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归有些诧异,轻轻拉了拉玄汾的衣袖,小声道:“王爷,这么说,有点过吧。”
玄汾对着徐燕归温柔一笑,“无碍的,你莫要担心,一切有我呢。”
徐燕归脸一红,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和初次拜见两位太妃时玄汾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玄汾并不知道徐燕归此刻在想什么,只是依稀又回忆起八岁那年,太后千秋,自己撇了乳母教引,在上林苑里撒欢子玩儿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年幼的自己看着那贵妇身上的宫装和庄和太妃早晨穿的是同样的颜色,兴奋地上前去问,“这位夫人你是谁?我是皇上的九弟!”
那位贵妇淡淡一笑,并没有理会自己,而是转身离开。自己回头想要追上去问她,为什么不理自己,却听见微风送来她和侍女的对话,“翁主,方才那一位可是皇上的亲弟弟……”
“琼脂,你懂什么?我乃舞阳大长公主之女,先帝亲封翁主,血统高贵,小小绣院贱婢所出之子,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再后来,自己回去就摔了不少东西,被皇兄叫过去照着屁股一顿巴掌。自己哭着说反正大家都嫌自己是宫女所生,然后被皇兄又赏了两巴掌在屁股上。皇兄说,自己是先皇皇子,皇帝亲弟,还有什么人比自己更血统高贵!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母亲、瞧不起自己的血统,还有什么人会瞧得上自己!
玄汾淡淡笑了笑,十年了,居然,已经十年了。
胡蕴蓉因为玄汾不鸟自己,又气又委屈地哭了一天一夜,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第二天一早醒来,睁开眼睛先看到了绿云一脸笑容可掬站在自己床边,“胡庶妃早,请快些起来更衣吧。今儿是您去听香阁拜见王妃的日子。”
胡蕴蓉翻身坐起,眉毛一挑,厉声道:“我去拜见她?凭什么!我是舞阳大长公主外……”
一听到胡蕴蓉又搬出自己血统高贵的那一套,绿云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果然不出王爷所料。绿云摆摆手,身后立刻冲上来四个力气大的仆妇,上前把胡蕴蓉拖到地上,直接就给她换衣服。胡蕴蓉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挣扎一边怒斥绿云,“好的大胆的奴才,竟敢犯上作乱……哎呀你放手!”
绿云福了福,含笑道:“奴婢怎么敢冒犯庶妃呢,只是这是王爷的意思,奴婢也不过是遵从主子安排罢了。”
“你胡说!我与王爷是中表之亲……哎呀松开!王爷对我当以礼相待……放手啊!”
“王爷的原话是,如果胡庶妃再说什么舞阳长主外孙这类的……”绿云说到这里,笑着又福了福,“这类的屁话,就直接押了听香阁来。奴婢所说句句属实,断然不敢有半个字作假,胡庶妃您要是不信,大可随奴婢去听香阁向王爷求证。要是奴婢真的假传了王爷的意思,不消您动手,王爷也不会放过奴婢的,您说是也不是?”
胡蕴蓉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挣扎,换上绿云带来的衣裳,随她去了听香阁。
到了听香阁正堂,玄汾和徐燕归夫妻俩端坐在主位上,胡蕴蓉抬步进来,作势就要哭,“表哥!!”
玄汾冷哼一声,“见了王爷王妃不知道问安么?晋康翁主府好家教!合该拖到柴房饿三天再说!”
胡蕴蓉一听这话才想起来算上前天夜里,到现在连着几十个时辰,自己只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些茶的事实,顿时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只好上前对着玄汾和徐燕归行礼,“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
玄汾点了点头,便有小丫鬟端着托盘出来,绿云道:
“庶妃胡氏给王妃敬茶。”
胡蕴蓉心中万般不愿,一抬头看到玄汾的瞪着自己,吓得只好从托盘里端起茶盏。胡氏从十岁开始就一直装着右手生而不能展,故而手还是维持着握拳的姿态。徐燕归对于此事,早就有所耳闻,也不和胡蕴蓉见怪,含笑接过茶盏抿了抿,“日后还望妹妹能够恪守妇德,好好侍奉王爷。”
夜里,徐燕归劝说玄汾去落月轩睡,玄汾大喇喇往徐燕归床上一躺,懒懒道:“爷才不去呢,你是爷的正妃,进门也在她之前,爷才不许她爬到你先头来呢!”
