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秋看着玛格丽特澄澈的眼睛,她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玛格丽特怔愣了一下,她移开视线看着裙子上的花样,“我不想欺骗你,我希望你听完我的故事不要感到恶心。”
“不会,你救了我的命。我一个通缉犯又怎么有资格嫌弃一位心地善良的小姐呢?”
寄秋把手搭在玛格丽特的手上,她安慰地握住少女冰凉的手。
“我是一个出生在贫穷乡村的女孩,家中有一个姐姐,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家中的生计越来越艰难,而我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不想给姐姐增加负担,便来到巴黎谋生。
但我没有一技之长……在身上的钱财都被骗光后,我成为一个风尘女郎。”
玛格丽特声音哽咽了一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说出来依旧刺痛了她自己,“之后我将卖身的第一笔钱全都寄回家中,然后再也没有跟家人有过往来。”
寄秋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坐到她身边给予无声的鼓励。
玛格丽特看到女孩眼中没有厌恶之后继续说道,“我接客的第二个月就不幸染上了某种难以启齿的疾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来到弗朗斯医生的诊所,他面色平静的为我开出药方。”
“但这份举动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没有医生会用对待别的患者一样对待(女支)女。
他高超的医术治好了我的病状,等我向弗朗斯医生表达感谢的时候,他对我说,‘小姐,这是一位医生应尽的职责,您不必感到惶恐。在我眼中,每一位患者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医生。”寄秋轻声说道,她觉得市面上那些只会瞎放血的庸医都在侮辱医生的名头。
“弗朗斯医生是我见过唯一一位会尊重我们这种人的男人,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玛格丽特声音带着悲痛,她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对于他的遭遇,我真的很难过。”
“我想为他做点什么,所以当我得知医生唯一的女儿正在被人通缉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救下她。”
“这就是我的故事。”
“玛格丽特,你不必这么轻贱自己。人的一生总有很多无法自己做主的事情。”
寄秋神情温和地说道,她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凝视着玛格丽特,“你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证自己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的人格不比那些贵族们低微。”
玛格丽特坐到寄秋身边,用力抱住她,“谢谢你,阿德里亚娜。”
寄秋迟疑了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玛格丽特今天穿的是一件复杂的蕾丝天鹅绒拼接的裙子,背部是郁金香花纹的蕾丝,她想到上一世唐泰斯突然有一天买了一大堆裙子,专门还买了一栋别墅专门放置。
‘那时候就应该被发现了吧。’寄秋在心里默默想到,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她或许会穿上那些好看的裙子在唐泰斯面前展示一圈。
可是当时的她却误以为唐泰斯要给她找后妈,闹了几天别扭。
“玛格丽特,我想留在巴黎,继续我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寄秋对玛格丽特说道。
“我认识巴黎的警察局局长,我可以拜托他给你办一张全新的身份证明。”
寄秋皱了一下眉头,“这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玛格丽特摸了摸寄秋的脸颊,“不要为我感到难过,在收留你之前,他就是我的客人之一,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你当我的妹妹了。”
寄秋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委屈的,即使我的父亲有恩于你,但你有恩于我,我永远都不会看轻你的。”
“不过我可以当你的弟弟吗?”
“嗯?”玛格丽特惊讶地看着寄秋,“你确定吗?”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是姐妹的话,我们长相除了都是黑发黑眼之外并没有相同的地方,弟弟的话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说我更像妈妈一点。谁都不会想到未成年的通缉犯会改变性别继续呆在巴黎。”寄秋坚定地说道。
“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尊重你的选择,择日我会跟伯纳德警长说明这件事。”玛格丽特说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名字?”
