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冷笑一声:“车小姐说得对,都是庆生的错。”
顾远打断她们的话:“我要查一下这座宅子。”
柳如烟断然拒绝:“还要查?陶可钦杀了爹,所有人都可以做证。而且,你可是说了,要我们的口供给她定罪。”老爷子死了,现在,陈家是她和庆生当家,她要不出声阻止,岂不是让外人乱来。
顾远回道:“我也说了,你们陈家没有资格给陶可钦定罪。”
柳如烟目光含冰:“敢问,顾探长找到了什么疑点?”
“陈老爷身上有两种不同的伤口,因此,杀死陈老爷的凶器,除了陶可钦的刀子外,还有另外一种。我问陈袅袅他看到陶可钦刺了陈老爷几下,他却说六下。且问,如果他是在听到陈老爷发出惨叫声,跑去陈老爷房的时,又是怎么看到陶可钦刺了六下的?难道,他一开始就在房里看着陶可钦杀人?不只如此,从陈袅袅站在房门的角度往里看,可看不到他二婶刺人。”
里面的人诡异地安静了一下,车素薇恍然大悟。与顾远演示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当时,她半个身子挡住了陈袅袅的视线,这样的话,他又怎么看到陶可钦杀人?
柳如烟大怒:“你胡说八道,杀人犯就是陶可钦!”
“大少奶奶,真相就是真相。”
“可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真相!”
“不需要真相的人,往往是最惧怕真相的人。”
“顾探长是打算查到底?”
“是的。”
这时,四少爷之妻吕荷开口了:“大嫂,既然顾探长要查,咱们就让他查。凶手是二嫂,这是无法颠覆的事实,不是吗?”
顾远扭头看过去,恰好看到陈四少拉住她,似乎让她少管闲事。
柳如烟瞪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大家来决定吧。只要大家答应继续调查,这宅子,随便他搜查。”
这时,小二哥回到车素薇的身边。陈大少气喘吁吁地坐到椅子上,他喝了一口茶开口:“我不答应,这个家我说了算。”
顾远叫道:“小二哥。”
小二哥露出獠牙,作势要扑到陈大少的身上。陈大少吓得站到椅子上,他咬牙切齿:“好!如果大家都同意,那我便同意!”
偏厅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柳如烟看了一圈她开口道:“爹死亡的事情,认为继续调查的,举个手。”她说完,吕荷第一个举起了手。陈四少想拉人,却拉不了。柳如烟死死地盯着她,对方无所畏惧地迎视她的目光。似是无奈,陈四少也举起了手。接着,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第三个举手的人是陈大少的三姨太。看到她举手,陈大少气急败坏,想要把她的手拿下:“给我把手放下!”
三姨太咬唇死死地举着手,就是不放。
顾远看着。这陈家人,在指认陶可钦的时候一条心,可提起继续调查陈老爷死因的时候,却离了心,他们似乎各有各的心思。想来,统一口径,维护真正的凶手,有些人并不是真心实意的。
三姨太不放下手,陈大少气得打了她一个耳刮子。
接着,第四个举手的人是三少爷。
之后,再也没有人举手了。
柳如烟得意地笑道:“顾探长看到了,只有四个人答应重新调查。”
陈四少、四少奶奶,陈大少的三姨太,陈三少,这四人举手,答应重新调查案件。
而陈大少、大少奶奶、二姨太、四姨太,陈袅袅、陈晓晓这两个孩子,陈三少夫人,这七人,没有举手。
这时,三少奶奶开口了:“大嫂,晓晓不懂大人之间的事,我和晓晓退出。”她和女儿,两方都不站。
这么一来,还剩下五人。
顾远指着陈袅袅:“孩子不算在内。”
还剩下四人。
那就是,平局。
柳如烟势在必得,她道:“袅袅,去请二叔。”
“是,娘。”陈袅袅跑出去。没一会儿,正在操办丧事的陈二少进来。听了他们的话后,说了一句“胡闹”。他自然不会答应继续调查的,所以他对顾远说:“逝者安息,顾探长请回吧。”
顾远不慌不忙地说:“不,还有一人。”
陈大少皱眉道:“还有谁?咱们家里的人都在这儿了。”
顾远答:“还有二少奶奶。”
柳如烟质疑道:“顾探长是不是弄错了,她现在可是犯人。”
顾远一笑说:“正因为她背负着犯人的罪名,才需要她的回话。”
如果陶可钦答应调查,那就是五对五,平局。这就意味着,顾远他们依旧有在宅子里调查的权力。如果陶可钦不答应,那么,顾远不能留在陈家调查,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查探真相。
陈二少脸色阴沉:“那好,我跟你去一趟巡捕房。”
顾远扬手道:“二少请。”
第二章
巡捕房,审讯室。
