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怎么回事?”
桑伊人侧身直视他。
卷曲的睫毛颤动,陈映双目平淡地说:“桑老师,这件事就是这样,你看到的这样。”
“什么样?就是你们彼此都遍体鳞伤的样子吗?”
“学校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没有异议。”
他经历过太多次,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既然知道,就没必要再忍受这么一次。
桑伊人默了声。
要让这件事含糊过去,前因后果不明不白就下定论。
怎么可能,别说桑伊人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就是教师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她马虎对待学生的事。
独享的安静是美丽的。
也只有安静才能让陈映细细品味身体的疼痛,他下死手,徐才进也不客气。
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刺痛,陈映小心翼翼地呼吸,避免惊动这些伤口。
“陈映,你会对我说谎吗?”
桑伊人忽然问。
陈映看她,脸上是温柔坚毅的神情,所有词语堵在嗓子眼,他没能挤出一句是或不是……
最后,他目光注地,轻轻摆了摆头。
他从来就不是个习惯说谎的人,更别提对象是她。
“你身上的伤,跟徐才进有关系。”
桑伊人问。
“老师,这件事你别管了。”
一切和盘托出,然后让她对自己的过往像翻阅垃圾场一样作呕吗?
他拒绝。
“陈映,我只要你回答我是或不是!”
她提上了声,语气中带有些许怒火。
陈映从没畏惧过老师,但今天……好像是个例外。
“……是。”
说话的时候,陈映下意识收拢了腿。
“他弄的。”
桑伊人又问。
“是。”
“今天,是徐才进挑的事吧。”桑伊人猜测。
依陈映的性子,不太可能主动跟人打架。
“是。”
“刚才为什么不说?在米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事情讲清楚?你就这么甘愿让他们误会吗?”
在办公室他一言不发,把能澄清的机会拱手相让,让徐才进颠倒黑白。
桑伊人说得激动,连带着声音都溢出了火花。
她动了怒,陈映听得出来。
但他依旧看着地面,风卷走眼前的落叶,露出一块光影相交的空地。
“陈映?”桑伊人凑近他。
她的执意挑衅着他的忍耐。
“你说……话啊!”桑伊人催促,陈映倏然转头对上她,清冷的声音响起,跟秋风来自同一股冷气流。
“谁会相信一个跟杀人犯有莫大关系的人说的话!”
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形成一道道奇怪的花纹,冷漠的眼睛里流露着不满。
“老师,你会信吗?”
陈映冷笑着一字一句说。
嘴角扬着,但充斥进空气的,是绝望。
桑伊人坚定地注视他,尽管此刻跟他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
他的绝望映进心脏,敲打桑伊人的脉搏。
“我会。”
“你说不会跟我说谎,所以我会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观看~
第25章 他爸是……杀人犯
陈映愣住,但很快他笑出声,冷冷地,令人不寒而栗。
“也许我现在就是在骗你。”
同情吗?
她的同情,他才不要。
“我是杀人犯的……”
“孩子。”
几近艰难地挤出,只有陈映知道,要承认这个现实多么困难。
“其实你不信我,也没什么……”
他说得坦然,语气里有种伏地认命的无奈感。
模样落进桑伊人的眼睛,触及她心底的柔软,他该是经历过多少次误会才会有今天的漠然接受?
“我相信你,是因为你叫陈映,你是陈映。”
“跟别人没关系。”
“嗯?”陈映抬眸,这才发现她的脸就在眼前。
温柔奔涌似海,淹没他所有知觉,他情不自禁前倾身子,朝向光源的一侧。
眉眼弯弯,桑伊人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细语道:“对我而言,你就是你。”
“明白吗?”
言语化开他瞳孔中所有伪装,他深垂下头去,把复杂而零散的情绪都滴落到地面上。
“我……”
陈映说不出什么话,因为过多的暖气拥挤在身体里,他热得发昏,连眼球都是火热的。
没有人,从没有谁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是旁人对他的辱骂和冷嘲热讽,听得太多,他几近麻木,但麻木不代表毫无知觉。
桑伊人短短的几句话如同在陈映胸口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内心在激荡,成千上万的水花拍得他心岸几欲崩塌,浪花迷失他的眼睛,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虚幻。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它就是真的。”桑伊人说。
“他犯了很多事,”陈映把双手搁在膝盖上,弯着腰,头顶被灯光照着,声音跟着他的神情一起变得悲哀,“绝不止、杀人这一件。”
只要刑法上写着的,那个男人几乎都做了一遍。
他坏透了,不能叫做人,也没资格要陈映称呼他。
“即使这样,你也无条件相信我吗?”
陈映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不自信这样的话说出口是否还能得到对方一点点肯定。
桑伊人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从身上取了张湿纸巾,听完他的言论,她无奈地笑笑:“陈映同学,你会不会因为米主任冤枉你而疏远作为他下属的我?”
