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萤看着白若突然泪流满面,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白若过了好久,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歉意地笑了笑,“方才看到这把剑,我感觉到了铸剑之人当时的心境,与我颇为相似,一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心境何止相似,本就一模一样。
白若这心结,恐怕只有安信怀能解开了。
“睹物思人乃是常情,姑娘不必介怀。”沈破怕白若难过,不敢多提旧事,将话题转回面前的剑上来,“姑娘心中可有了毁剑之法?”
“置入剑炉,以玄冰为引,导出剑内七情,这把剑就会变成凡铁。”
玄冰,需于至冷至暗处,凝聚十万年精纯寒气,方能生出梅子大小的一块。
这样的地方,三界中,只有北冥。
而那里,为鲲王所辖。
在沈破和叶恭所在的世界里,鲲王背叛三界、投靠南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像他这样一个人,恐怕不会轻易将玄冰交给任何人。
沈破得好好想想,怎么得到玄冰,不能贸然行事。
快到云阙宫的时候,沈破犹豫了一下。叶恭是让他离开这里的,他不但没按照她说的做,还堂而皇之的回去,她一定会生气。
沈破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考虑,一会儿见了,如何应对叶恭的质问。
就在这时,他听到,银河边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沈破迅速将目光转向声音所在的地方。
只见,萧破收了招式,扔下手里攥着的树枝,大步走到叶恭面前,固执地说,“不,我是说真的,我有点喜欢你。”
叶恭轻叹一声,“我活了几千万年,尚且不知喜欢为何物,你如何知道?”
萧破垂头沉默了许久,倔强地回答,“我就是知道!”
叶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是一条小龙,你的喜欢不是真的喜欢。等你过了十八岁,成年了,从小龙长成一条大龙,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沈破的耳朵里。
沈破的脸色骤然大变,眼神复杂起来。
果然,有些事是阻止不了的。
叶恭很快就会知道,他隐瞒了她什么。
说不准,她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这里,沈破开始感觉到了害怕,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
很快,最让他害怕的一刻,终于来了。
送走萧破以后,叶恭来到了他的面前,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我既然可以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去我的世界。所以,站在我面前的你,究竟是谁,沈破?还是,萧破?”
第97章 〇九七
叶恭眸色凝重,声音苍凉,“亦或许,沈破和萧破,两个人都不是你?”
她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一开始,沈破就知道瞒不了多久,他不忍心叶恭忘掉曾经的过往,是她执意,要他删改掉有关他们的所有记忆。
他起初下不了手,可是他看不了叶恭痛苦,才狠心成全了她。
如今,现如今,重新回到了原点。
他几万年的孤独、等待,换来的片刻温情,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再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了。
可他还有一点点的期盼,盼着叶恭心里的人是他、始终是他。
沈破苦笑,望着叶恭的眼框里,有光在闪,“是或者不是,重要吗?”
眼前的两个人,情绪好似是连通一般,如同沈破在叶恭的心里装了一个机关,他的眼睛一红,她的心就刀绞似的疼,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叶恭忍着不适,回答,“当然重要,我总该知道,陪我走到现在的人,到底是谁吧。”
“那个人,是我啊。”沈破哑了声音,眼角含泪,“不管我是不是沈破,我都是跟你一起拜过堂,与你祸福与共、携手度过此生的人。”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依偎在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难道抵不过一个名字。
沈破俊美的脸庞上,沾染了几许伤感,“如果我不说呢。”
叶恭昂起头,将目光从沈破身上移开,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要让他感觉出变化。
她说,“那你告诉我,那个没有名字的人,是你吗?”
沈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眼角的泪,一滴滴落下,砸在地上。
叶恭叹了口气,“摘星楼里,熊熊烈火之中,救我的人,是你吗?”
沈破依旧沉默。
“建安城内,大殿下鲁国公,是你吗?”
