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生野
时间:2022-01-10 14:32:47

  他那头有踢踢踏踏下台阶的声音,“唉,除了他妹的事儿,还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人这么发疯啊。”
  说完这句,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嘟嘟囔囔地,“架势摆得那么足,我还以为他会打架”,而后用力叹了口气,透出些世事沧桑的沉重感,“他这两天不怎么理我,我也懒得理他,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最后还不忘叮嘱我,“你是不是碰到他了,他没招你吧。下次要是再在路上碰到他,记得绕远点儿,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
  我担心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闹起来会影响身心健康。
  林季阳听起来倒是不太有所谓,“人和人哪能没有矛盾呢,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过了这阵儿就好了,我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我想起我回过头时,正撞上夏南风看向我的眼神,是他惯用的那种平静得过了头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和我的目光对上,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同我打招呼,插着口袋径直走进了西楼的侧门。
  当时一贯粗神经的小高同学都注意到了我们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在我们之间来回看了看,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她纯粹无聊在八卦,却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朝她笑笑,有些无奈地摇头,耸了耸肩,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
  目光下意识晃了过去,只看见一个走进电梯的侧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只是这事儿该从何说起呢,明明我和林季阳都没错,但夏南风会怎样闹好像都不会让我太意外。
  因为碰上夏西洲的事,他似乎就是会变成一个完全不讲理的神经病。
  那个会向我点头致意,会帮助我躲过宿管的人,明明几天前才出现,却好像已经消失了很久。
  最新评论:
  -完——
 
——第五十五章——
  ——颤栗——
  据长年生活在本地的同学说,四月初的这个时节,中部城市多数时间下雨,偶尔晴朗,气温变化莫测,常常能在一条不长的小路上同时见到生活在四季的人。
  今年的天气同往年大体一致,近一个月的时间阴雨连绵,但稍有区别的是,今年的四月没有转暖的迹象。
  辅导员在班级群里发通知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发完通知后,他额外组建了我班红五月专用群,颇为官方地命名为「文院三班红五月」,把上一次负责组织的几个同学拉到了群里,多是班委,班委又一个拉一个,像截小火车似的,把上一次帮忙教学的同学也拉进了群里,其中也包括我。
  和林季阳聊到红五月比赛的时候,他提到他们班级今年准备了一个小剧本,预备在唱歌的过程中加上简单的表演,配以服装和独白,讲一个纷飞战火中的爱情故事。
  我不动声色地羡慕着,问他难道不怕这么早透露给我,创意会被我们班级抄去。
  手机里林季阳说话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我们不同院,不是竞争关系。”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些笑,讨打地补充道,“你们去年的表演我也看了,要是你们能抄过去,唱得好点儿,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没课的时候,我就和林季阳一起窝在宿舍区的咖啡馆。三班班级群里大家还在斟酌曲目,我看了眼,觉得几首曲子都挺好,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干脆先做着课堂作业。
  林季阳和他们班级几个负责人多人在线视频,商量剧本的问题。
  说到服装问题的时候,林季阳说自己在网上简单看了看,把比较符合的几套衣服打印了出来,筛选出了几家提供简单改良服务的店家,还标了些自己的想法。
  但随即他拍了拍脑袋,“纸我放在宿舍了。”然后把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缩小了视频框,“我寝室有人……”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很快又重新开口,“王振应该在宿舍。”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看起来正十分认真地在发消息。
  我随后陪林季阳一起在男生宿舍楼底下等王振送东西下楼,注意到林季阳有些走神。
  他走神很容易被发现,因为他会变得非常安静。一个闹腾惯了的人,忽然缩在了自己的透明小圈里,还以为别人看不见。
  “夏南风还在和你闹别扭吗。”我轻轻撞了撞他,小声问道。
  他回过神,伸手拨乱了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是啊。”
  我跟着静了会儿,才继续问道,“你很不高兴?”
