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这一生,注定了坎坷艰难,在此生终结之前,都无法拥有那样的生活。
一道修长的影子投进叶恭的视线里,走到她的面前停住了脚步。
叶恭抬起头,视线里,沈破孑然而立。
他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玉冠束发,五官干净纯粹,表情稍微有些奇怪,似乎喜忧参半。
叶恭向他伸出手,拉他坐在自己身边,边为他倒酒边道,“苏横走了吗?”
沈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声回答,“到了摘星楼下,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叶恭又问,“萧诺没来吗?”
好歹是沈破的父亲,如果他来的话,叶恭不会说什么。
沈破眨了一下眼睛,“我没把咱们今天成亲的事情告诉他。”
虽说沈破答应做天界的太子,但是至今没有进过浮香殿,更没有喊萧诺一声父亲。他在心里,还是不肯认萧诺,再加上,萧诺一直不看好他和叶恭的事,他怎么会让萧诺知道他今天大婚。
叶恭不禁莞尔一笑。
她上次说,希望成婚那天,只有他们两个人。目的是为了方便她行事,没想到,沈破竟然听到心里去了,真的没有第三个人来摘星楼,打扰他们。
“我叶恭这一生,从来不受世俗礼法约束,成亲的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叶恭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沈破,“你我拜拜天地,喝个交杯酒,这亲事就算成了。”
不等沈破反应,就听到摘星楼下,有人在拼命拍打大门,口中喊着尊上殿下开门,喊得声音嘶哑。
叶恭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
沈破本想去看看外面是谁,见叶恭无动于衷,自己也定下心,接过酒杯。
他牵着叶恭的手,一起来到窗前,将酒水洒在地上,祭拜天地。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将许多过路的凡人吸引而来,围成一圈,对着楼里指指点点。
即便如此又怎样,叶恭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
接下来,叶恭和沈破各自给酒杯添满,夫妻对饮。
就在他们喝交杯酒的时候,突然有人现身,拂袖打翻了他们手里的杯子。
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杯中的酒水洒在喜服上面,两个人身上满是醇香。
萧诺风尘仆仆,一脸紧张地说,“这交杯酒,不能喝!”
刚刚还在提萧诺,萧诺就来了,真是经不起念叨。
“我和沈破要拜的是上天入地的天地,不是你这个天帝。”叶恭不知是无奈,还是该笑了,“你说酒不能喝,怎么,有人下毒吗。”
一番打趣,非但没有逗笑其他两人,反倒使他们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
萧诺整天不苟言笑,有他在,连带着沈破都无趣了许多。
叶恭叹口气,对这个未来的公公,失去了几分耐性。
萧诺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神色松懈了些,仿佛是因为在他们拜堂结束之前赶到,来得及阻止他们,而感到庆幸。
即便将来,萧诺会是叶恭的亲人,叶恭依然不大开心。
“尊上见谅,萧诺来得匆忙,多有得罪。”萧诺总算想起礼数这个东西了。
可惜,叶恭并没打算见谅。
叶恭说出的话分外霸气,掷地有声,“既然知道会得罪我,那你为何还要出现?你是做了几万年天帝,以为本尊多年不理会政务,便可以在这种场合随意出现,毫无顾忌地冒犯本尊吗?”