叶恭知道沈破不会回答,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没有等他开口,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所有的问题,沈破没有给她一个字的答复。
没有答复,就是一种答复。
“你不肯说,我以后不会再问。”叶恭的声音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你走吧,不要回来。”
沈破缓缓阖目,眼泪汇成一道细流,滚滚而下。
她关心那个人的生死,对眼前的人,没有一句温热的言语,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赶他走。
可她不知道,他是掉进她温柔陷阱的小兽,早已被牢牢套紧,走不掉了。
沈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她一句,“我们夫妻一场,你就这么狠心?”
叶恭身子僵了一下,藏在身前的手,用力攥紧,手背上面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摘星楼上,我们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没有夫妻对拜,甚至没有第三人见证,算不得夫妻。那场大婚,你就当……当做一场游戏,当我在捉弄你,或者,当我移情别恋,要跟你悔婚,只要你心里舒坦,随你怎么认为。”
这场游戏,未免太真实了些。真实到,连身边的人,都相信他们的真心。
可笑,可叹。
沈破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额角上的汗水,汇集成大颗大颗的汗珠,混合着眼泪,一起跌落下来,摔得粉碎,散落在银河岸边。
七情剑留下的伤口,有叶恭的半个元神修复,本该是早就痊愈了的,但他一直不肯将两半元神融合在一起。
如今,一受到刺激,伤口重新裂开,痛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沈破按住心口的位置,声音有些虚弱,“我以为,我以为你纵使不知道我的名字,总该分得清我和他。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以为。这场感情,从头到尾,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终于懂了,为什么你从来不曾说过一句喜欢,或是爱我的话。你做的很好,没有给我两情相悦的假象。即便我深陷这段感情,你也给我留下了回头的余地。不管你当初对我,是捉弄也好,真情也罢,至少,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很开心。现在,你既然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我如何做,你都不肯和我在一起了。如此,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给我回头的理由。”
叶恭心痛得快要裂开了,恨不得现在就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前面的话都是假的,她知道他是谁,知道自己心里的人是谁。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要沈破活着。他好好活着,她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
叶恭快速转过身,背对着沈破,“你放心,萧破会常来看我。”
希望他听得懂她的话,按照她的安排去做。
沈破唇角绽出一个苦涩的笑,“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照顾人。”
“我愿意等他长大。”叶恭说出这句话时,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怕沈破说出更多刺痛两人的话,不敢多待,匆匆提步,踏入了云阙宫门。
宫门即将合上的时候,沈破突然取下了手上的指环,对着快要叶恭消失的背影说,“既然我们要断个干干净净,你的东西,我全都还给你。”
一声轻响,指环落地。
叶恭迅速转身,岸边除了一枚指环,再不见沈破的踪影。
沈破到底懂没懂她的意思?
如果他没懂,就应该将指环和她的半个元神一并还回来;如果他懂了,怎么可能不要这枚指环。
叶恭凝神望着指环,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只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在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追。
等到叶恭定睛一看,原本被沈破丢弃在岸边的指环,不见了。
叶恭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枚指环连接着他们原本的世界,从指环的蓝色琉璃石里,可以直接回到云阙宫的旁门。
倘若将来,她注定要和南辰同归于尽,血祭于此,沈破可以从这条通道,安全离开此地。这是她留给沈破的后路,如今,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
指环一旦落入歹人手里,两个世界将会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不能按照原计划行事,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回指环。
叶恭没时间多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沿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匆忙寻去了。
沈破在离开云阙宫后,胸口闷痛得厉害,想找个地方歇息,思来想去,除了云阙宫以外,只有北海龙宫可以一去。
他转身入水,避开旁人,径直来到了酒窖。
里面光线昏暗,平时没有人来,是个休养歇息的好地方。
搬开一些杂物,腾出一块空地,沈破坐了下来。
他就近起开一坛酒,坛沿靠近唇边,猛地灌了下去。
酒是好酒,可惜太辣,辣得人直流眼泪。
越是这样,他越是想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滑倒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空酒坛。
这时候,酒窖的门突然开了,一双修长的双腿,走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好熟悉的感觉。
他微微眯起眼睛,沿着衣角向上看,待到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心猛的停跳了一拍。
叶恭不是要赶他走吗,怎么会来找他,难道是后悔了,想要回心转意?