徐燕归明白玄汾指的是什么,出嫁前宫里早就来过人给她做王妃上岗培训,自然就有周公之礼的具体内容。可是徐燕归还没有越过心里那道坎儿,虽然理智告诉自己,王爷是自己的丈夫,这两个月相处下来,自己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行就行的。徐燕归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听见玄汾的声音,“我自然是很在意这件事的,可是你放心吧,再心急我都会等着你。”
徐燕归心中一动,转身去看玄汾,却听见他的沉沉的呼吸声,徐燕归突然觉得,也许,嫁给平阳王不是一件坏事。
第97章
开春便是乾元十九年了,四月里,玄凌突然病倒了,下旨太子予泽监国。皇后朱宜修心急如焚,免了六宫问安,令诸嫔妃看管好皇子皇女,自搬去了仪元殿侍疾,无旨不得惊扰圣驾。太子予泽这些年跟着玄凌处理政务也算顺手,六部差不多都转过一遍,倒是朝中一些的老臣们刮目相看。
转眼已是五月末,玄凌携着朱宜修的手漫步在上京的辉山之中,两人只作寻常夫妻打扮。他们身后几十步外,是太医章弥、慕容世柏和天听处的女暗卫宸夜,三人扮作苍头婢女。本来应该近身服侍的,玄凌嫌不自在,三人只好退后些距离,给帝后一些空间。即使这样,在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至少还有包括夏忠良在内的十六个暗卫在暗中保护着,到底是帝后微服出游,大意不得。
天色尚早,森林里特有的清新气息,在金碧辉煌的紫奥城里是难以寻到的,朱宜修边走边想起了紫奥城里的十几个孩子,心中微微一动,“不知道予泓现在睡了没?”
玄凌笑笑,“都出来一个多月了,你是每天都得把孩子们念叨一遍。”
朱宜修赧然一笑,“我是不是变成啰嗦的老婆子了?”
“没错!”玄凌抬起握住的朱宜修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按,“我都成老头子了,你可不是老婆子了?”
朱宜修笑着在玄凌肩上擂了一拳,“老头子可后悔了?”
“不敢不敢!”玄凌笑着往一侧一躲,朱宜修快步追上又拉住了他的手。
身后,章弥是装作四处看风景,反正没瞧见前方主子们打情骂俏。慕容世柏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心道皇上心情好,咱们都跟着松一口气呢,前儿游到“上京八景”的天柱排青,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了一场气,让随行诸人都神经紧绷得厉害。宸夜心里暗暗翻着白眼,前头这对老夫老妻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谁信啊!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打情骂俏,怪说嫌咱们离得近不自在呢!主子平时也英武,就是总在情字上沉溺,这是皇后娘娘贤德知分寸,要是摊上个祸乱宫闱的奸妃,啧啧,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
三人想法各异,都不说出来。正走着,忽然听见朱宜修低声道:“且慢!”
朱宜修一边说,一边本能地伸出手臂横在玄凌身前,另一只手指向前方不远处。
玄凌抬头一看,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居然在这里!
昏迷在前方树下的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赫赫大汗摩格。玄凌重生已经有十七年了,始终未曾忘记过这个逼得自己险些用嫔妃和亲的男人,虽然拟定和亲的那个也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但这耻辱一直盘绕在玄凌心头。此次上京之行,其实也是和赫赫有关,不想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仇人。
玄凌和朱宜修停下脚步,慕容世柏和宸夜几乎是两三步就奔了过来,章弥身上没有功夫,腿脚慢,也气喘吁吁跑过来。
玄凌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突然淡淡一笑,
“这次辉山之行,倒是捡了个宝贝。”
说着,玄凌伸手指了指昏迷在前方大树下的两个人,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愉快,“男的就地解决,女的么,先留个活口吧。”
玄凌一声令下,都用不着慕容世柏动手,只见两道黑影飞身掠过,复又不见,摩格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朱宜修偏过头不去看,她知道那个男人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保护夫人。”玄凌把朱宜修往宸夜身边一送,自己上前查看摩格的尸体和他身边的女子,慕容世柏和章弥也赶紧跟上。玄凌蹲在摩格的尸体旁边思索了许久,起身打量着慕容世柏,“世柏,我记得你是会说赫赫话的。”
玄凌一行人一路上扮作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章弥三人扮作婢仆也都起了相应的化名。慕容世柏见玄凌没有叫自己的化名而是以直呼本名,心里大概也猜出了几分,拱手道:“回主子话,确有此事。”
“唔,你跟这男子身量倒也相当……”玄凌沉吟着,旋又一笑,扬声道:“忠良!”
蒙着面的夏忠良仿佛鬼魅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朱宜修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低声惊呼。章弥自不用说,连武艺高强的慕容世柏也有些诧异,天听处的人这轻功也太了得了!
玄凌道:“忠良,扒了这男子的衣裳。”
夏忠良应声是,三下两下就把摩格扒了个精光。朱宜修脸一红,立马躲到了宸夜身后。倒是宸夜面色沉静,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进天听处二十年以来,为皇家杀人无数,如今面前摩格赤果果的尸身在她看来就跟一头刚被宰杀的猪一样,没有任何可怕、可羞耻的。
“章弥,你先为这个女子瞧瞧,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不能让她死却也不能让她醒。至于这个男人么,”
玄凌脸上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正要开口,却看见一旁神情自若,额角却沁出不少汗珠的朱宜修。玄凌心下浮起一丝柔软,吩咐宸夜带着朱宜修往远处走走回避,这下才吩咐夏忠良,“忠良,你做一副□□要多长时间?”
