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叶恭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往沈破颈窝里蹭蹭,懒懒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自己很疲惫,想好好睡一会儿。”
“安心睡吧,我守着你。”沈破拦腰抱起叶恭,一步步往云阙宫方向而去。
待到他们两人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苏横收回目光,暗自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沈破和叶恭身体里,各有叶恭一半元神,功力相抵。剩下沈破的半个元神,与南辰几乎平分秋色,而沈破的法术是叶恭传授,必然逊色于叶恭。
照这么算来,南辰现在的功力理应不敌战尊。苏横唇角弯起,“尊上,刚刚那一战,你是故意输的,还是……”
战尊淡淡一笑,避开话里的锋芒,“你看到的是什么,便是什么。”
“那么,尊上可有应对南辰之法?”
战尊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想要战胜南辰不难,难的是,南辰无相无形,法术兵器都对他无可奈何。即便是我毁了那具肉身,南辰大可以另外找一副皮囊寄身,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我想,只有我们拿到白若的七情剑,或许可解。”
白若的孩子出生以后,定是耗费她不少心思,一两年内未必有时间铸剑。可是,南辰的事,怕是等不得了。
战尊思索片刻,对苏横道,“沈破手里有一把现成的七情剑,我们得偷出来。”
苏横愣了下,笑道,“尊上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实在出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尊上不会做这等下三滥的事。”
“我自然不会去做,我的意思是,你去。”
苏横再次愣住。
战尊故意输给南辰,目的是让对方放松警惕,好让他去偷七情剑?
望着战尊理所应当的表情,苏横斜了斜眼神,“我可以去,但是,你得给我个理由啊。”
战尊早已预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伸出手,轻轻捻了一下手指,漫心道,“要是你答应的话,我就允诺你一件事。”
“什么样的事都可以?”
“嗯。”
苏横正要开心,没来得及,就听到战尊不慌不忙地说,“你要是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我就杀了你。”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苏横却感觉到后颈一凉。
这事,她能干得出来。
“用七情剑对付自己,是多希望自己灰飞烟灭。”苏横叹口气,悻悻道,“唉,花虽美,刺扎手。”
战尊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轻哼一声,“狠一点儿,是最毒妇人心;宽容了,就成了妇人之仁。女人做点事,真难。”
苏横被梗了一下,耸了耸肩。
答应了战尊的事,肯定是得办的。
苏横不再耽搁,马不停蹄去了云阙宫。
沈破方才抱着叶恭回去的时候,叶恭早早阖目歇息了,没来得及给云阙宫设结界。
苏横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大殿。
叶恭喜欢独处,千万年来一贯如此。苏横这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
七情剑这么重要的东西,按理说,沈破应该随身带着,不可能别的地方。
可是,沈破现在哪里呢。
苏横站定,侧耳细听。
云阙宫里,隐约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距离此处不远。仔细分辨,似乎是在这个方向。
苏横根据声音的来源,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站在一扇门前。
里面是卧房,不方便进去。
苏横在门口徘徊了半天,寻找合适的机会。
房间里,沈破来到白玉床前,将叶恭小心放下。
他盯着叶恭许久,眉头紧锁,愁云密布。
在殿外,他听到叶恭所说的话,似乎是她记起了一些本来已经忘记的事。
当初,他几乎是豁出去半条命,才凭着侥幸删改了叶恭的记忆,怎么能让她轻易记起来。
必须要再次删改她的记忆,这次一定要彻底一些,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免几万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沈破缓缓抬起手,以食指指向叶恭的眉心。
阿恭,对不住了。
他心中默念了几遍,狠了狠心,开始施法。
法术刚开始施展,叶恭突然睁开眼睛,攥住了他的手指。
沈破万万没想到,叶恭居然没有睡着,着实惊讶。
叶恭语气平静,眼神中毫无波澜,“沈破,你想做什么?”
沈破迅速握住叶恭的手,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柔声道,“是我吵醒你了吗?”