“我不会!”陈映重重摇头。
“为什么?”桑伊人笑眯眯地问。
没等陈映说话,一块寒冷便沾上了他的脸,他吓了一跳,顿了好半天才发现是桑伊人在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我自己……”
“别动,你又看不见,怎么擦?”桑伊人按住他想要抬起的手,又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仍由她的手在脸上挪动,陈映小声地说:“因为……你很好。”
“所以啊,你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
“不管你的谁是什么人,你是个好孩子,不用怀疑。”
一张纸巾只拭去一半,桑伊人不禁心疼起来,他是流了多少血,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打量他胸口几眼,已经看不出校服的本色是蓝色。
“我不是孩子了!”陈映反驳她。
他只比她小几岁而已。
“不是孩子还这么冲动,”桑伊人又抽出另一张,“转过来,还有另一边。”
陈映听话地把另一边脸转到她手边,他微垂头,以便照顾身高带来的高度问题。
“是他踩坏了我的书……和笔记,”陈映停了停,“我写了很久的。”
她小巧的鼻尖就在他的视线中心,陈映舍不得移开视线,试图大胆把这幕景象填进心里。
“那你该说啊,是他的错米主任不会包庇的。”
终于擦去血迹,他白得发光,尤其是在黑夜里。
“不,不会有人信我,”陈映觉察到什么,又补充,“除了你。”
桑伊人把手里的纸巾团起来,说道:“信任要靠自己争取的,陈映。”
“什么?”
他愣住。
“其实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我并不是无条件相信你的。相信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了解你,所以相信你。”
“但你不能要求对你毫无所知的米主任也像我这样。”
“我明白了。”他点头,模样有些像做错事后被教训的小孩子。
桑伊人抿唇微笑:“是不是到了该去取片子的时间了?”
“应该是。”
他回应着。
老医生看了看片子,建议陈映是留院观察几天。
桑伊人替他打点好手续的事情,一番折腾,已经快要十点。
“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桑伊人有点不放心。
“没有。”陈映摆头。
已经让桑伊人为他奔波一晚上了,陈映就是再不方便也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那我走了。”
陈映想点头,可想到上回她遇袭那事,不由担心起来。
在桑伊人打算离开之际,他结巴着开口:“那个……”
“怎么了?”
桑伊人以为他需要帮什么忙。
“很晚了,那个,要不……我送你过去?”一句话说得很艰难,说完几乎是用掉陈映身上所有勇气。
“不用了,你这个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吧。”
“可是,”陈映望向她,“我……我……不太放心……”
“从这儿过去挺远的吧?”
桑伊人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了,我打个车,很快的。”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伤成这样,你就一点不疼吗?”
“不痛。”陈映笃定地说。
瞧他发白的面孔,桑伊人敲敲他的右肩:“笨蛋,都在医院了,还忍什么?”
“好了,我真得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护士。”
“嗯。”
“那、那你注意安全。”
他叮嘱道。
“好~”
绵长的声音给陈映带来一夜无与伦比的激动。
至少,现在有一个人是信任他的。
陈映裹紧被子,嘴巴总要不自觉上翘,鼻梁抽着疼,但丝毫不能阻止他一分一毫。
他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皮。
与此同时,睡不着的还有另一些人。
高威抱紧了枕头,眉头皱得紧紧地,他们寝室今晚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杀人犯呐!
多少人的生活里一辈子都不会出现这样的词语。
可就在今天,它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这事传得四处都是,现在大家都知道21班的陈映是杀人犯的孩子。
寝室里的人起初是不信的,可后来听得多了也不得不信。
“我是真没想到啊……”
白笑从被子里钻出头,阴沉沉地感叹。
“怎么会呢?”胡大海也没睡,索性接上了话。
“真的还是假的?高威你知道这事儿吗?”
寝室里另一个人赵源也开口问道。
高威没说话,脸上一副茫然。
“高威?”
赵源叫道。
没听见回应,赵源哀叹了一声,又说道:“哎,要是陈映回来,你们怕不怕?”
“什么啊?”白笑挑眉。
“就是他回寝室啊……”赵源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白笑顿了顿,没接着再说下去。
“怕啊,怎么会不怕……”
接话的是胡大海,他就一老实巴交老百姓,谁曾想自己旁边睡着的会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一想到这茬,他身上又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也……是。”赵源找到知音,跟着胡大海的话说下去。
话题开闸,下铺的佟小胡也有了回应:“能不能让他换个寝室?”
他说得直接,但也道出了寝室里大多数人的心声。
任谁,也不敢说自己愿意跟一个杀人犯孩子住一块啊。
“这……”
“不好吧,这……”
白笑嘟囔着。
话是这么讲,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毛毛的。
“什么好不好,这是好的事儿吗?”佟小胡怒火中烧,“杀人犯哎,你们谁要跟他住就谁住,我可不答应,要是他不走,那我就走!”
“我也……”胡大海小声地应和。
他家就他一个独苗,可不能出差错啊。
这还好先前他跟陈映没啥冲突,要不然……
不敢再想,胡大海把伸到陈映床尾的腿给缩了回来,也不知道陈映他介不介意他常把脚给搭过去这事。
“听说徐才进就是弄丢了他的几本书,差点没被打死,”佟小胡今天听了不少传闻,他兴头上来了,说得津津有味,“徐才进啊,以前我们初中一霸,竟然被陈映打得哭爹喊娘,你们可以想想,自己有没有做过让他不舒服的事。”
“啊……我这,脚搭他床上算不算呐?”
胡大海急了。
“大海,你可长点心吧。”赵源颇为同情地说道。
“啊……”胡大海捂着嘴,呜咽地叫着。
“扯什么犊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