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起泥封的时候,叶恭忽然蹙了蹙眉。
叶恭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仔细想了想,取出了沈破的命簿。
那本命簿的边角,慢慢变黄变黑,突然,一团火光冒了出来,当着三人的面,燃烧起来。
安信怀和玉惜未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一起愣在那里。
叶恭的心揪了起来。
命簿自己焚毁,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命簿记载之人,受封神职,司篆将其录入九重天的仙篆。原本的命簿销毁,从此不归司命管辖。
另外一种是,命簿记载之人离世,自然,命簿也会自己销毁。
沈破几万年没有承认萧诺这个父亲,连太子都不做,怎么可能受封神职。
第一种可能性极小。
难道是第二种?
沈破有危险!
叶恭的酒顿时醒了。
“安公子,帮我照看下玉惜,我有急事先离开一步。”叶恭不等安信怀回答,立时消失在他们面前。
第67章 〇六七
北海的深水之下,阴暗隐蔽的幽暗处,龙宫掩映其中。
在此之前,苏横来过许多次,虽然光线不好,依然可以轻松找到入口,寻到沈破的踪迹。
沈破孑然立于大殿中央,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孤独。
破碎散落的星沙,从他指缝间流泻出来,形成一道光影,随着海水的波动袅袅远去。
苏横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来的担忧。
他快步追出去,徒手去抓流逝的星沙,焦急道,“这些全是尊上的记忆,流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等将来,解决了南辰以后,你拿什么跟尊上解释。”
沈破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掌中残留的星沙,闭了眼睛,狠下心往身后一扬,熠熠闪烁的亮点,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各自飞向不同的地方,渐渐消散而去。
“你怎么能!”苏横又气又急,上前扯住沈破的衣襟,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几乎要冒出火来,“尊上那么喜欢你,即便知道是你篡改了她的记忆,也不曾对你有过半句责怪。她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么待她!”
沈破转过头望着他,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是我伤了她的心,她不会再喜欢我了。”
苏横愣了一愣,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破抓住他的手,从自己身前移开,“当年的事,你也在场。那时,阿恭危在旦夕,我本打算以身相殉,是萧诺求我,要我为了三界众生,一定要让阿恭无恙。我按他说的做了,可这几万年来,阿恭明明就在我面前,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我却不能与她相见。即便我现在决定不顾一切,想要弥补,阿恭却不肯再给我机会。事情变成如今的模样,萧诺该满意了吧。”
苏横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霜打过一般。
他能怎么样,一方是三界亿万生灵,一方是一对恩爱情侣,他一个九重天的司篆,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发展,就只能祈祷事情早些结束,尽快回到正常的生活。
苏横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开口,说出了此番来意,“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不该多言。我这趟来,是奉天帝之命,宣你去一趟九重天。”
“去九重天做什么?”沈破冷笑一声,语带嘲讽,“萧诺念在我为了维护他的三界安定,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感情,而奖赏我吗?我沈破再没有骨气,也不会拿感情来换名利。”
沈破拂袖要走,苏横在他身后大喊,“殿下,你误会了天帝的意思,他有别的事找你。”
“我会去找他的,但不是现在。”
沈破只身离开北海,直奔九重天方向去了。
他的目的地是缥缈宫,纤云的住所。
自从纤云回到九重天后,天后碎青就命她待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未得允许,不得出门。
她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老老实实听话,没有出门半步。
叶恭一直忙着沈破的事,没顾得上处置她,一转眼,就到了现在。
缥缈宫门口,有侍卫守着。他们见沈破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他进去了。
纤云听到脚步声,未看到身影,就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她忙不迭奔出去迎接,见到沈破的一刻,泪水涟涟,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破哥哥,纤云等你好久了,你可算出现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抱沈破。
沈破一个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嫌恶地皱了皱眉。
纤云扑了个空,拿衣袖擦拭眼角,“不过是去了一趟凡间,破哥哥就对我这样生分了。”
面对她的泪水攻势,沈破丝毫不为所动。
沈破向一旁挪了几步,“不是我与你生分,是你变了。”
纤云拭泪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沈破缓缓吐出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南辰。”
纤云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周身有黑色的烟雾缠绕,一股杀气开始弥漫。
她随后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不愧是叶恭喜欢的人,确实有点本事。不过,连纤云的姨母碎青都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你是如何识破我的?”