叶恭支起身子,直视着沈破的眼睛,“你是不是忘记了,在你上一世凡人结束的时候,我的不寐之症复发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睡着过。”
“是我疏忽了。”沈破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叶恭,“我随身带着银针,稍后,我为你施针,再煎几服汤药,你的不寐症,很快就会痊愈。”
沈破趁机想要抽回手,试了一下,叶恭抓得太紧,半分移动不得。
“老毛病了,不急。”叶恭目光凌厉,声音清冷了几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沈破,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恭的目光落在沈破的脸上,仿佛是燃烧的火焰,灼热的厉害。
要把实话告诉叶恭吗?
如果说了,这几万年的隐瞒,就白费了。如果不说,叶恭心中的疑团会越来越大,终将毁掉两人之间的所有信任。
沈破犹豫不决,十分为难。
半晌儿,他问,“你真的非要知道不可吗?”
叶恭肯定道,“是。”
沈破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出了真相,“当年要封印你记忆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第96章 〇九六
 
云阙宫外,夜色浮沉,星光点点。
曾经澄清的银河水,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墨色,看不到水底。
两个人的影子落在水面上,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破望一眼站在对面的苏横,负手而立,白色衣袂随风飘起,“我和阿恭的对话,你在门外全都听到了吧。”
苏横搔了搔头,眼睛飞快地转了一圈,脸上浮出一抹笑来,“房门关得那么紧,我怎么可能听得到。”
沈破和叶恭在谈话时,并未设置结界。纵使房门隔音再好,在仙魔面前,不过是个摆设。
既然苏横不愿承认,沈破也不想咄咄逼人地追问,索性绕过这件事,直奔主题。
“你来云阙宫找我,是为了战尊吧?”
苏横没有说话,沈破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沈破虽心思扑在叶恭身上,却不曾沉沦迷失,依然密切关注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纵使苏横一贯放荡不羁,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看叶恭和战尊的时候,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只有在看着战尊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发光,好像看见了心仪已久、却求而不得的宝物。
想要走近,又怕走太近,引起对方的反感。
那是源自男人本性的渴望,满满的,全是冲动而克制的模样。
“在凡间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你对阿恭的感情,像是喜欢,却又不像我对她的那种喜欢。起初我想不通原因,现在我懂了。”沈破轻轻叹一口气,目光变得柔软,“我听阿恭说过。你来过这个世界,甚至到了十万年后,方才离开。那么,你是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对吗?”
刚刚在沉默的苏横,终于开了口,“你是想让我告诉你,两个尊上后来的结局是什么?不,我不会告诉你。你不是圣人,一旦知道了结局,就会试图影响甚至改变未来的走向。我也不是圣人,我不希望战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苏横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破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尤其是,这个伤害,极有可能是你给她的。”
他或许不知道沈破能干出什么样的事,但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为了战尊,什么都干得出来。
推己及人,他不会让战尊冒这样的风险。
即使他不肯说,又怎能瞒得住沈破。
整个三界都知道了,叶恭和战尊的存在。可以预见,她们中间只能有一个人能留下来,另外一个会被当成妖怪处决。苏横不想战尊受到伤害,等于说,受到伤害的人会是叶恭。
沈破的神色凝重起来,墨色的瞳子骤然收缩,对上了苏横的目光,“如果你为了战尊,做出任何伤害阿恭的事,我就不会再顾忌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你伤她一丝,我便毁你一世。我沈破,说到做到。”
沈破眼睛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温柔而坚定。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表情如常,而苏横却从这话里,感觉出了彻骨的寒意。
凡间的沈乘,为了纤云,曾经对沈破有过不义之举,沈破可以既往不咎,救他性命。
如今,只是怀疑苏横对叶恭有威胁,沈破就已经掩盖不住心底的杀意。如果苏横真的做了什么,未来如何,他不敢去想。
“殿下,你吓到我了,快赔钱。”苏横摸了摸鼻子,依然是没正行的样子。
这句话好冷,一点都不好笑。
沈破不想就这样被他扯开话题,加重了语气,提醒道,“你最好不要打七情剑的主意,没有人可以在我毫无察觉的前提下拿走它。”
苏横摊了摊手,无奈地说,“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偷剑。”
沈破的眉毛不自觉地动了动。
原来苏横当真有过这样的想法。
