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确定沈破没有大碍,不禁长舒了口气。
陆铭为沈破诊过脉,没好气地对安信怀说,“你义弟死不了,以后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活到腻为止。”
刚刚陆铭态度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个语气。
安信怀不明所以,茫然地问,“你是在生气吗?”
“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显了。”陆铭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了,“我真的是想不明白,沈破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尊上为他做到这种程度。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尊上太荒唐了。”
“什么叫不荒唐?在你心中,尊上就应该放下儿女情长,事事以大局为重?只要没有按照你想的来,就是荒唐?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一个天医,心思不放在治病救人上,反倒管起尊上的私事,荒不荒唐?”
陆铭被安信怀呛了几句,一时哑然,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反驳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想当年,你一次次离开白若,全是为了你满嘴的仁义道德。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陆铭的这几句话,句句戳在安信怀的心窝子上,每个字都命中要害。
安信怀瞬间脸色惨白,沉默半天,终于开口,“有些错,犯了可以改。有些错,犯了就会一辈子后悔。我不希望殿下和尊上,走我的老路。”
看到他转变的脸色,陆铭自知失言,犹豫再三,没敢说话。
久不开口的叶恭,适时发话,“谢谢你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为我着想。其实,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考虑过很久。不论我怎样做,都会有遗憾。所以,我选了一条,走上去能让我自己心安的路。如果你们尊重我的决定,以后,我对你们会比现在好百倍。如果你们认为我错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必勉强结交,互相为难。”
“许多人羡慕我,觉得能和尊上做朋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陆铭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不要小看了我。”陆铭眼睛里透出几分心疼,狠下心转过身,“你既然已经这样做了,我还能说什么。我马上去煎些滋补的汤药来。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以免消息泄露出去,让南辰有机可乘。”
陆铭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到了房门口,猛的转过头来,望了安信怀一眼,“走啊,人家两口子大喜的日子,不走,你准备留下来闹洞房吗?”
安信怀拱了拱手,“信怀去看看玉惜。”
陆铭和安信怀一前一后,一起走了出去。
寝房里,只剩下叶恭和沈破两人,重新恢复了安静。
叶恭仔细端详着沈破,见他额前有一缕乱发,替他抹到鬓边。看了一会儿,她情不自禁拾起沈破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口,“睡够了,就赶紧醒过来。以后,你是有妇之夫了,要尽到做夫君的责任。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你还要学着做一个好父亲。”
说着说着,叶恭莫名有点心酸,竟然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多苦多难,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今天她是怎么了。
眼前的沈破依然在沉睡着,他的身体正在将自己本身的能量,与叶恭输给他的元神和灵力融合,等到一切完成,他就会醒来。
这个过程可能很快,也可能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
叶恭除了等,别无他法。
房间里越发安静了,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只剩下滴漏水珠落下喷溅的声音。
叶恭守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乏累,正准备在沈破身边休息一下,就听到房间外面有噪杂的喧闹声。
摘星楼所处之地十分偏僻,除了附近几处村落,没有更多人知道。叶恭和沈破的婚事,也没有大肆宣扬,理应不会有人来才对。
正琢磨着,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视线中,纤云和安信怀几乎同时进门。
第74章 〇七四
安信怀看到叶恭,无奈道,“我告诉过她,你不希望有人打扰,但是,她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我一个凡人,拦不住她。”