黑烟越来越浓,逐渐蔓延到了沈破的四周。
沈破面上未曾显露半分惧色,一如方才般的沉稳淡定,“你并未露出马脚,我也没有看破你的伪装。只是,你对我和阿恭的行踪了如指掌,每次对我出手,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我推测你一定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说不定还是熟识的人。庆幸的是,我和阿恭的朋友不多,想要推算出是谁,没有多少难度。原本我尚且不确定是你,但现在,我确定了。”
“啊,原来,暴露我身份的人,是我自己。”纤云先前眼中的娇柔软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狡黠阴毒的目光,“既然这样,我杀了你,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以继续躲在纤云的身体里,直到伤养好为止。”
沈破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他敢孤身一人来缥缈宫,自然是早将事情思虑周全,确保无恙才会做此决定。
否则,他岂非是来送死的。
“你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我的生死对你来说,如同蝼蚁,不值一提。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你知道我是阿恭的弱点,你想要利用我,杀死阿恭。只要阿恭活着一天,我就还有利用价值,你不会轻易让我死。”
纤云哈哈大笑,围绕在四周的黑色烟雾倏地消散,显现出她纤细婀娜的身影,“你知道我暂时不会动你,以你的修为,也奈何不得我。那么,你私下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都是聪明人,再遮遮掩掩 ,没什么必要。
沈破索性说明来意,“我想要起死回生之法。”
为了救一个凡人的性命,沈破已经翻遍世间的医书,可是,没有一字的相关记载。
正道行不通,或许邪术可以。
南辰是沈破唯一的希望,所以,沈破冒险来了。
纤云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破,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沈破抛出了交换的条件,“你告诉我起死回生之法以后,只要你不再作恶,我保证,即便是阿恭,也找不到你的踪影。”
纤云咂咂嘴,眯起了眼睛,“你什么都不做,就想换救人的法子,大殿下,你没有诚意。”
“你想怎样?”
“除了你给出的条件以外,我还要你答应萧诺,坐上太子之位。等我继任水神以后,我们立即大婚。”
太子必须娶水神为妻,这是萧诺和碎青夺下九重天之后立下的规矩。
叶恭的水神之位,只是暂代。众所周知,纤云是水界的储君。等到纤云有能力管理水界,叶恭就会将水神之位交还给她。
南辰选择寄身于纤云的身体中,自然有过这方面的考量,绝非随心而选。
只要她以纤云的名义成为天后,一个奈何不了她的沈破,如何能阻拦她独揽三界的大权。
多年前,她费尽心思,血流成河,为的不就是这三界至尊的位置。
眼下就有一条捷径,她有什么理由不走呢。
沈破紧紧盯着纤云的眼睛,留意着她眸中流转的每一个眼神。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良久,沈破嗤笑一声,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纤云快步追到去,正要问他,却被门口的守卫拦在门口。
她换了纤云原本的声音,冲沈破的背影喊着,“破哥哥,以后要是有时间,记得常来看看纤云。”
沈破没有回答,走得决然。
他没有回北海,而是调头直奔浮香殿方向。
殿门外的守卫远远看见,立即进殿禀报,早早出来迎着。
沈破一路并未停顿,径直进了大殿,见到了萧诺。
萧诺坐在一条长案前,上面摆着几摞公文,面前翻开一本。
见沈破来了,苏横匆匆向外走去,萧诺喊住了他,“苏横,你不是外人,无需回避。”
苏横收住步子,站在一侧候着。他左右看了看沈破和萧诺两人,颇有几分担忧。
沈破敛起面上的不快,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走到案前,拱手行了个礼,“沈破见过天帝。”
萧诺起身,绕到案前,扶起沈破,“不必多礼。你去了人间一趟,过得可还好?”