她的目光掠过萧诺身上,萧诺顿时一惊,后背渗出一丝凉意,匆忙辩白,“萧诺绝无此意。我来这里,不为别事,是想找沈破单独谈谈,不知尊上方便与否。”
沈破正要回话,被叶恭拦在身后,以目光示意他不要往前走。
他与萧诺的恩怨,早就是陈年旧事,一时半刻是解不开的,要是两人当面冲突,对谁都不好看。
叶恭猜得出萧诺此行所为何事,若是不妨碍叶恭便罢,偏偏与叶恭本意背道而驰,那就不要怪叶恭不讲情面了。
她敛起神色,冷冷道,“不方便。”
萧诺碰了个大钉子,顿时灰头土脸,颇为尴尬。
好在这里除了楼下的敲门人,再没有其他人,就算萧诺有多难堪,也不会传出去。
萧诺重新整理了心情,苦口婆心一般,好言相商,“尊上,我与沈破是血脉相通的父子,有些话需要私下里说,尊上勉为其难,回避一下。”
“沈破是我的夫君,夫妻本是一体,你要我如何离开他?”叶恭玩味地打量着萧诺,翘起的唇角,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她的立场,“萧诺,你应该知道,这凉州城里的摘星楼,是我与沈破的私宅吧?你未经允许,私闯进来,似乎,不大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差直接下逐客令了。
但凡识趣些的人,不该再纠缠下去,何况是三界之首的天帝。
萧诺沮丧万分,却有千般不甘心。
他几乎要走出房间了,忽然回过头,对沈破道,“你对我有偏见也好,不想认我也罢,这些都是小事,以后我可以让你慢慢了解我,逐步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但是,你和尊上的事,万万不可。如果你今天迈出那一步,你以前受过的委屈和痛苦,就全部白费了。儿女私情与三界的安危,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清楚。”
沈破眼底的深邃变得更加浓郁,仿佛能够渗出墨来。
他说出口的话,清晰而认真,“曾经有个问题摆在我面前,在家与天下之间,我要守护哪一个。我用了几万年的时间,仔细考虑过这件事。在我不够成熟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你们所有人告诉我,天下重要。我相信了,并且照做了。但在那之后,我每呼吸一次,就会后悔千百万次。曾经逼迫我放弃家的你们,后来都在自己的家里过得幸福自在,而我,一个人活得生不如死。当初,你们一个个要我做选择,却没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足够强大,两样可以兼得。我以为我成全了你们,你们会感激我,就算不会,也该就此放过我。可笑的是,你们没有。所有对你们美好的设想,全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你们早已经习惯了我的牺牲,觉得我的牺牲理所应当,当有一天,我不愿再受这份委屈,你们开始指责我,以天下的存亡绑架我。仿佛这三界之中,只有你们的命价值连城,我和阿恭就一钱不值。我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的事,可是天下对不起我。是我把你们惯坏了,将你们惯得贪得无厌。如今,我终于想通了,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任你们摆布,我的一生,我自己做主。”
“你确定你要踏在众生的尸身上,来争取你一个人所谓的自主?”
“所以,你宁肯让众生踏在我的尸身上。你想以牺牲我,来稳固你的帝位,你就是这样给人当父亲的吗?”
萧诺突然噤声,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儿,他缓缓开口,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苍老,“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求你的原谅。但是,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你会理解我。”
萧诺迈开腿,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他的话,随风飘进房间。
“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牺牲,不是吗。”
萧诺走了,房间里恢复安静,只有楼外的敲门呼喊声,依然存在。
叶恭细细咀嚼过沈破的话,低声自语道,“鱼与熊掌,可以兼得。”
沈破重新倒了酒,与叶恭饮了交杯酒。
最后一滴酒水入喉,酒杯自沈破手中滑落。
沈破拦腰抱起叶恭,直奔寝房方向。
他将叶恭放在床榻上,在她身旁躺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舍不得移开目光。
眼前的人,今夜是他的新娘。
叶恭沿着沈破五官的轮廓轻轻描着,似是随口一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你,你会怎样?”
沈破语气坚定,“你不会。”
好傻的一条龙。
要是将来,他遇到坏女人,骗了他,可怎么办呢。
希望不会吧。
叶恭问,“如果有一天,你的修为胜过我,你会不会保护我?”
沈破说,“倘若我的回答,没有让你满意,你会怎样?”
好像也不能怎样。
叶恭双手扶在他的肩头,迎上他的目光,“沈破,看着我的眼睛。”
沈破没有躲闪,勇敢地直视着她,“我一直在保护你,以我自己的方式。但我更希望,你永远是修为无人能敌的战尊。只要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光芒万丈的你。”
叶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破有些诧异。
很快,沈破感到有些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没多久,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叶恭的怀里。
第73章 〇七三
外面的敲门声消失了,估计是一直没人开门,失去了耐性,自己离开了。
叶恭扶沈破躺好,一步步踉跄着向外走。
她刚刚施完法,感到极度乏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歇息一下。
走出房间没几步,她突然头有些晕,脚底一软,摔倒在地上。
她用手撑在地面上,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身来。
太累了,暂时就这样躺着休息会儿,等有力气了,再站起来回房间。
叶恭闭上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叶恭感觉到,有人在喊她,轻轻拍打她的脸,试图让她醒来。
她很累,想休息,是谁这么没有眼色,非要喊醒她。
叶恭眯起眼睛,从狭长的眼睛缝隙里,粗略扫视了一遍。
陆铭和安信怀两人,在她身旁,一个掐人中,一个晃她的肩膀。等他们看到叶恭醒来的时候,同时松了口气。
安信怀关切地问,“尊上,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陆铭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衣袖拭去满头的大汗,“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醒了就好,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叶恭记得,前几天安信怀辞行,去找白若了,此刻应该正在路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睁开眼睛,望向安信怀,“我没事。倒是你,怎么回来了。”
安信怀回答道,“我确实走了,但在路上的时候,我越想越不放心你和殿下,就调头回来了。幸好我回来了,不然,陆铭在外面进不来,你和殿下在里面遇到什么事,别人都帮不上忙。”
陆铭适时举起手,在叶恭面前晃了晃,“为了你,我这双治病救人的手,现在肿成猪蹄。我恐怕,要几个月不能给人诊病了。尊上,你欠我个人情,我记账上了啊。”
他那双因为敲门敲到红肿淤血的手,此刻像个熟透了的蟠桃。
“大老爷们儿,你矫情不矫情。”叶恭一把推开陆铭的手,试探着起身,动了几次,发现还是不行。
她瞥了两人一眼,“我不喜欢躺在地上说话,你们两个,谁能搭把手,拉我起来?”
