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萧诺对他的母亲有所亏欠,但对沈破,却是没有做错什么。
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父子之间的结,叶恭解不开。
她能做的,只有抱紧他,再抱紧一点。
沈破身上大片凹凸不平的肌肤告诉叶恭,这是他为了母亲,亲手划开肌肤血管后,留下的伤疤。
日日如此,该有多痛。
叶恭心疼地说,“我替你将疤痕消了,好不好。”
“不用了,没疤算什么男人。”话毕,沈破忽的改了主意,“要是,你觉得丑,就消了吧。”
“不丑。你的一切,我都爱。”叶恭吻过他身上的每一条伤疤。
沈破与萧诺几万年没有和解,如今为了叶恭,放下过去,委屈自己认了萧诺这个父亲。这份感情,叶恭怎能辜负。
叶恭说,“选个日子,我们尽快完婚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改主意了。”
沈破的眼里化开一抹温柔,“好,等天亮了,我就让苏横去办。”
苏横?叶恭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对了,叶恭好像带苏横去了安信怀府上,然后,她一个人出来,和沈破待到现在……
这人间,怕是要过去半年了!
估计,玉惜要吃腻凡间的东西了。
叶恭一骨碌爬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丢在沈破身上,“穿上,我们去建安。”
“建安?”
纵使沈破没睡够,被叶恭这一闹腾,也没了睡意,赶紧起身,陪叶恭走了一趟。
安府的后院里,白雪皑皑,梅香四溢。
苏横托着腮,用筷子敲着桌上的酒坛,百无聊赖地哼唧,“尊上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我就要在人间过年了。”
安信怀笑了笑,“兴许尊上忘记你了。”
“尊上忘记我,你开心个什么劲。”苏横抓过坛子,喝了一口,咂咂嘴,“尊上不来也好,我能多喝你两坛好酒。你这酒,可是九重天都难见的美味。”
玉惜闻言,放下手里的鸡翅,伸手要拿酒坛,“好喝吗,也给我尝一口。”
苏横和安信怀几乎同时发声。
“不行!”
“小孩子不准喝酒!”
玉惜怯生生地缩回了手。
苏横敲一下酒坛,站起来,“你干嘛学我?”
“我们同时说的话,怎么就是我学你!”
“你一个凡人,哪里来的胆子,跟我吵嘴?”
“你一个神仙,哪里来的闲情,跟我争辩?”
苏横和安信怀再次同时说,“与你何干!”
玉惜揉了揉耳朵,端着一盘烤鸡,到远处的亭子里席地而坐,安安静静地吃饭。
白玉兰树下,亮光闪过,叶恭和沈破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苏横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仔细一看,没错,确实是他们两个。
自从沈破上次离开人间,安信怀就再没见过他,这次重逢,意外发现他消瘦了许多。
安信怀担忧地望着他,“要是做神仙不开心,就回来。在凡间,有我,有陛下,没人敢对你有半分不敬。”
“我很好,让义兄操心了。”沈破淡淡一笑,握紧了叶恭的手,“我来,是告诉义兄一件事,我和阿恭准备成婚了。”
安信怀愣了一下,很快,眉眼间浮出几分狂喜,“恭喜恭喜!日子定了吗?”
“还没定。”叶恭转头征求沈破的意见,“择日不如撞日,干脆……”
自从叶恭出现,苏横就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她和印象中不一样了。要说哪里不一样,苏横怎么也想不出来,直到,他看见叶恭衣领下面,一团若隐若现的红痕,恍然明白了。
“今天?!”沈破有些错愕。
想过尽快,没想过会这么快。
他什么都没准备,就连喜帖也没写完,太着急了些吧?
叶恭笑了笑,“腊月初八吧,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来得及筹备。”
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碎掉了。
三个人齐刷刷望向声音来源处。
苏横烫到一般,飞快地松开了手,桌上横着几块白玉酒杯的碎片。
他尴尬地摊了摊手,“一时高兴过头,没控制住。”
这个时候,没人会责怪他攥碎一只杯子。
安信怀更关心沈破的婚事,“你们在哪里筹办?凡人上不了九重天。要是你们在九重天办喜事,我和陛下就没法参加了。”
沈破说,“我想在人间,阿恭,你怎么想的?”