  他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特别高冷,后来熟一点了,发现他其实就是个幼稚小学鸡。
  不喜欢,不高兴,全都写脸上,甚至喷出来,谁也别想和他讲道理,他就是道理。”
  说完,顿了顿,像在回忆,“他常找我的那段时间,我还琢磨来着,这人怎么忽然就黏上我了。”
  说到这里,又重新垂了眼,“他现在宿舍里谁也不理,我有时候觉得挺不好受的。”
  片刻后,眨了眨眼,巴巴地看向了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矫情,之前自己说懒得理他,现在又在这儿发愁。”
  我摇摇头,也看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会。”
  然后垂下手,牵住了他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扣紧,看见正穿着睡衣向我们大步走来的王振,“我觉得你特别可爱。”等到王振走到跟前,又逗他道,“闪耀着圣母的光辉。”
  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腰,软绵绵说了句「滚啊」。
  王振捂着眼把一沓纸扔到我们怀里,扭头就走。
  没过两天,我班的训练小群也热闹起来了。班长在群里说自己拉到了一个外援,是一个已经不用参加红五月的大四学长,学长白天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事宜,每晚可以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作为钢琴陪练。
  鉴于我们已经选好了歌,班长便组织我们简单演唱了一遍给他听。
  他听完后沉默了好半晌,才摸着下巴问「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打击得我们失心疯了一样又笑又叫。
  多数时候我班还是和去年一样,一个同学一个同学地教唱,最后整合。
  但今年和去年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外援学长作钢琴伴奏显然会给班级表演加分,再加上学长所在的班级拿了整三年的红五月一等奖,他给出的训练意见和经验分享对我们很有帮助,我几乎能看见我班同学像风里的野草一般,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力太差,一会儿又生出些壮烈的希望来。
  学长在训练的间隙里和我们闲谈,坦率得过了头,“实话实说,你们唱的确实难听,声音永远合不成一束,跑调也跑不到一起,像团海胆似的。”
  他这么说着,随手敲了两个琴键,发出「叮叮」的高音,“作为一个一般猎奇的年轻观众,我通常不会记得每年的冠军是哪个班级,唱的哪首歌。但如果有一支队伍唱得石破天惊,还是严正以待,我想我大概率会印象深刻。”
  说完,笑了笑,“珍惜你们作为一个集体,为班级而共同努力的机会吧。”
  演出当天,女生的礼服是白色长裙,男生是黑色西装。全班按照性别分列两排时,十分养眼。
  经过我们班级的同学,有人没正经地朝我们吹了声口哨,闹出一阵哄笑。
  有班级派出间谍,偷听其他班级赛前训练,但路过我们这一片,便是一声心照不宣的「嘿嘿」。
  我们这次抽签的排名很靠前,演出开始没一会儿,便进到舞台侧面候场。
  我有点儿紧张,视线无意识地乱瞟。透过舞台侧面的帷幕缝隙,隐约看见几个人悉悉索索地进了场,你推我搡地,像是在做贼,挤在场内后排仅剩的几个空位上。
  我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但场内光线暗,我所在的位置偏,不太看得清。
  上一场的歌声到了结尾,我跺了跺脚,深吸了几口气,又伸手顺了顺自己的前襟,努力给自己的紧张扎个眼儿。
  班长提醒我们和身边的同学互相检查一下仪容仪表,确定没有问题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上一个班级下了场,在主持人的报幕声中,灯光逐渐亮起,我们排成两列,走到舞台中央。
  舞台后方摆着四层阶梯,我们在行进到指定位置后,会按照队伍当中的顺序依次走上台阶。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有个女生上台阶时踩到了裙摆,滑了一下,没登上去,向后摔倒在地,身边的两个人下意识伸手去扶她,但力道不够,最后摔倒了一小片。
  台下有人开始发笑。
  班长站在我前排,我看见她的动作,知道她打算离开自己的位置去扶人。
  实际上我也是这样打算的,甚至没来得及计较自己这边儿离事故发生地有些远的问题,但第一个摔倒的女生却喊了声「别过来」。
  声音不算小,整个蠢蠢欲动的班级全都诡异地听了话,止住了动作。
  我这才注意到摔倒的女生之外的人,并在同一瞬间想起了学长说的「海胆」,觉得在那一声「别过来」之前,这班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一根刺,组成一块完整的骨板,保护着共同的真体腔。
  学长在后台等着上场,我抬起头,注意到他暂停的脚步。
  摔倒的女生在万众瞩目下撑着手臂,坐直身体,简单扯了扯乱了的裙子,有些艰难地揣着粗气爬了起来,左右晃了晃,险些又摔倒。
  等她终于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另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爬了起来,半个班级这才勉强站出了队形。
  台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停,甚至有变大的趋势。那女生忽然开口,毫无预兆地大声喊了句“文院三班加油!”一句话带上了哭腔,还没到结尾就开了叉。
  台下的小声议论却蓦地停了。
  作为当事的班级,我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整个场馆安静着,我们接受着全场的注目,有点儿心酸,有点儿不甘心,为我们不曾真正进入别人的视野,又有点儿少见的热血沸腾,为这突生变故之下暴露的共进心。
  我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同学的帮助,但她喊出了这一声之后,我好像忽然有点儿明白了。
  她不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整个班级。笑声很大,没关系,她自己可以爬起来。尽了力,就不会沦为笑料。
  这时候,熟悉的男声跟着响起。我站在舞台中央,迎着整个场馆的光,终于看清那人,正坐在整个小礼堂的后排,坚定的声音笔直传到舞台的中心,大声喊着,“文院三班加油!”
