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玫瑰的味道。
玫瑰皂粉。
他终于察觉到了,刚刚蕴绕在身边的也是这个。
“呀——”
丽丽雪惊叫一声,她往下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头发挂在了他的手上。
“对不起……”泊澈像触电一样松开。
“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扎起来的,这样才不会挂到,我扎一下头发,你等一会儿。”
“对了,眼睛先别睁开哦。”
丽丽雪叮嘱他,她把剪刀放下,手腕上刚好就有发圈,这只是几秒钟的停顿。
香味在消退,不再像刚才那么浓烈。
“它好香。”
泊澈开口说话。
“是玫瑰的味道。”
他自顾自地回答。
此刻恍然大悟,丽丽雪说:“因为我用了玫瑰皂粉嘛。”
“它也好软。”
“头发都是软的啊。”
丽丽雪随口说,他眉间的痣又露出来,颜色浅浅的,很好看。
“不是,”泊澈轻轻摆了下头,“它特别的软。”
用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擦去他眼窝里的碎发,丽丽雪嘟囔:“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还有,”他说着就把眼睛睁开,她离得很近,近得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它的颜色也很特别……”
丽丽雪望着他,两个眼眶里都照出她的脸。
她从来没意料到自己会因为灰色的眸子而有厌恶以外的感觉。
“很特别也很漂亮。”
“像月光,它落在我手上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抓到了月亮,就是那种在秋天的满月。”
他毫不遮掩地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
丽丽雪抓紧毛巾,身体有了火焰燃烧的迹象。
星火会很快蔓延,这是火焰的特征之一。
“闭眼睛!”
她大声说。
“啊?”泊澈呆愕。
“在我没说睁开前都不许睁开,快!”
泊澈马上闭上眼睛:“知道了……我会照做的。”
其实碎发已经都抹干净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清隽,还有阳光……
皮肤没有初见时那么白,但嫩嫩的,好像一把掐上去就可以挤出一湾水来。
她有些慌张地收起毛巾,转过身。
“你……”丽丽雪蹲在水龙头前面清洗毛巾,“你也有特别的地方。”
“嗯?”泊澈拧眉。
让阳光把双颊晒得更红一点吧,这样她大概还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你的眼睛。”
“唔……它……是很特殊……”泊澈失落地说。
因为这双眼睛,他遭遇过数不清的歧视和欺凌。
丽丽雪拧干毛巾,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它也很好看。”
“!!”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
泊澈的心情很激动。
“我一向不说谎的。”丽丽雪耸肩道。
他还闭着眼睛,模样乖巧地用两只手扶住板凳的边缘。
丽丽雪用冷水替脸颊降完温,大概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后又说:“你可以睁开了。”
泊澈缓缓抬起眼皮,眼睛能装下的世界变大很多,他环绕四周,最后把视线定在丽丽雪身上。
她漂亮得发光,可以轻而易举抓住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丽丽雪捂住脸蛋,莫非它们又变成甜番茄的颜色了?
那这可就难为情了!
她侧侧身,把脸尽可能藏起来。
“什么……什么也没有……”泊澈心虚地说。
那上面,只有勾人心魂的美貌罢了。
“哦……”幸好,丽丽雪捏了捏毛巾,“我……我先进去放东西……你把外面收拾一下……”
“啊,好……”
今天对泊澈来说真是完美的一天,它一点儿瑕疵也没有。
尽管这世界不存在十全十美这一说,可干嘛非要听信世界呢?他就是觉得今天完美极了。
当西梅正在摆弄这些花儿时,肃穆的园子里响起别样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抬起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凯恩学长!
只能看见他上半身的白色衬衫。
他走向一块暗黑色的石碑,然后蹲下,西梅看不见太多,除了他的半个头顶。
凯恩……学长也是……
震惊把西梅的五官弄得无比夸张,她双唇张合着呢喃些什么,然后把不敬的目光收回。
这种时候,如果把眼睛一直盯着别人看的话,不仅不尊重他,也不尊重这块装载悲伤与沉重的墓碑。
这儿是墓园,很宽很大,几乎看不见边界,一排排整齐的石碑排列,每一块石碑都刻印着这世界上不再存在的名字。
趁着今天是个难得的休息日,西梅特地来这边给她的家人送几束鲜花。
她很久没来了,因为很忙。
要把四周清理清理,不能让这些杂草和灰尘把家人们栖身的地方给霸占。
尽管,这只是个衣冠冢。
其实,她打算要走了,她来得算早的,这里的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但,双腿没有站起来的念头,西梅仍把手掌按在柔软的草地,试图寻找一些碍事的野草供自己消遣。
没有更多了,她拔得很干净。
大概能做的,就是把鲜花的位置不断地挪动。
可是这种行为算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假装自己还有一点事没做完非要留在这里?
她干嘛不走?
唔……
真难受。
道德上的炙烤让西梅感觉如芒在背,不管她怎么质问自己,可那双脚还是依旧僵硬。
直到……
“西梅?”
声音清亮。
“啊?”
西梅那时正在拨弄花瓶,被忽然一叫,手指猛地一颤就将花瓶从石台上推了下来。
圆滚滚的花瓶倾斜,花束洒落,还有水……它们全部倒出来,登时让西梅的跟前变得一片狼藉。
“没事吧?”凯恩急忙绕过来问。
西梅急忙把花瓶捡起来,还没说话,凯恩已经近到面前。
“没……”
她把水涔涔的花瓶抱紧说。
看得出她的窘迫,于是凯恩俯身去把散落的花朵一一收捡起来,然后说:“给我吧,我重新去接水来。”
他伸手来,示意她将花瓶交给他。
“不,”西梅轻轻摆了下头,“不用,我可以……我自己来。”
“给我吧。”
凯恩不由分说将花瓶夺下。
再回来时,那一束花又漂漂亮亮出现在花瓶中。
可西梅还是一副紧张模样,似乎跟先前没什么区别。
凯恩俯身去把花瓶放好,目光在眼前方正的石碑上停顿了好一阵。
“来看家人吗?”