“有你的地方,哪里都好。”叶恭难得说了句情话。
“好,我和苏横交代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挺神秘的样子,莫非有什么惊喜?
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叶恭懒得猜,由他去了。
等他们两个走远,安信怀忽然严肃起来,对叶恭道,“殿下喊我一声义兄,我当负起兄长的责任。尊上,你和殿下,是认真的吗?”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问这种问题。
叶恭望着远处白茫茫的雪地,深吸了口气,“为什么这么问我?”
安信怀垂目,平静道,“如果尊上只是玩玩儿,信怀宁死也要阻拦这门婚事。”
叶恭玩味道,“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安信怀抬起头,迎上叶恭的目光,“信怀便将如何医治殿下伤势的方法,告诉尊上。”
第70章 〇七〇
叶恭的眸色瞬间变得深沉,猛的抓住安信怀的衣领,急问,“快说,怎么治?”
安信怀被勒得咳了两声。
叶恭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连忙松开手,“七情剑是白若所铸,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医治的方法。”
要说玉惜知道,叶恭或许会相信,安信怀怎么可能。
安信怀自嘲似的说,“白若与我,是累世的爱人,她心里想什么,无需她开口,我全都猜得出来。”
他居然就是害白若斩断七情,投入炉中铸剑的人!
一想起白若和玉萤自断仙骨的画面,叶恭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的男人,白若瞎了眼才会爱他几生几世。
叶恭抬起一脚,直踹在安信怀胸口。
安信怀一个凡人,如何扛得住叶恭这一脚。他接连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嘴角随之渗出一丝鲜红。
他按住胸口,平复了一下情绪,“谢尊上教诲。”
叶恭冷笑,“我没开口,何时教诲于你?”
“信怀自知错在何处,受尊上雷霆之怒,无半分委屈。”
“如果不是怕你死了,白若转生回来找不到你,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安信怀蓦的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尊上,你刚刚说,白若转生了?”
“那不是你希望的吗?她转生以后,会是一个新的生命,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再不会被你伤害,更不会耽误你争夺天下。”
“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一向温文尔雅的安信怀,一阵哭,一阵笑,发疯一样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像是叶恭曾经认识的那个人。
安信怀捡起酒坛,用力摔在地上,面前的石桌,一脚踹翻,就连一旁的白玉兰树,也没有幸免于祸,在他粗暴的蛮力下,秀丽的枝条纷纷折断,散落在雪地里。
玉惜看到这样的画面,害怕地躲在叶恭身后,紧紧揪着她的衣服,身子瑟瑟发抖。
叶恭拍了拍玉惜的手,安慰了她几句,冲安信怀吼道,“疯够了没有!白若不在了,你拿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安信怀忽然安静了下来,仰面倒在雪中,低声哼着一首诗,其中几句隐约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首诗,常见女子吟唱,今日换了安信怀,听上去,竟然格外凄凉。
他该是悔了。
可惜白若在有生之年,没有等到这一天。
留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叶恭握住玉惜的手,准备带她离开这里。
安信怀轻轻喊了一句,“尊上,求你告诉我,白若转生到了哪里?我想去找她。”
叶恭步履暂停,“她是自断仙骨,以后不归三界管辖,仙篆、命簿都没有她的名字,我无从知晓她的去处。”
说完,叶恭牵着玉惜,走出了安府。
门外有马车侯着,是来接叶恭去鲁国公府的。
那是沈破在凡间的家,他此刻正在府里,和苏横商讨筹备大婚的事。
沈破说完,发现苏横没什么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苏横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殿下,我刚刚走神了。”
这半天下来,苏横一直奇奇怪怪,不是丢三落四,就是魂不守舍,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破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苏横欲言又止,眼神躲闪。
“我们情同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苏横狠了狠心,说道,“殿下,其实我……”
“我回来了!”