“天帝派人在我身边盯着,好与不好,恐怕你比沈破更清楚。”沈破平静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嘲讽。
萧诺脸色微变,心中生出三分怒气,一想到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勉力压制了下去。
他道,“即便你不认我这个父帝,我在你面前,依然是个长辈。你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你在天下面前,不敢承认我母亲是你发妻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沈破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萧诺眼角充斥着微薄的愠色,眉宇间染了几分清冷,“我萧诺敢对天发誓,此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佳梦的事。”
话说得如此认真,如果不是沈破身在其中,怕是早就动摇了。
母亲的亲身经历告诉沈破,誓言这种不需要成本的东西,是世上最低劣的骗术。只有热恋中的情侣,才会信以为真。
沈破不会像母亲一样,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就赔上自己的半辈子。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的。”沈破忍住心中的不快,将陈年旧事暂且翻了过去,“我仔细考虑过了,你的要求,我同意了,但我有个条件。”
从第一次提出要求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万年,每一次都被拒绝,这一回,沈破突然同意,萧诺竟有些不太适应。
萧诺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以后,面上浮出淡淡的喜色,“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废黜纤云的水神储君之位。”
沈破此话一出,令萧诺脸色大变。
萧诺当年是从水界碎青手里借了兵力,夺下的天帝之位。故此,有了历任天后,皆为水神的规矩。
如果废掉纤云的储君,无异于自断臂膀,将来一旦发生兵变,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平定。
可是沈破咬紧这个条件,不肯松口。儿子重要,还是帝位的稳固重要,萧诺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
沈破见萧诺不吭声,心中猜出他的想法,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萧诺突然发话,对一直守在旁边的苏横道,“焚命簿,录仙篆。”
萧诺居然答应了?
苏横万万没想到,萧诺竟然如此溺爱沈破。这份沉甸甸的父爱,让他既羡慕又嫉妒。
倘若父亲能对他有一半的耐性,他就知足了。
苏横心有些疼,面上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他按萧诺所言,一一照做。
朱砂笔落在仙篆上的一刻,大殿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叶恭出现在他们面前,几步来到沈破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焦急地问道,“沈破,你有没有事,快给我看看。”
沈破冲她笑了笑,淡淡道,“我没事,好着呢。”
没事,命簿怎么会自己烧了起来。
叶恭不解地望着他。
沈破没有跟她解释,反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说,“我的婚事定下了。”
叶恭离开没多一会儿,他就定了婚事,好快。
是开心?是难过?叶恭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想要和他保持些距离。
毕竟,他是定了婚事的人,与异性太过亲密,总是不好。
沈破收紧了手臂,不肯松开她。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说,“阿恭,让我娶你,好不好。”
第68章 〇六八
走出浮香殿,叶恭感觉到有些茫然。
在沈破当着萧诺的面,向她求婚的时候,说实话,她确实心动了。可她曾经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等她决定放弃他了,他又突然反悔,如此反复无常,她怎么能将自己的心交给他。
何况,她还不知道怎样治好他的伤,在他痊愈之前,她不能冒风险,以免害他伤得更重。
算起来,自打有记忆开始,她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费这么多心思,沈破是头一个。
风迎面吹来,凉意丝丝入心。她闭上眼睛,想好好静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横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尊上,你还好吗?需不需要苏横送你回去?”
叶恭回头望了他一眼,心中不由疑惑,他此刻不应该在司篆处,处理沈破封立的事吗,怎么有闲心来找她。
她微微扬起嘴角,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你忙你的事吧。”
苏横欠了欠身,“那苏横告退。”
走出去老远,苏横突然调头回来,径直盯着叶恭的眼睛,用罕少有的认真语气说,“尊上的私事,苏横本不该多嘴,但是,如果是阿恭姑娘有需要,无论多么困难,苏横都愿意赴汤蹈火,为你分忧。”
叶恭颇有些感动,锤了他胸口一下,“够义气,我会记着你的情。”
苏横的手放在叶恭刚刚锤过的地方,傻愣了许久,目带惆怅地低声自语,“原来我在你心里……”
声音有些小,吐字也不清晰,叶恭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但看出他似乎不是很开心。
想要变开心,叶恭倒是有个办法。
那就是,一醉解千愁。
叶恭拍了拍苏横的肩膀,“安信怀在府里备好了酒菜,走,一起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