安信怀刚刚伸出手,还没来得及去拉,就被陆铭用肩膀挡开。
陆铭挤走安信怀,冲他使了个眼色,“大婚当天,尊上晕倒了,都不见殿下的影子。你赶紧去看看殿下,尊上交给我照顾。”
这个时候,还弄这一出,无不无聊。
安信怀无奈地摇摇头,收回手,往寝房方向去了。
陆铭把猪蹄似的手掌摊开,伸到叶恭面前。
叶恭将手放在陆铭掌心,借力坐了起来。
在她起身的时候,手臂无意中碰到了陆铭的手指。
陆铭的脸色立时变了。
叶恭以为是碰疼了他,忙拉过他的手来,放在面前反复检查。好像除了红肿的淤痕以外,没看到其他的损伤,还好还好。
正庆幸间,陆铭反手抓住叶恭的手臂,手指搭在了她的腕子上。叶恭想要躲闪,却没想到,陆铭将她的手腕扣得结实,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陆铭把着脉,眼睛里划过了一瞬间的惊愕。
能让妙手回春的天医做出此等反应,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叶恭猜出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往回抽手,假装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玉惜那个小丫头呢,我去告诉她一声,安信怀回来了,有空可以去安府蹭饭。”
随后拍拍陆铭的肩膀,“没事的话,你早点回去收草药,晾在外面的时间长了,容易潮。”
叶恭作势要起身,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陆铭一眼,发现他依然待在那里没有动。
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陆铭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心里能不能有点数?我当初不肯告诉你医治沈破的方法,就是怕你会这样做。结果,我费尽心机隐瞒了那么久,还是没拦住你。你何必要折损自己的元神和修为,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一个男人。你简直是摆明了,要南辰现在就来取你性命。不过是个男人,只要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他这话说的,让叶恭心里非常不舒服。
什么叫“不过是个男人”,对叶恭来说,沈破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是她此生唯一挚爱,即便忘却前世今生,再见到他,也会怦然心动的人。哪里是随便一个男人,就能替代的。
沈破为了她,可以不惜半个元神灰飞烟灭。她怎么就不能,拿出自己的半个元神,来修补沈破的伤呢。
叶恭面色渐渐清冷,脸颊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来,“沈破是我的男人,我不许任何人对他有半分不敬。陆铭,这一次,我暂且原谅你,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陆铭显然没料到叶恭会说出这样的话,登时愣了一下,没过多久,很快明白过来,“我和你那么多年的交情,你为了个男人,竟然跟我翻脸!”
“翻脸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沈破每一个字的羞辱,都是在打我的脸。”
“你认为我是在羞辱他?”陆铭气到脸色通红,头脑一热,赌气道,“既然你这么想,我以后不会多事,再不管你和沈破了。”
他站起身,拂袖便走。
叶恭想要拦住他,跟他说个清楚,怎奈一时半会儿起不得身,眼看着陆铭大步走出了房门。
陆铭走出去,正好撞见急匆匆赶来的安信怀。
安信怀看见陆铭,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他上前抓住陆铭的手臂,连拉带拖,往寝房方向去了,“我喊不醒殿下,你赶快来看,他是怎么了。”
沈破有事?
叶恭脑袋里轰的一声惊响,来不及多想,立即扶着墙壁站起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赶到寝房后,叶恭坐在床边,拾起沈破的手腕,把了把脉。
叶恭虽不是大夫,还是能分得清脉象是否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