“无妨,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叶恭冲他点点头,示意他没关系,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安信怀虽有担忧,但是,叶恭既然这样肯定,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依照她的安排去做就是。
他拱手退出房间,顺手将房间的门关上。
隔了几天,再见纤云,叶恭只觉得比以前更加反感。
她瞥了一眼纤云,没好气道,“我和沈破已经成婚,你可以死了那条心了。”
纤云仿佛没有听到叶恭的话,匆匆几步上前,半跪在沈破床前,目带焦急,“破哥哥,你醒醒,我是纤云,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
脸皮厚到这种程度,倒是举世罕见。
叶恭施法,用了一成力道,向纤云打去。
法力在击中纤云后,发出一道刺目的白色光芒,纤云中招,猛地倒退了数步。
纤云脸色一变,面上虽是惊讶,眼底却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尊上,我可是天后唯一的外甥女,你对我出手,就不怕得罪天后吗。”
叶恭眉头微微一皱。
她曾经怀疑过纤云,可能早已经被南辰驱使。但是,纤云与碎青的关系,使她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妄下断言。
如今,叶恭不得不质疑,纤云眼中的喜色,究竟是什么意思。
倘若南辰真的躲在纤云身体里,叶恭要如何做,才能在除掉南辰的同时,顾及到碎青的颜面。
一阵黑色的烟雾,从纤云身上袅袅而起,慢慢飘散在空中,弥漫了整个房间。
黑色烟雾丝丝蔓蔓,相互连接,宛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房间里的几人笼罩其中。
叶恭微微一笑,饶有兴趣道,“南辰,果然是你。我以为你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纤云身体里一辈子。”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会是三界最强,想不到,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纤云突然念起诀,黑烟巨网迅速动了起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叶恭和沈破的方向收缩。
方才看起来还有些病恹恹的叶恭,蓦地起身,七情剑自手中显现,扬手挥出,剑风所到之处,黑色烟雾迅速消散,恢复先前原本的样子。
纤云挑了挑眉,“没想到,你在失去了一半元神和绝大部分灵力之后,依然如此强大,我倒是有点佩服你了。如果我们不是对手,说不定,我会和你做朋友。”
“如果不是你发现我变弱了,怎么可能自己出现?可惜,我叶恭跟你这种邪物,没有半点做朋友的兴致。”说话间,叶恭再次挥剑,黑色烟雾四处溃散,很快消失殆尽。
先前还在说笑的纤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面对叶恭的以守为攻,竟然渐渐力有不逮。
几个回合之后,纤云明白了,就算叶恭法力削弱到不及过去三成的程度,现在的她,依然不是叶恭的对手。
七情剑携着铺天的灵力迎面刺来,纤云躲闪不及,剑刃豁开她肩膀的一道血口。
纤云接连倒退几步,眼底的慌乱尽收于叶恭的眼底。
叶恭只消最后一剑,便可消灭南辰,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就在这时,黑色烟雾在纤云掌中迅速凝结,变成几把黑色的飞镖。
纤云趁叶恭不留意,抬手撒了出去。
一半的飞镖飞向叶恭,另外一半,对准的是沉睡中的沈破。
叶恭要救沈破,顾不得去追纤云,眼睁睁看着纤云在她面前逃走,毫无办法。
等到确认沈破无恙,叶恭意外发现,自己的视线中多了几丝黑色的东西。她使劲揉揉眼睛,依然没有任何改善。
叶恭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她使出最后一招的时候,纤云在撒出飞镖的同时,有什么东西趁她不注意,映入了眼睛里。
难道说,这才是纤云的暗器,飞镖只是掩护?
叶恭运功,试图将黑色的烟雾逼出体外,可是,她连续运功几个时辰,始终无法改变一丝一毫。
这几丝黑烟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这么顽固。
叶恭歇息了一会儿,再次运功,可是,这一次的结果与上次并没什么不同。
南辰功夫不行,邪术倒是练到了极致。
万一南辰突然调头回来,发现叶恭中了他的暗算,要与叶恭再大战几个回合。叶恭虽然毫不畏惧,但是,谁能保证这次的战斗不会波及到无辜的凉州城百姓。
叶恭生来守护三界,断不能将众生置于危险之中。
想清楚以后,叶恭命人寻来玉惜,带着沈破回了云阙宫。
刚把沈破扶到白玉床上没多久,玉惜就满脸慌张地跑进了殿里。
玉惜见叶恭脸色不大好,为难地傻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还是不说。
到最后,还是叶恭等不及,先开口问的她。
玉惜快步走进来,指着宫门的方向,忧心道,“尊上,外面有好多人,把宫门口给围住了,说是要尊上出去见他们。要是尊上不见,他们就守在外面不走了。”
三界中,少说有几百万年没有人这么大胆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叶恭问玉惜,对方有没有自报家门。
玉惜仔细想了想,拧着眉头说,“我不认识他们,不过,其中有一个好像说,他是北冥的什么王,我记不清了。”
北冥鲲王。
以前,鲲王是上门求见叶恭,每次来,都要先送礼帖,全是北冥最好的东西,让他以后不必这么客气,他都不愿意,非要送不可。
现在突然就变成了,要叶恭出去见他。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叶恭脸上带着冷笑,眸子里透出凌冽的目光,“不见,让他在外面等着,等他什么时候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再说。”