看到丈夫,陶可钦愣了一下,她开口道:“庆书。”
陈庆书表情复杂,似在恨,又似在怨。各种纠结的情绪聚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有些变形。他口气怨极:“你、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陶可钦咬了咬唇,眼睛深处闪过不明的情绪,她轻声说:“对不起,庆书。”
陈二少压着声音道:“爹是有些不好,可你、可你也不能杀人啊。”
陶可钦嘴唇抖了抖说:“是我的错。”但放在桌上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暴起了青筋。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二少叹息一声,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妻子的手时,被顾远抓住。
陈二少看向他,顾远拿掉他的手说道:“陶可钦,巡捕房打算重新调查陈老爷的案子,不知你可愿意?”
陶可钦目光炯炯地看着丈夫,而后移到顾远的脸上:“杀了爹的人,是我。”
“如果真是你杀的,不管捕房调查与否,你都逃脱不掉杀人的罪名。”说着,顾远弯腰在陈二少耳边说道,“二少,你难道一点也不相信二少奶奶吗?”
陈二少额角渗出汗水,他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我当然相信她。如果她没有杀人,那自然是好的。”
“二少奶奶听到了吧,二少希望你能答应重新调查这起案子。”
桌子下,陈二少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陶可钦把目光移到陈二少的脸上,在对方死死的凝视下,她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而后缓缓开口:“好,我答应。”
陈二少一悚。
顾远一笑。
陈二少感觉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他汗如雨下,血丝瞬间爬上眼珠。他死死盯着妻子,仿佛在看着陌生人,他咬牙切齿:“那就调查。我也希望,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陶可钦缓缓点头:“谢谢你,庆书。”
陈二少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老爷的案子重新调查。陈家也已布置好灵堂。顾远在陈家宅院走了一圈,在西院子看到晾晒的衣服时,上前,手指慢慢地掠过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汪汪!”小二哥在衣服架下钻来钻去。
这些衣服,早上洗的,还半湿着。当他的手触到其中一件干燥的衣服时,不由停下。然后,目光放到一件黑色的长褂上。摸了摸,确实,这件衣服是干燥的。似乎,不是和其他衣服一起洗的。
顾远拿出怀表一看,中午了。他招呼陈家下人来,问道:“这件长褂是谁的?”
下人回道:“二少的。”
顾远继续问:“洗这件褂子的人是谁?”
下人回道:“家中的衣服,都是小绿洗的。”
“把小绿叫过来一下。”
看到这里有情况,车素薇和康一臣走过来,问:“远哥有线索了?”
顾远指着长褂:“你看看这件褂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康一臣上前又摸又看,没看出有问题。倒是车素薇看出了问题,她先是摸了摸长褂,再摸了摸旁边的衣服,说道:“这件衣服是干燥的。”
顾远点头:“对。”
康一臣恍然大悟:“远哥的意思是,这件褂子上有被洗掉的线索?”
“或许吧,但也不一定。”至少,褂子的主人已被顾远列入了嫌疑犯的名单中。
这时,洗衣下人小绿到来。她指着长褂说道:“这是二少爷的衣服,但不是我洗的。”
顾远遐思:“那你知道是谁洗的吗?”
小绿回道:“不知道。”
看得出,小绿并没有说谎,顾远问:“那你还记得昨天陈二少穿什么衣服出门的吗?”
“昨天没看到。为了照看生意,二少一向比大家起得早。”
“那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不知。府中规定,下人晚上不得留宿陈家。是以,过了七点,我们各自回家里。”
咦?这规定还真是有意思。
点点头,顾远把人打发走。接着,他们来到正院,他找到陈二少问:“不知昨天二少早上去了哪家的米铺看生意?又为何彻夜不归?”
