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雷在叶恭头顶炸开,视线里的画面猛的晃了几晃。
纤云说的话,是真的吗?
虽说她刚刚被废黜了水神储君之位,好歹是天后碎青的外甥女,不应该拿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
更何况,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纤云应该不会说吧。
可是,依照叶恭对沈破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种朝三暮四的人。
一定是纤云想要离间他们的阴谋,绝不能上当。
叶恭的神色渐渐沉稳下来。
纤云昂起头,坚定地看着叶恭,“如果尊上不相信,纤云可以发誓,没有半句虚言。”
叶恭翘起嘴角,冷笑一声,“发誓?雷公电母挺忙的,就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在尊上心里,我是个为了和破哥哥在一起,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女人。可是这次,我保证自己说的是真的。”纤云目不转睛,丝毫不畏惧叶恭审视的目光,“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破哥哥为何要篡改尊上的记忆?如果他问心无愧,为何要故意与尊上起冲突,亲手毁了存储尊上记忆的星星?如果不是他心里有鬼,为什么他突然认了天帝这个父亲,在尊上马上就能知道一切的时候,焚掉他的命簿?过去的一切,他都抹掉了,难道尊上没有过丝毫怀疑他的动机?”
叶恭和沈破之间的事,本应不会有第二人知晓,纤云为何能了解得如此详细。
难不成,沈破对她毫无隐瞒。
不,不可能。
沈破对待感情向来专一,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尊上还是不信我,非要我将孩子带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吗!”纤云顿了顿,眼泪滚落到雪地里,化开一团白雪,“他想要的,从来只有天下。认下天帝这个父亲,天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尊上是万神之尊,只要他和尊上成亲,这天下便固若金汤。试想一下,如果尊上要和他成亲,我与他的婚约就只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约束力,他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天帝废黜我的水神储君之位呢。他不过是在尊上和我之间,选择了对他更有利的一方。尊上、天帝、我,都只是他得到天下的一枚棋子,没有用了,就会随手丢弃。”
纤云越是抹黑沈破,叶恭越是厌恶她。
叶恭从她手中扯出衣袖,向前走出几步,“滚出我的视线,否则,不要怪我不给碎青面子。”
“尊上!”
“滚!”
雪地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再听不到纤云的声音。
叶恭重重一掌拍在梅树上,震落几片花瓣。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调头准备回房间。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意外看见,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叶恭迅速回头,看清了他的样貌。
沈破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71章 〇七一
“沈破?”叶恭错愕,“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破深吸了口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微微一笑,“来了一会儿了。方才,我去见过义兄,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说,是他有错在先,你伤他,他不怨你。义兄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上路去找白若。阿恭,我想去送送他,你要和我一起吗?”
“哦,好。”叶恭应下了,心里却在犯着嘀咕。沈破刚刚听到了多少,如果知道纤云的目的,为什么不辩解,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就这么相信叶恭,不会怀疑他吗。
沈破来到叶恭身边,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我刚刚去了王宫一趟,陛下身体尚未恢复,义兄要走的事,我想先瞒一瞒他。目前,就你、我、苏横、玉惜四个人去送他了。”
“好。”叶恭不知道说些什么,明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也只能如此。
“那我们现在就喊上他们,一起去找义兄。”沈破牵着叶恭的手,往前门方向走去。
叶恭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脑袋里一直在想纤云说的那些话。
如果她跟沈破求证真伪,明摆着是她不信任他,本来没事,也会闹出事来。如果像沈破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却像是一个刺,扎在心里,让叶恭没有一刻安心。
倘若今天有人告诉沈破,叶恭在他之前,与别的男子有过生养,沈破会向叶恭求证吗?
他应该会抢在叶恭自证之前,先行说明自己从未有过怀疑她吧。
叶恭攥紧了沈破的手,收住了脚步。
沈破转过身望着她,等着她开口。
叶恭整理了一下措辞,缓缓道,“沈破,纤云跟我讲的事,你大概都听到了吧。”
沈破微微战栗了一下,身体里有澎湃的情绪在涌动。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我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在一旁仔细考虑过,在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要不要解释。我怕越是解释,越显得心虚。她在你心里扎的那根刺,就会在我越描越黑的滋养下生根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你觉得我是在怀疑你?”