侍从推开门,叶恭走了进来。
玉惜第一次见识到人间王侯府邸是什么样子的,与安府大不一样。她兴奋地跑来跑去,四处打量,没有和叶恭一起进来。
叶恭扫了一眼沈破和苏横的模样,目光在苏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沈破拉着叶恭在身旁坐下,“你来得正好,苏横遇到难题了,你也来听听,我们一起帮他想办法。”
“论辈分,我是苏横的前辈。论身份,我是他的尊上。论情分,我是他的嫂子。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自当尽力。”叶恭语气硬了一些,似笑非笑地望着苏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仿佛是在提醒他,不要说错话。
苏横会意,很快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能遇到什么难题,不过是,喜欢的姑娘要嫁人了,心里不舒服。可我仔细一想,姑娘嫁给如意郎君是好事,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你们不用在我身上费心,等过几天,我缓过劲儿来就好了。”
沈破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就放心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更好的。”
苏横紧紧盯着叶恭,眼睛里的目光仿佛在说,不会再有了。
叶恭错开他的目光,望向沈破,“你和苏横讨论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沈破往门外看了一眼,没看到安信怀的身影,“义兄呢,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叶恭脸上变了变,不悦道,“我踹了他一脚,估计在府里养伤呢。”
等会儿,安信怀本打算告诉她,如何医治沈破,她没等他说话,就踹了一脚?!
就冲这一脚,叶恭怎么再开口问他。
完了完了。
“我去看看义兄伤得怎么样。”沈破忽然站了起来,交代苏横,“婚事就按照我刚刚说的筹备,你先去办吧。”
说完,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
苏横偷偷侧目看了看叶恭,迅速收回目光,准备起身去办差。
叶恭从身后喊住了他,“苏横,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不要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苏横低落的声音飘了过来,“我知道不是我的,我也没有想过去争去抢。我只是想不明白,帝位、至亲、女人,每一样都是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什么在他那里,都是上赶着求他收下。难道,只有他得到那些是理所应当,别人就不配拥有吗?”
“苏横,说话时,注意你现在的身份。”
“我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说这些话。如果我是凡间那个无父无母的苏横,被殿下收留在身边,我不敢奢求任何。可是,现在的我,是天帝亲……封的司篆,论身份地位能力,比殿下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他拥有的东西,我一样都得不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的是,沈破从来不会埋怨上天不公。”
“他已经得到了一切,该知足了,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或许吧。叶恭不是他们,没办法站在他们的立场感同身受。
房间里有些闷,叶恭走出房间,到外面透透气。
玉惜像是小鸟一样,扑棱着飞过来,抓住叶恭的手臂,“尊上,人间比白玉峰好玩多了,我们能不能多待几天再回去。”
“当然。”叶恭没来由的喜欢眼前的小姑娘,忍不住在她圆鼓鼓的小脸上捏了一把。
玉惜欢呼一声,再次冲进雪地里,堆起了雪人。
望着她开心的身影,叶恭忍不住感叹,年轻真好,有好吃的、有地方玩,就没有烦心事。
但愿她能保持这样一份纯真,不要被浊世污染。
叶恭在府里随便转转,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
几株梅花傲雪盛放,在一片苍茫中,显得尤为清丽动人。疏影之间,暗香阵阵,沁人心脾。
正赏梅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尊上。”
叶恭回身去看,只见纤云一身鹅黄,亭亭立于一旁。
距离齐国一世过了太久,叶恭一时半会儿记不起纤云曾经怎么得罪过她,听说她被天后禁足在缥缈宫,本想让她涨涨教训就算了,不打算责罚,想不到,居然偷跑出来了。
叶恭不想跟纤云动手,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如果不想死,马上离开这里,回你的缥缈宫待着。”
纤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滂沱,楚楚惹人怜,“尊上,纤云冒死来到这里,是有事求尊上成全。”
“我不是菩萨,你拜我有什么用?”
纤云接连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纤云听闻,尊上要与破哥哥成亲。”
“与你何干!”
“尊上,你不能无他成亲,因为……”纤云欲言又止,不住地抹眼泪,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叶恭不想听她多说话,即便是在故意吊人胃口,叶恭也没兴趣知道后半句话是什么。
她提步便走,不曾想,纤云匆匆跪行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尊上,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求你成全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