倘若如此,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依照叶恭的身份地位,能够威胁到她的人,除了另外那个战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伤到她的,只有七情剑。
沈破认真考虑过了,想要叶恭无恙,最先解决掉的东西,就是七情剑。他可以防苏横防战尊,甚至防南辰,却防不了叶恭。
对沈破来说,叶恭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无法隐瞒,也不愿有所隐瞒的人。
七情剑乃白若所铸,三界中顶级的铸剑师。
她铸造的剑,精妙绝伦,纵使他人再强大,也无法对她铸的剑造成一丁点儿的伤痕。
想要解决七情剑这个威胁,只能去找白若帮忙。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破正想着,就听到苏横说,“这场劫数避无可避,如果我是你,我就按照尊上的安排去做。”
沈破突然想起,方才在云阙宫里,叶恭说的话。
“我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也没有心情知道那些。你现在就回我们原来的世界,马上。”
叶恭要沈破离开这里,是不要他了吗。
沈破不敢往这方面想,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指环。
他还是不愿相信,叶恭会那么绝情。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他来替她分忧,他来替她解决一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带她一起离开。
沈破与苏横分开以后,直奔白玉峰去了。
炙焰阁前,玉萤站在白玉兰树下,望着山下某个地方发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玉萤轻声说,“师父,你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是了,我替你做,何必亲自来。”
玉萤回过身,一眼看到来人,并非师父白若,而是在云阙宫偶遇的沈破。
她一时失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傻愣着径直盯着对方看。
直到沈破拱手施礼,谦谦道,“在下沈破,求见白若姑娘,不知尊师在吗?”
玉萤脸颊一红,迅速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的心事,“师父身子不便,可能无法面见。沈公子有事,可以告诉我,我帮公子传达。”
“在下刚巧略通医术,白若姑娘不嫌弃的话,愿为姑娘分忧。”
沈破说得诚恳,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拒绝,未免不合适。
玉萤想了想,进阁问了白若的意思,一刻钟后,站在门口,对沈破道,“师父有请,沈公子请随我来。”
沈破跟在玉萤身后,穿过干净的长廊,进了正厅。
白若看到来人,立时起身相迎。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泛白,身体确实有恙。
沈破为她诊了脉象,知她是情伤郁结所致。可是,安信怀现在鬼迷心窍了一般,一心扑在权势地位上面,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轻易放弃努力了几世的梦想。
想了想,沈破为白若施针,又开了几服药,交代给玉萤,按时煎服。虽不能立即治愈,假以时日,还是可以逐渐恢复的。
沈破交代完事情,便要起身告辞。
玉萤眼睛里透出几分焦急,想要留他多待一会儿,又觉得相识不久,似乎有些不妥。
就在这时,白若发话,“沈公子来我白玉峰,说是有事求见。如今,针扎了,药开了,却不见公子开口?”
沈破微微一笑,“白若姑娘身体不适,沈破怎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我暂且告辞,待到姑娘好些了,再登门拜访。”
他在原来的世界,与白若相处过几年,了解她的脾性。越是跪下来求她,她越是不肯出手帮忙。反其道而行之,当是上策。
果不其然,沈破迟迟不说,倒是勾起了白若的好奇心。
白若回忆了玉萤曾经回禀过的事,猜测道,“为了尊上,求我铸剑?”
沈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说,“恰好相反,我来求姑娘毁剑。”
“毁剑?”白若重复了一遍,瞬间来了兴致,“毁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人求我铸剑,多半是为了天下苍生,你来求我毁剑,却是为何?”
那些人,明明是为了个人私欲,想要一把号令天下的宝剑,偏偏说成是为了苍生,何其可笑。
沈破不屑地皱了皱眉,肃了神色,认真道,“为我所爱,一己私心。”
如此坦诚耿直的回答,令白若不由侧目,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眉眼端正,眼神坚定,看起来,像是个能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倔脾气。
白若忍不住想,若是安信怀有沈破一半坚定,她也不至于在他的每一世,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动情容易,钟情难。
白若叹了口气,“把剑拿出来,我看一看。”
沈破一愣,白若这是答应了?
她为什么不追问下去,弄清楚他究竟所为何事,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让沈破不敢相信了。
一旁的玉萤见沈破站在那里不动,忙上前催了一句。
沈破回过神来,立即取出七情剑,放在白若面前。
三界之中,没有人比白若更懂剑。
在她看到七情剑的一瞬间,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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