“我没有那么觉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曾经发生过的事,我可以找证据,但没有发生的事,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法证明清白。”
叶恭开始后悔提起这件事,如果她不提,着急解释的人,就会是沈破。而现在,她感觉到,像是自己不信任他,无事生非似的责怪他。
为什么沈破不能听叶恭把话说完,非要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打断她。
不过,这也证明了,沈破是在意她的,不然,不会那么着急解释。
能够得到这个结果,叶恭还是非常开心的。
叶恭说,“你先听我说。我提起这件事,不是怀疑你,更不是跟你兴师问罪。我是觉得,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我们藏着掖着,就算没事,也会捂出事来。”
沈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阿恭,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放心了。但是,我什么都不做,岂非愧对你的信任。”
说着,沈破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在白雪的映射下,闪着亮光。
“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沈破扬起匕首,往自己胸口刺去。
叶恭一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出手攥住了沈破的手腕,拍掉他手中的匕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怒,“挖心是闹着玩的吗,就算你有几万年的修为傍身,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们一会儿要去给安信怀饯行,你这样子,安信怀能放心离开吗?”
沈破撇开头,赌气一般,“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隔阂。”
叶恭被他气得头疼,“你是不是傻?想要我了解你的心意,有的是方法,你何必非要用最危险的。”
这次换成沈破发愣了。
还有什么方法?为什么他想不到。
叶恭松开他的手腕,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口,“我可以去这里亲眼看一看,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你敢不敢让我看?”
·
叶恭一行人赶去安府的时候,安信怀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
站在大门口,安信怀依次看过他们四个,眼中有万分的不舍。
玉惜没经历过这种离别,竟被这场面闹哭了。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手里的一枝梅花递给安信怀,哽咽着说,“安叔叔,我在你府上打扰了半年,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就给你这支梅花留个纪念吧。”
安信怀收下了梅花,别在行李箱上,顺手摸了摸玉惜的脑袋,有些舍不得她,“等我找到你师父,你就和你师父一起住在我府里好了。”
玉惜噙着泪,点点头。
安信怀转而望向沈破和叶恭,轻轻拍了下沈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殿下,我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你有多想和尊上成婚,就有人多想你们成不了婚。我走了以后,没人劝得了你,你千万不要任性,不管想做什么事,都要先跟尊上商量一下。”
对沈破来说,这样的离别不算什么,如果想见面,他可以随时寻到安信怀的踪迹,与之相见。
但是,安信怀的这些话,他听进去了,不住地点着头。
安信怀走到叶恭面前,拱了拱手,“尊上,我这个义弟虽然活了几万年,可他心里还是个孩子。以后,你们成了亲,请你多多包涵。”
他没有提叶恭踹他那一脚,话里满满的真情实感,全是兄长对幼弟的疼爱。
叶恭虽然不屑他的所为,但眼下,他确实是个称职的义兄。
何况,他欠下的,是白若的情债,其他人没资格为白若抱不平。
叶恭勉强点点头,不悦的情绪没有发作。
安信怀最后来到苏横面前,眸中的担忧,明显比刚才浓郁几分。
他开口之前,认真想了想,掂量过轻重,才说,“我特别喜欢你的名字,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对你抱了很大的期望。苏横,这世上爱你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你记住我说的话,不要辜负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苏横的眼神有些复杂,在挣扎了许久后,说了一句,“好。”
所有人交代完了,安信怀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笑着跟他们挥了挥手,毅然转身,踏上了行程。
玉惜的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她和安信怀相识的时间不长,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玉惜小声抽泣,压低的声音飘进叶恭的耳朵里,“我师父究竟去了哪里啊。”
叶恭看着玉惜的样子,有些心疼。
说到底,玉惜还是个小姑娘,经历的事情少,感情难免会细腻些,等以后见惯了离别,就不会这么容易伤感了。
