着我吗?】
  果然,名字那一栏迅速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生日快乐。】
  黎溪立刻甩出一个自制表情包——熊猫头加上一行「不行,我要听语音的」。
  那边又没有了回应。
  黎溪笑出了声音,虽然看不到程嘉懿此刻的表情,但她知道现在的他耳朵肯定又红了,然后又羞又恼地放下手机继续背书。
  车子穿过霓虹,向右转弯,进入幽暗地界,然后在一条有高大石门的小巷前停下。
  “后面的路我进不去了,你就在这儿下场吧。”
  “谢谢。”黎溪手指从铁闸伸过去,两指夹住一张一百,“不用找了。”
  她迫不及待推开车门,娇贵的小羊皮底难以抵御坑洼地里的积水,正一点一点被侵蚀。
  但黎溪丝毫不在意,哪怕水已经渗进鞋里,依旧健步如飞往巷子深处前进。
  穿过黑峻峻的握手楼夹巷,悬在天空中央的月色豁然开朗。
  黎溪熟练地钻进二号楼与三号楼中间,长按手机屏幕下方给程嘉懿发去一段语音。
  “嘉懿——”她故意拖长声音,做作得连路过的夜猫都忍不住喵了她一声。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吗?”
  她松开手指,也不等有没有回复,再次按住录音键。
  “我许了能在今晚见你一面这个愿望。”
  手指再次松开,窄巷里的信号不好,绿色空白长条前的小菊花转了好一会儿才消失。
  发送出去后,黎溪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窗帘并不厚,就算拉得严严实实,也映出淡淡橘色的灯光,和一个瘦削但挺拔的上半身影子。
  这只是桐城里万家灯火其中普通的一盏,但对黎溪来说,却是她最牵挂的那一盏。
  至少是在今晚。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黎溪点开屏幕,是程嘉懿。
  她急忙解锁,但他的回复和她等待的时长相比,完全可以用无足轻重来形容。
  【哦。】
  黎溪简直要气笑了。
  她横跨半座城市,从富人区到旧城区,满心欢喜变成满腔怨气。
  脚底的水越渗越多,黎溪气恼得转身对着墙就是一脚。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识好歹的人!
  “喵——”去而复返的猫在她腿后蹭了蹭,黎溪低头,一根黑白花纹的尾巴绕住她的脚踝。
  心突然就软了。
  她和程嘉懿能相识,也多亏了一只奶牛色流浪猫。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黎溪和一帮狐朋狗友从酒吧里出来,司机没想到她会这么早离场,脚步匆匆跑去停车场拿车,而她就在路边等候。
  那时夜不算深,如果她没缺席学校晚修,此时也不过刚放学回家。
  所以她就遇到了走在放学路上的程嘉懿。
  他走过一盏盏路灯,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已经洗得发白的校服看上去更加单薄。
  衣服是单薄的,身材也是单薄的,但眼神不是,步伐也不是。那是山巅终年不化的雪,因坚毅而持久。
  黎溪在那刻快了一拍的心,就因这片白雪而起。
  白雪走到了她正对面的马路,旁边的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恬不知耻地绕着白雪喵喵叫。
  他会视而不见吗?
  黎溪这样想,然后给出肯定的答案,结果却让她失望了。
  白雪单膝蹲下,从书包里拿出一小包猫粮,倒出一点在手心,然后递到小猫的嘴边。
  他嘴角扬起的时候,眼角眉梢的桃花顷刻绽放。
  不是春风催化,他就是春天。
  黎溪翻过栏杆,横穿车来车往的马路,终于在到达彼岸之前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他转头看向她,刚才那些温柔仿佛只是幻觉,春意枝头瞬间结满冰霜,冷漠但不至于无礼。
  “同学你好,请问可以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黎溪对他伸出手,自认给足了选项,“不行的话,日久生情可以吗?”
  当然两个都不可以。
  等手上的猫粮都被吃光,白雪先生站起来,仗着身高俯视她。
  倒也没直接开口拒绝,纯粹把她当成白痴,绕过她径直走开了。
  黎溪是轻言放弃的人吗?
  显然绝对不是。
  第二天她推掉晚上所有邀约,只身九点半准时蹲守在酒吧对面,守株待兔。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位白雪先生又来喂猫了。
  正常人身上怎么可能带着猫粮,除非他有固定目的——特地来这里喂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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