寄秋沉思了一下,“我的新名字是阿德里安,阿德里安・戈埃蒂。”
玛格丽特在此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情,这是再多的珠宝首饰都无法带给她的,在伶仃孤苦的巴黎,她有了一个同样姓氏的亲人,“好的,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除了我之外,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阿德里亚娜・弗朗斯这件事。”
寄秋看着玛格丽特严肃的神色,她笑着点点头,主动拥抱了一下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亲爱的姐姐。”
她觉得自己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每次都能和这些书中的主角结缘,就像同福尔摩斯的师生情,同达西的兄弟情,同唐泰斯的父子情,再到这一世和玛格丽特建立了姐弟的关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玛格丽特把寄秋抱在怀中,轻吻着她的头顶,这句话也是她对自己说的,有了家人之后,她也想做出一些改变。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寄秋把从弗朗斯诊所带出来的书籍和针灸塞到衣柜底下,她打算隔几天换一次位置。
撩开窗帘,寄秋看到楼底下那片荒芜的花坛,她刚刚跟玛格丽特深入了解后,才发现自己的姐姐竟然欠了不少债务,她知道数额的时候大脑都空白了一瞬,简直就是借一家的债券去填补上一家的债务,所以只请了一位园丁打理前花园。
‘如果能种上中药材就好了。’她决定一会儿享用晚餐的时候就跟玛格丽特谈一下这件事。
上一世,寄秋向伯爵和格罗西学了一点基本的医理知识,为的就是下一世生活好过一点,她打算用这份本事去给贵族治一下风寒发热头疼的小毛病,贴补一下家用。
晚餐的时候,寄秋把她的想法跟玛格丽特说了一下,后者立即表示,她手里有一大堆可以推荐的人选,各种小毛病就是每个贵族必备的标志。
“放心吧,阿德里安,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玛格丽特说道。
寄秋脸僵了一下,‘这话怎么怪怪的?’
随后她拿出了自己整理好的账单,一条长长的卷纸滚到了玛格丽特脚边,要知道她们用餐位置相距两米了。
“这是我列出我们家的开支,如果再不节省一点的话,下个月我们很有可能要睡大街了。”寄秋叹了一口气。
玛格丽特心里开始发虚,“那你有什么办法吗,亲爱的弟弟?”
虽然玛格丽特知道面前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但寄秋穿上男装后,她发现没有任何违和感,气质简直比她见识的那些贵族少爷还要高贵,心里已经把寄秋当成主心骨。
第188章
寄秋罗列好每周必要的日常开销后,把清单交给女管家露易丝,“你让采买的工人按照这个采购就好了。”
她打探过,这个巴黎和她前世所在的巴黎是一样的,除了人物不一样。
寄秋在上一世被唐泰斯精心养育着,但并没有让她变得不识人间疾苦。
对于巴黎的物价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一年五千法郎就可以让一位女士在巴黎生活得很精致,这其中还包含了租房的费用。
而她给玛格丽特定制的清单是每周一百法郎,仅仅是人的饮食和马的草料,不包含佣人的酬劳。
她觉得这种花销都算得上大手大脚,但为了避免玛格丽特产生落差,她还是提升了不少开支。
露易丝接过支出账单后迟疑地看了玛格丽特一眼,“小姐,一周支出一百法郎会不会太少了?”
“这。”玛格丽特扯了一下身上的羊绒坎肩,她看向寄秋,“阿德里安,我们不必如此节省。”
“一百法郎已经带给采买的短工足够油水,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寄秋的眼神冷冰冰的,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露易丝太太,请您告诉我,什么样的鸡蛋可以卖五法郎一个?还有只够吃一周的十法郎面粉?”
即使在她生活富足的情况下,也不允许有人搞上不来台面的小动作,更别提现在将要面临窘境。
寄秋在看完玛格丽特给出的开支明细第一眼就能计算出这些账做的有多水,“在我理解的意思中,管家的职责是管理整个宅邸的佣人,让主人生活的更舒适。”
她走到露易丝身边来回踱步,“我没有我姐姐那么善良的心肠,不会在意您的女儿病情有多严重,如果您依旧纵容佣人像只老鼠一样偷食,那么我不介意让您离开这里另找雇主。既可以警示那些惰懒的家伙们,又可以重新聘请一个有能力的管家。”
“先生…我。”露易丝脸色惨白,她的汗水从额角滑落,“我再也不敢了,请您不要开除我!”
玛格丽特看着平日里严肃的女管家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为了不让自己心软,第一时间别开脸。
露易丝看到一向心软的女主人也没出声帮腔,她心里涌现一种绝望,腿软的跌坐在地上,“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做这份工作的!”