“可是……”玉惜欲言又止,犹豫许久,终于说道,“纤云也在外面。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北冥什么王,还不知道殿下和尊上成亲了。北海什么王想要逼迫尊上退位让贤,将水神之位还给纤云,等水神和太子的婚约履行之日,纤云就给他一些好处。”
纤云的储君之位早就被废了,即使叶恭让位,这水神也轮不到纤云来做。
更何况,沈破愿意做这个太子,也不是稀罕给萧诺当儿子,而是为了和叶恭的婚事,能够名正言顺。就算纤云做了水神,沈破也不会娶她的。
这个道理,纤云思想简单,想不明白就罢了,南辰怎么可能想不到。
除非,他明知道不可能达到目标,却故意这样做。
这件事按照正常情况发展下去,势必会挑起叶恭和北冥鲲王的血战,到时候,刀剑无眼,鲲王带来的将士定会受到祸连,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届时,深邃的北海之中,将会再添无数怨灵。
怨灵越多,怨气越盛,南辰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叶恭因为战斗损耗灵力而衰弱,南辰因为横死的将士而愈发强大,此消彼长,无需太久,南辰就能与叶恭伯仲相较。
南辰果真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叶恭既然已经看穿他的阴谋诡计,又怎会让他得逞。
她打个哈欠,懒洋洋道,“玉惜,你替我去一趟司篆处,把苏横叫来,让司篆大人吓唬吓唬那条蠢鱼,省得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玉惜领命,急匆匆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玉惜悄喵喵的回来了,双颊粉扑扑的,不好意思道,“尊上,司篆处在哪里?我对九重天不熟,找不到路。”
差点忘了这茬儿。
叶恭起身来到桌前,拿起一张纸,折了一只纸鹤。她念了一句口诀,纸鹤在她手上扑棱了一下,振翅而起,飞到了半空中。
纸鹤冲玉惜扇了扇翅膀,在玉惜前面领路,往门外飞了出去。
叶恭原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结束,没想到,纸鹤带着玉惜离开以后,过了半个多时辰,自己飞了回来。
读完纸鹤上面留存的信息,叶恭拍案而起。
南辰见叶恭不中计,便临时改了计划,挑起了苏横和鲲王的争端,此时,他们两个正在宫外缠斗,玉惜怕苏横吃亏,一直在旁边守着,没能及时赶回来报告消息。
不行,不能干等着,就算苏横未必落败,叶恭也必须要出去阻止这场争斗,将伤亡减少到最低。
无辜之人,不能为了南辰的阴谋而白白丢掉性命。
叶恭顾不上其他,连喜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穿着一身耀眼的大红色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云阙宫外,苏横和鲲王兵器相接,两种锋利的兵器撞击在一起,火花四溅,叮当作响。
鲲王见自己不能获胜,故意言语相激,“苏大人不在司篆处待着,跑到尊上的云阙宫门外来逞什么英雄?”他邪笑一声,眼神狂妄,“莫不是你孤独了太多年,对尊上有什么非分之想?”
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苏横一剑拦腰挥去,剑气所至之处,隐约有龙吟虎啸之声。他不屑地重重一哼,“哪里来的臭鱼烂虾,到处喷粪,把好好的北海之滨,搞得臭气熏天。”
鲲王听了不但不恼,反而继续嬉皮笑脸,“你没有否认,看来,你真有这个想法。苏大人,本王有个提议,不如,你助我拿下水界,我帮你促成姻缘。我们两方都不亏,你看如何?”
“如何个屁!你脑子里装的全是蛤蜊吗?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苏横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将精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对战上,瞅准机会,对准鲲王的咽喉,一剑刺去。
苏横的注意力都在鲲王身上,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纤云。
纤云眯起眼睛,悄悄靠近苏横,一掌击向苏横的后心。
“苏大人,小心背后!”玉惜情急之下,脱口提醒。
苏横意识到中计,可是剑的招式已经使出,立即收回也赶不及接下那一掌。眼下,苏横明知道中了纤云的计谋,依然没有办法完全脱身。
就在这时,纤云眼前亮起一瞬间的亮光,紧接着,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从手掌心里传来。
她匆忙收回手掌,竟然看到,一道寸余长的口子横在掌心,汩汩冒着鲜血。她施法止血,但是没有丝毫作用,血依然不停地向外流着。她惊恐地望向亮光处。
亮光熄灭,不远处,叶恭一身红衣,渐渐显身出来,手里攥着那把令三界闻风丧胆的七情剑。
叶恭平举起手,七情剑直指纤云,“当年,在摘星楼里,是你杀了他?”
虽是疑问的句子,但语气中透出,叶恭早已笃定凶手就是纤云。
除了纤云,还有谁会一次又一次利用沈破的死,来击溃叶恭的心理防线呢。
叶恭的话里没有任何感情,冷到极致。
而叶恭的眼睛里,黑色的丝絮透了出来,渐渐遮住眼睛,双目变成骇人的黑色。
第75章 〇七五
黑色的烟雾自叶恭身后缓缓腾起,逐渐蔓延至身前,沿着手臂一直到剑尖,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将整把七情剑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