他问道。
嗓音很平静。
西梅点点头:“嗯……”
“凯……”她情不自禁把眼神投向他,“凯恩……学长……也……”
“我跟你一样。”凯恩很快回答她。
“谢谢你,帮我……”西梅迟钝了很久才发觉应该跟他说一句谢谢。
“没关系,本来也是因为我吓到你才会倒的,”凯恩摆摆手,“你还要待吗?我先走了。”
“啊,不……”西梅急忙说,“我来很久了,也打算离开……了。”
“一起吧。”
“好。”
他们行走在石板路上,渐渐远离行行列列的黑色石碑,也远离了他们的亲人。
“是来看谁的?”凯恩问。
像是闲聊。
西梅揉着雪球,慢慢地回答:“我爸妈还有哥哥,那凯恩……学长你呢?”
“爸妈,还有一个妹妹。”凯恩说得很淡然,好像只是在赘述一件平常的小事。
他们离开太久了,久得凯恩都快忘掉他们的样子。
曾经撕裂心脏的悲痛早已经干涸成一条难看的裂缝。
“是在战乱……”西梅脱口而出,可话到一半就马上闭嘴,她现在才发觉这种问题问得多么白痴。
众多的石碑中,有哪一座不是被战火焚烧的结果呢?
“是。”凯恩并未因此生气,反而给了她答案。
对话沉默下来,只有脚步声还在告诉西梅他仍在身边。
许久后。
“所以……”西梅禁不住作怪的心脏,“凯恩……学长你不喜欢……泊澈……”
因为泊澈是混血儿,跟堪伯蓝有关系的人。
“难道你不怨恨?”凯恩反问。
堪伯蓝。
如果不是他们挑起战争,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小孩失去自己的父母。
“我怨恨,”西梅点点头,“但我怨恨的是堪伯蓝。”
“混血儿跟堪伯蓝脱不开关系。”凯恩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厉。
西梅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泊澈也是孤儿,他的亲人也因为战争离开了。”
其实,混血儿何尝不是受害者?
凯恩突然停下脚步,他抽出放在裤兜里的手,徐徐说:“混血儿的身体里流着堪伯蓝狠毒的血液,别轻易相信他们,否则会吃亏的。”
西梅抱紧雪球,呆呆地问:“你……是这样想的吗?”
“你也应该这么想。”凯恩严肃地回答。
“哦……”西梅垂眸,把黯然的眼神藏起来。
从前的时间对泊澈来说是被卡住的石磨,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使它挪动一点点,可现在……
好快啊,已经7月底了。
感觉只是过了一天,昨天是冷天,今天就是热天了。
泊澈用手掌挡住刺眼的光才缓缓清醒过来。
午休的时间,他没回那间地下室,因为……
他直起身子来,在第一时间把视线挪到附近一小块欣欣向荣的向日葵上。
长势很好,甚至超乎泊澈的想象。
那是2个月前从丹丹老师那里得到的幼苗,他细心呵护,终于等待它们绽放的时刻。
土地不再贫瘠,除了日常的农作物,泊澈专门划出一块区域来种花,现在那儿有很多种类的花朵,向日葵,月季,蔷薇……
他想种玫瑰。
但这花的种子很昂贵。
它们在争奇斗艳,一个一个挨着挤进泊澈的眼睛里。
看不够,他总要一遍一遍地打量它们,然后又重复循环。
为了更好地照料它们,午休他都会留在这里。
他走到附近的溪流,用冷水洗掉脸上的泥尘和倦意。
要清醒一点,一会儿他还得思考明天要送给丽丽雪什么花……昨天是蔷薇。
那么今天……
“泊澈!你还在做什么!”
西梅的叫喊让泊澈打断思绪。
他看向对面,西梅朝他挥手说:“快过来……大会马上开始了。”
过几天就是放暑假了,放假前学校都要聚集学生去最大的操场开一场大会。
泊澈上午就听过西梅说这事,于是他大声地应:“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三人成行,正紧锣密锣地朝操场赶过去,可普抱起雪球,嚷道它要是再胖下去就真成一个球了。
“泊澈,你为什么中午都不回去啊?”西梅疑惑地问他。
“我怕那些花出问题,它们很贵……”泊澈认真回答。
这些幼苗可不是免费拿到的,他得在课下帮丹丹老师做很多活儿才能换到一点点。
“知道了知道了,”可普伸长脖子凑过来,坏笑着说,“很贵还很重要,因为那不是你的花,而是丽丽雪的。”
她一句话就终结整个话题,泊澈吸了一口气,把脸别到一边去才说话:“如果你要的话,我又不是不会给你……”
“是吗?”可普反问。
“会的……”泊澈肯定地点头。
可普给了他一个白眼说:“要是丽丽雪知道你送花给我,她会不会不开心啊?”
“我……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的……”
她的性格不是会生气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你这么了解她哦?”可普问。
西梅拍了下可普,说:“好了,别开他玩笑了,他会很认真跟你计较的。”
这么多人……
当看到操场里几百号人的时候,泊澈的脸吓得煞白,他扭捏地站在西梅身后,慌张得像一只手足无措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