夏忠良道:“看主子需要什么样儿的了,自然是越精细的越花费时间。”
“朕要能以假乱真,连最亲密的人都难以分辨的那种。”
夏忠良低头略一思忖,“五七日便可。”
“好。”玄凌颔首道:“记住这个男子的容貌和身体上的一切特点,然后毁尸灭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个人死在了这里。”
“遵命!”
“今儿的收获不小,夫人又受惊了,且回吧。”
玄凌淡淡道,朝着朱宜修的方向走去,慕容世柏和章弥抬着那女子跟在玄凌身后。才走了没几步,众人便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儿。玄凌取出帕子为朱宜修覆住口鼻,柔声安慰。慕容世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树下只有一摊血水,夏忠良已经不见了踪迹。
回到一行人暂居的庄子,章弥和慕容世柏把那女子安置好,章弥方过来向玄凌禀报。原来那女子中的蛇毒并不深,她身上也并无半点蛇咬过的创口,晕倒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体虚所致。章弥为她灌下解毒的汤药,又用银针封住了她的穴位,让她一直昏睡不醒。玄凌想起方才扒摩格衣裳的时候,倒是看到他小腿上有蛇咬过的痕迹。简单一推断,估摸最初是摩格被蛇咬,那女子想用嘴帮他把毒液吸出来,可惜她身怀有孕,没吸两口就晕了。
不过对于玄凌来说,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摩格已死,他膝下尚有七子,但成年的只有东帐阏氏朵兰哥所出的长子答格。就这么些年来细作的回报,摩格诸子资质皆平庸,只有朵兰哥所出第七子戚格算得上天资聪颖,今年也不过才四岁而已。摩格最宠爱的儿子却是大妃脱颜不花所出的第三子灿格和第五子沃格,朵兰哥子嗣再多也不过肚皮争气,越不过脱颜不花的地位。玄凌努力搜刮着前世的记忆,想起前世乾元二十五年的时候,自己被迫以嫔妃和亲,后来甄嬛之妹甄玉姚替了甄嬛去成为西帐阏氏,再后来朵兰哥病死,诸妃中唯一无子的甄玉姚被升为大妃……
玄凌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直奔那女子的屋子,只见朱宜修和宸夜正坐在那女子的床边,宸夜正在为她擦汗。朱宜修见玄凌推门进来,起身还没说什么,玄凌就过来说:“快把这女子的衣物脱下来给我!”
朱宜修脸一红,不知道小声咕哝了句什么,用力把玄凌推了出去。不一会儿,宸夜捧着一堆衣物放在木盘里送了出来。玄凌拿到屋子里和慕容世柏验看了许久,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把通神乌黑的弯刀。
“焦尾圆月刀!”慕容世柏脱口而出。
“不错,赫赫人的镇族之宝!”玄凌面上流出畅快的笑意,“看来这个女子的身份不难确定了。”
慕容世柏也起身拱手喜道:“恭喜皇上!”
玄凌抬手示意慕容世柏坐下,“先别忙着道喜,我现在心里是又惊又喜,摩格和脱颜不花到上京来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看风景来的,只怕是已经有所部署了。好在天佑我大周,让他们在大周的领地遇上这样的祸事,又被咱们逮到。”
慕容世柏道:“如今摩格一死,消息传回赫赫,他们必定群龙无首……”
“你说的不错,可朕要的不是他们暂时性的的群龙无首,那样不过几年十几年便会再起战事。朕要的是长长久久的平静安定,这就又得再靠你了,世柏。”
玄凌示意慕容世柏附耳上来,吩咐了一会儿,慕容世柏脸色一变,单膝跪下,“兹事体大,臣……不知道能否担当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玄凌拍拍慕容世柏的肩,扶他起来,和言道: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君臣十来年的交情,朕,信得过你!”
经此一事,玄凌不欲朱宜修再在上京逗留,原定的雁门关之行也就此搁置。玄凌令宸夜和八名护卫先行护送朱宜修回京,自己则和慕容世柏等人留在了上京。
五日后,夏忠良的□□完工,依照玄凌的吩咐,慕容世柏戴上了□□,又依照摩格真人身体上的特征,伪造了肤色、刺青和伤疤。慕容世柏本就和摩格年龄、身形相仿,穿上摩格的衣服,往玄凌的面前一站,玄凌顿时有种不揍这货不行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玄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摩格早就死得头发都不剩一根了,面前的分明就是自己的爱臣慕容世柏。
慕容世柏自己心里也别扭,生怕自己装扮得不像,可站在镜子跟前一瞧,自己都恨不得掐死自己个儿了。玄凌看着慕容世柏扭曲的脸,噗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假的摩格,脱颜不花也不再有沉睡的必要。章弥为脱颜不花解了穴,她很快便清醒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脱颜不花警戒地环视着屋内众人,庄子上的女主人于太太——真实身份是天听处的女暗卫载星——含笑问道:“这位娘子,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