沈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子一动,怀里的酒坛滚了出去,与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想了想,重新躺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双唇轻轻动了动,“这里除了我,没有旁人。如果你是来找人的,可以去别的地方了。”
叶恭走到沈破的身边,席地而坐,一双长腿并在一起,叠在膝下。
她见沈破额间垂下几缕乱发,伸手替他拨开,露出他的脸庞,轻声说,“我不找旁人,我找你。”
柔软的指腹划过额间,碰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滚烫,仿佛被灼伤一般。
沈破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声音不由跟着抖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叶恭的手指沿着他的眉眼,仔仔细细描绘,之后是鼻梁、双唇、下颌,到了喉结时,沈破突然睁开了眼睛,猩红着双目质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面对他突然的发问,叶恭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反而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下巴,悠悠道,“这都看不出来,我当然是,想要你。”
像现在这样的撩拨,叶恭已经许久没有做过了。
沈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恭的眼睛,一动不动。
叶恭凑近了,嗅了嗅他的鼻息,眉头皱了一下,“你醉了。”
沈破与她近在咫尺,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味道,熟悉中带着一点陌生,令他想起一些害羞的画面。
一抹红晕,突然染上了沈破的双颊,连同耳垂,一起发红发烫。
“你、你、你自重。”沈破仓皇偏头,想要离她远一些。
谁知,叶恭竟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回过头看着自己。
沈破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叶恭说,“你不敢看我,因为你爱我。”
“我爱的人……”沈破正要辩白,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随后,他改了口,“一直都是你。”
沈破回抱住叶恭,俯下身,贴近她的双唇。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门口站着另外一个女子。
来人与叶恭生得一模一样,宛如孪生。
第98章 〇九八
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叶恭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
她原本是来找指环的,沿着那人留下的痕迹一路寻来,不想撞见这样一幅令人难堪的画面。
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沈破是不是就会背着她,跟战尊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叶恭的目光落在沈破和战尊身上,看着他们互相拥抱、亲密无间,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脉开始倒流,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开。
被爱人背叛,亲口否定感情,竟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最先不要这份感情的人是她,她有什么理由难受。
叶恭牵动一下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打扰了。下次进门之前,我会记得敲门。”
她反身便走,只是几步,就被横在面前的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沈破将身挡在她面前,“为什么不问我和她的事?”
“我耳聪目明,看得见、听得到,不需要问。”叶恭回答的冷淡。
“你不在乎?”
“我有什么好在乎的?沈公子,你未免想太多了。”
叶恭的话,冷漠至极,沈破闻言,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破站在那里,失魂落魄,无悲无喜。
久不说话的战尊,忽然走过来,将手臂搭在沈破肩上,挑起他的下颌,满意地打量着,面对着沈破,话却是对叶恭说的,“这么俊俏的男人,光是看着,就心中欢喜。你竟然说丢就丢了,不觉得可惜吗?”
叶恭攥紧手掌,咬住牙关,一言不发。
战尊将沈破往自己面前一带,就势将他揽在怀里,“你不要,我要。”
沈破打了个战栗,正要推开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外的,没有闪躲,与战尊保持着比朋友近,比情人远的距离。
战尊懒洋洋道,“反正,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只差一场大婚了。待我选个良辰吉日,就把请柬发遍三界,风风光光迎他进云阙宫,好让天下生灵全都知道,他是我挑选了千万年的夫君,值得我一辈子去爱。”
叶恭在听到“肌肤之亲”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望向沈破的目光凌厉了许多。
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沈破没有否认,他们之间究竟是情投意合,还是虚与委蛇。
荒谬的念头,在叶恭的脑海中闪过一瞬,就已经让她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