  我看过去,看到他举着手,以及以他为首的一小片,把手机屏幕当作应援灯牌似的,拼出了「文院三班加油」的字样。
  不很清晰,但闪着金色的光,足够亮了。
  学长进场,站定在我们面前,先向观众鞠了一躬,然后面向我们,打了他惯用的手势,比了三拍。
  大脑在那一瞬间飞速运转,他没有在这个时间坐到自己的钢伴位上,却依然叫我们开口,想要听到的是什么,我们想说的是什么。
  三拍打尽,整个班级十分默契地喊出了嘹亮的一声,“文院三班加油!”
  我在自己和周围人的喊声回荡中,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颤栗。
  最新评论:
  -完——
 
——第五十六章——
  ——说定——
  小陆同学和住在隔壁宿舍的班长是老乡,在寝室三人都处于一段恋爱关系之中的夹缝里生存,时常和班长抱团取暖。
  但从小陆同学被奴役的频率来看,我常觉得班长并不是真的需要取暖,而是迫切需要一个苦力。
  文院的红五月比赛结束,小周同学和男友出去约会,小高同学和社团朋友一起逛街,小陆同学不甘愿一个人做苦力,硬要拉上我垫背。
  我于是去找林季阳,企图拉上林季阳垫背。无奈林季阳忙于班级训练抽不开身,于是他叫在宿舍睡大觉的王振来帮我搬衣服。
  我蹲在三个大箱子边,给王振发消息,问他到了哪儿,眼角余光看见一个模糊但有些眼熟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
  那人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笑了声,然后拿走了其中一个箱子。
  我感到了一阵窒息和绝望。
  夏南风走了两步,忽然嫌累似的,打开纸箱的顶,从里面拿了两件衣服出来,塞进我的两个箱子里,然后才拖沓着步子继续出发。
  把租来的拉到学校的北门,稍微有些距离。夏南风始终不紧不慢地落后我一个身位,一会儿放两件到我这里,一会儿又放两件,我咬紧牙关奋力向前,一路向东试图摆脱他,可惜始终没能成功。
  当他又一次向我伸手时,我终于在沉默中爆发。我扔下手中的两个纸箱子,抽走他手上的那个,再把被他塞成了几乎两倍于原本重量的那个纸箱子摁进了他怀里,恶声恶气地命令道,“抱好!别动!”
  我的动作迅猛,我猜他没有反应过来,最后眼睁睁看着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沉默地盯了我一会儿,最终平静地接受了,向上掂了掂他的新箱子,开始目不斜视地高歌猛进。
  我小心翼翼地保持了一点儿距离,有些意外于他没有继续匀衣服给我的打算,犹豫了会儿,终于在又走了一小段之后主动搭话,“马上就到北门了,辛苦你了。”虽然有点勉强。
  他沉默,闷头向前走。
  “王振呢,我以为林季阳喊的是他来做苦力。”
  他继续沉默。
  “你既然来帮忙,是不是已经不生林季阳的气了。”
  他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有些冷淡地看着我,“我来是因为王振求我来的,和你,和林季阳都没有关系。”他这么说。
  我也跟着停下,回视他,“所以你还在生气……”我总结道,“那你觉得,我和林季阳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转过头继续走。
  “你知道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夏南风。”我跟上他的脚步,“有问题的是你。”
  他又停下,这次把箱子用力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你自己送吧。”
  距离终点没有多少距离了,我寻思着自己拉过去问题也不大,干脆先放下手里的箱子,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