陈二少一脸冷漠地说:“去了霞飞路的米铺和福煦路米铺。因为要谈进货的事情,所以没有回家。”
顾远又问:“不知道二少先到哪家米铺,又是什么时间离开去的第二家米铺?”
“我先去了霞飞路米铺,留了一个上午,下午才去的福煦路米铺。后在福煦路米铺睡了一个晚上,直到今早回来,才知道爹去世了。”
“那不知二少是走路去的?还是坐汽车去的?”
“坐黄包车。”
“二少进货的商人是谁?”
“贾旺德。咱们米铺的供货商是他。”
“谢谢二少。”问完,顾远转身对车素薇和康一臣说道,“回去吃饭。”说完,便带着人离开。
陈二少死死地盯着顾远的背影。陈大少凑上前,在他耳边说道:“二弟,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了。”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陈四少,脸绷紧了起来。
饭后,探长室里。
顾远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脑海深处的线团,缠得死紧。
是陈二少吗?如果是他,陶可钦怕是对丈夫没真感情了,不然,也不会答应重新调查。
可莫名地,陈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而陶可钦也应该明白,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她要的仅仅是这样?顾远感觉,他困在名为陈家的迷宫里。而困住他的人,偏偏是陶可钦。难道,除了真正的凶手之外,陈家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陈老爷生前让陈二少带着孙子陈袅袅,待孙子十五岁时把生意交到他手中。可现在的情况是,陈老爷突然死亡,并没有留下遗嘱。如此一来,陈家生意上的事情,势必有所改变。现在,接触家中生意最多的人,是陈二少,只要他抢,说不定,还能抢到“陈家米铺”。
那么,问题又来了,其他兄弟会眼睁睁地看对方夺走全部家产吗?
这就是症结所在,他们为何共同包庇与自己抢家产的凶手?只要把他送进了监狱,不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这就像环环相扣的疑团,把你困进去,蒙蔽你的眼睛,让你看不见真相。
真相躲在了真相之下。
顾远微不可闻地一笑:“以真相掩盖真相吗?”陈家,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秘密,让他们不惜包庇对自己争夺财产不利的凶手。
想着,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车素薇打开门进来时,他猛地睁开眼睛站起,道:“咱们去调查陈家米铺和贾旺德。”
如果陈二少去了米铺后有回来的可能,那么,他不在场的证明将被彻底推翻。只要找到杀人凶器和看见他回来的证人,就足以证明他是凶手。
三人到陈家附近。不一会儿,有黄包车经过。顾远招了招手,三辆黄包车陆续停下,他们上车后,顾远掏出怀表,对车夫道:“去霞飞路‘陈氏米铺’。”
车夫吆喝了一声:“好咧!”脚下飞快地跑起来。
顾远闲谈道:“每天早上,你们很早起床拉客吧?”
车夫回:“是的,早上四点就开始出门跑。”
顾远继续问:“你每天都跑同样的路吗?”
车夫笑答:“不一定。不过,大多时候是这样的,只要不越界就行。”
上海滩的黄包车车夫,大多买不起车拉客。因此,很多车夫的车都是从黄包车公司租来的,且不能越界拉客,不然会被巡捕逮捕罚钱。不过也有狡猾的车夫专门走小道,穿越租界和华界。
“那你认识陈二少爷陈庆书吗?”
“认识,我家就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边缘,早上出门都会经过他家门口。有时,也会拉他去米铺。”
“昨天早上是你拉的陈二少吗?”
“昨天我可没有拉陈二少。”
“哦……欸,伙计,帮我打听一个消息怎么样?”
“先生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这要拉客呢,哪能给你打听事情啊。”
“这事情很简单,我想知道,昨天早上拉陈二少的伙计是谁,陈二少又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上海滩,有这么一群人。这些人,每天走街串巷,消息比谁都灵通。如果有一天,他们联手起来互换消息,那么,整个上海滩的一切将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只不过,这群人每天为生活奔忙,可没有心思去玩那些危险的游戏。
“先生还是找别人吧,我这一整天的,就靠着这辆车和这双脚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