寄秋俯视着抱住她大腿流泪的中年管家,收起脸上冷酷的神色,她轻缓地扶起管家,“露易丝太太,我知道您是一个母亲,不忍心责罚那些跟您女儿年龄相仿的孩子。
但您想过没有,他们若是有一丝考虑您的感受,就不会每周挥霍五百法郎,甚至还向您表示钱不够。”
露易丝看着青年面色柔和,她神色呆呆的接过寄秋递给她的手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些话。
“我在普罗旺斯跟一位医生学过一点医术,您可以把您的女儿带到这里,我会医治好她的。”
寄秋此时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她举止优雅,脸上带着一副金丝边单片镜,看起来十分可靠。
“谢谢您先生,真的是太感谢您了。”露易丝心情大起大落,她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请给我一天的时间。”
“我相信你,露易丝。”寄秋微笑着说道。
玛格丽特看着带着感激离开的露易丝,她心里升起对寄秋的佩服,“阿德里安,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是如何知道露易丝有个病重的女儿?”
寄秋坐到单人沙发上,“如果想要管理好一个手下的话,首先就要树立威严,是他们对你产生恐惧,其次你要给予他们一些甜头,几个来回后,他们就会明白,你的命令不可违背,只要做好你交代的事情就可以拿到奖赏,这样他们就会尽心为你做事。”
“至于管家太太的女儿,因为我注意到她的袖口有一处棕色的污迹,在主人面前是一种很失礼的举动。
露易丝身上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苦味,而她身体很健康,那么只能是身边的人病了,那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她冒着被人检举的风险在工作时间离开岗位去照顾呢?
只有孩子,母亲是伟大的,她们愿意为了自己孩子做任何事情,哪怕牺牲自己。”
“为什么你会知道露易丝太太有个女儿,不是儿子呢?”玛格丽特问道。
“因为围裙,我注意到你给所有女侍者准备的围裙都是一样的,她们为了避免跟别人的围裙搞混,都会在系带处绣上自己的名字,我看到露易丝系带歪歪扭扭的绣字。
而她绑头发的缎带是手工做的,从上面复杂的走线可以见得她缝纫技术高超,那么身上拙劣的手工只能出自一个小女孩之手。”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别的女佣给她缝的,但是我相信没人会将自己不上台面的手艺使用在外人身上,所以只能是露易丝的女儿给她缝制的。”寄秋温声解释道,她端起桌子上的红茶喝了一口。
玛格丽特被这份细致的推理折服,她感叹地说道,“阿德里安,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十七世纪初期,中医靠着传教士和游行者引入欧洲,部分医者开始研究中医治病的方式。
但他们无法掌握到中医的精髓,每个病人都应该有独一无二的药方。
因为病情的深浅会造成草药剂量的不同,欧洲医者只能通过东方传来固定的方子来给病人治病,就会出现有的人喝一次药就好,有的人喝好几次也未必痊愈,甚至有的庸医会随便使用药方,结果会让病人病情加重。
到十九世纪,欧洲医者就逐渐放弃中医的治疗方法,他们觉得草药治病就是一种概率事件,全靠上帝是否保佑。
而阿拉伯医生用草药给人治病,他们心里清楚之所以有些药方会使病人病情加重,是因为剂量问题,依旧选择自己国家和中医结合去给人治病,
但在这种迷信的时代,病人更愿意相信那些只会给人放血的庸医,如果再加个基督徒身份,那就更妙了。
露易丝狠心辞退了宅邸里懒惰手脚不干净的年轻佣人和长工,聘请一些干活麻利的短工。
当然她没有忘记寄秋给她女儿治病这件事,第二天就带着她女儿来到香榭丽舍宅邸的一处佣人房间里。
“请说‘啊——’”寄秋拿着一个勺子放到小女孩口中,示意她张开嘴。
露易丝的女儿叫莉娜,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棕发绿眼,脸颊因为病痛折磨得消瘦,她乖乖的张大嘴巴。
寄秋发现莉娜咽部黏膜充血,口腔还起了水泡,“好了。”
“先生,我女儿的病还可以治吗?”
露易丝神色不安地问道,她看着青年平静的脸色,心里没有之前那么绝望了,“我的小莉娜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的话,她会越来越虚弱。”
“你们家附近有什么工厂吗?”寄秋把勺子放到一旁干燥的麻布上面,伸手翻看了一下莉娜的眼睑,“比如纺织厂,面粉厂,木头厂?”
“是的,我们家的房子旁边就是木头加工厂!”露易丝连忙点头回答道。
“木工厂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的粉尘,幼童比较脆弱,他们吸入那些碎屑就会造成喉咙肿痛发炎。你的女儿之所以不吃东西,是因为她太疼了,无法咽下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