沈破受到玉惜的影响,多少有些低落,伸手扶上叶恭的肩膀,往怀里一揽,“让我抱抱。”
他的眉毛拧成一团,眼眶里有光流动。
叶恭忽然记起,她走进沈破心里,亲眼看到的一切。
那里有沈破从出生至今的所有记忆。
叶恭看到了他对母亲的死无能为力的愧疚,也看到了他对叶恭至死不渝的深情。
两份沉甸甸的爱,至纯至真,不含一点杂质。
除此之外,叶恭还看到了七情剑留在沈破元神上的伤口,至今没有愈合,仍在滴血。
就在这一瞬间,她想通了医治沈破的方法。
白若没有说完的话是:想要救沈破,唯一的方法是,有一人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半元神,来修补沈破元神上的缺失。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样简单的答案,叶恭竟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难怪沈破明知道如何医治自己,却始终不肯告诉叶恭。
他怕叶恭会用自己的元神来医他,如果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个人的元神不能完整,他希望那个人是他。
但是,叶恭的元神一旦受损,修为势必大损,能否是南辰的对手,不敢保证。
叶恭从沈破的记忆里看到,南辰隐匿于纤云的躯壳中,紧紧盯着叶恭的一举一动,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一再出现在叶恭面前,为的就是要叶恭牺牲自己,去救沈破。
只要叶恭医治完沈破,南辰就会对叶恭出手,绝不会留情。
同样是这个原因,沈破亲手篡改了叶恭的记忆。他宁肯要叶恭恨他,也不要叶恭爱他。
即便纠结痛苦,他也选择一个人承受,这是他爱她的方式。
而叶恭爱他的方式,是医好沈破,除掉南辰,让他爱得没有后顾之忧。
叶恭抚平沈破拧紧的眉头,靠在他怀里,柔声说,“我们将婚期提前吧,越快越好。”
沈破替她将鬓角的发丝绾到耳后,轻轻道,“我听你的。”
“我希望大婚那天,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我听你的。”
“成亲那天,我有一份礼物要送你。”
“我不要礼物,只要你。”
……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入苏横的耳朵里,本是情侣间的甜言蜜语,在苏横看来,每一句都是钢针,狠狠刺穿耳膜。
安信怀今天话,其中一句,苏横十分赞同。有人不希望沈破和叶恭成亲。确切地说,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想看到他们成亲。
三界需要叶恭,叶恭需要沈破,这两件事,本来就不可共存。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罢了。
苏横攥紧拳头,指甲卡进肉里,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雪上,宛如飘零的梅花瓣。
第72章 〇七二
大婚的地点定在凉州,一座开启叶恭和沈破故事的城池,没有杀戮争斗,一片祥和宁静。
玉惜取来婚服,帮叶恭更衣。
大红的丝绸布料,经过水洗熨烫之后,变得更加柔软贴身,衬着叶恭恰到好处的身段,分外好看。
玉惜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不吝赞美,“尊上,你是我见过第二好看的新娘子。”
她从小就被白若困在白玉峰上,见过的新娘子,恐怕都没有两个,叶恭竟然排到第二。
叶恭笑道,“在你心里,谁是第一好看的新娘子?”
“当然是我师父。”玉惜一边给叶恭系布纽,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虽然我没见过她穿上喜服的样子,但我觉得,没有人能比我师父成亲的时候美。”
叶恭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莫名想笑。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胳膊肘该往哪里拐,白若没白养她这么大,是个乖徒弟。
玉惜替叶恭掸平衣角,站起身,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遍,喜服合身,妆发妥帖,每一处的装扮,都恰到好处。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即将离开的时候,有些不情愿。她犹豫了下,向叶恭面前凑了凑,用商量的语气说,“尊上,要不然,今天就破个例,留我在摘星楼里。我可以闹闹洞房什么的,你和殿下不至于太无聊。你说怎么样?”
叶恭十分坚定地摆了摆手。
玉惜只好退了一步,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恭,“我就远远看着,保证不给你添乱。你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就吩咐我一声,我帮你去办。尊上,你通融一下嘛。”
叶恭依然是摆手。
这样也不行?
玉惜心凉了一半,肩膀垮下来,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我马上走就是了。尊上和殿下好好成亲,明天我再来看你们。”
她冲叶恭做个鬼脸,欠了欠身,一蹦一跳地走了出去。
叶恭目送她离开,心里有几分羡慕。
自有记忆起,叶恭一直避不开刀光剑影,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早早忘记了开心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要活下去,就必须想尽办法胜过敌人。
叶恭曾经设想过,要是能活成玉惜那般纯真的样子,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