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〇九四
两个叶恭你来我往,斗得昏天暗地。两只长鞭宛若游龙,动作快如闪电,仿佛是两束光纠缠在一起。
其中一人说一句话,另外一人也会重复一遍,声音完全一样,就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两人没有区别,但是在沈破眼里,她们截然不同。
如果连他都分辨不出,哪一个是他的阿恭,他便不配站在叶恭的身边了。
可是,沈破莫名有些怕。自出生以来,他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没有人知道,这场生死较量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怕叶恭输,又怕她赢,甚至,连她与对手打平,都在害怕。
好想代替叶恭去应敌,明知道会输个彻底,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除了担心以外,不知能为叶恭做些什么。
沈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两个身影,深怕一眨眼,就把她们看丢了。偶尔,趁她们速度减缓的片刻,看一眼身旁的人。
苏横的状态比沈破好不了多少,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墨色的眸子凝视着远方。
只是,他在看的人,与沈破不同。
他似乎更在意战尊的安危。
这倒是让沈破心里舒服了一些,倘若苏横也盯着叶恭看,沈破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生闷气。
在他思忖的片刻,叶恭两人已经飞出去几十丈远,成为视线里一个小小的点。他不再多想,和苏横一起赶了过去。
走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些了,沈破发现,叶恭和战尊似乎都没有使出全力,看上去,她们像是在等些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们还有顾忌?
如果说,南辰是害怕出招太急,暴露自己招式的破绽,那么,战尊是在担心什么。
依照战尊的修为,想要赢下南辰,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沈破埋头琢磨许久,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叶恭,就是战尊的未来。在几万年以后,战尊会遇上叶恭同样的问题。
对她来说,将南辰连同叶恭一起杀掉,易如反掌,而她更想在这次打斗中,找出南辰的软肋,等到未来的自己再遇上南辰,便不会纠结困惑。
那么,叶恭当年在知道南辰寄身在纤云身体中后,确认南辰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时,没有直接连同纤云一起杀死,应该是一样的目的。
如果叶恭那么早就开始考虑今天遇到的困境,那是不是说明,她早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形,已经想好了对策。
叶恭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沈破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想通了这一点,沈破的心一下子踏实许多。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横,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一次,必然是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难怪他从来到现在,一直镇定自若,不似自己那般担忧。
沈破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这一松懈,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起来,让他忍不住轻哼一声。
正在缠斗中的叶恭,手中的长鞭抖了一下,打出的招式,瞬间偏移方向,露出了破绽。
叶恭听得到沈破的声音,没有完全被南辰控制,照这样说来,叶恭还有生路!
发现这个秘密以后,沈破意外的开心。
他想跟叶恭说说话,又怕扰乱她的心绪。他现在除了一个人在旁边傻乐,竟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苏横眼看着沈破由万分焦虑变成破罐子破摔,心下不由嘀咕,莫非沈破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方面出了问题?不然,现在他的阿恭安危难料,而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殿下,你还好吗?”苏横试探着问了一句。
沈破笑意渐淡,心情稍稍平静,恢复寻常的模样,“无碍。”
心里有事,却不肯说,偏要自己一个人憋着,怎么能没事。
苏横越发担心了。
说话间,战尊一记长鞭,击中南辰身上,鞭子如同蟒蛇一般,沿着她的身体,迅速缠绕上去,将她捆了起来。
南辰挣扎了一下,纹丝不动,看起来难以挣脱。
她不甘心地说了一句,“想不到,当真没有人过来帮忙。这么好的游戏,只有我们两个人玩,实在无趣得很。如果不是旁边那两个男人说话,打扰到我,我未必会输给你。你胜之不武,我南辰心不服、口也不服。”
战尊冷笑一声,目光凌厉,“你觉得,激我两句,我就会放了你,给你逃跑的机会?你好歹活了些寿数,居然还那么天真。”
南辰冷着脸,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撇了撇嘴角,“你胜得如此轻松,怎么能显出战尊的英勇神武。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三界的生灵们赶来以后,再重新打一场,我保证,你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赢一回。”
话音方落,战尊手上的长鞭收紧了几分,南辰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瞬间变了变脸色。
战尊不急不缓,一字字道,“你以为我是凡间那些无聊的男人吗?充满欲望的一生,活得虚荣而缥缈。不但要财富、要地位、要万人敬仰,还把这些无趣的东西,称为梦想。我叶恭从来就不稀罕这些,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关照自己喜欢的人。”
一番慷慨陈词,令沈破和苏横两个男子,都要说一句痛快,忍不住为她鼓掌叫好。
若是人人都如叶恭一般,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认认真真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又何来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只是,如今南辰和叶恭共用一个身体,万一南辰一不留神,说错什么话,触怒了战尊,到时候,承担后果的人,可不止南辰一个。
沈破不由捏了一把汗。
结果,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听到南辰突然发话,言语间带着不屑和嘲讽,“你怕是忘了北海龙族,死在龙渊剑下的数万亡魂了吧?那把剑,可是你亲手交给萧诺的,如果不是你,哪有今天铺天盖地的怨灵!”
沈破登时惊愕失色,慢慢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嵌在掌心里。
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凡战尊有所动作,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谁管孰是孰非,他想要的,只有叶恭平安无事。
对面,本应该被触怒的战尊,竟然沉默了。
片刻后,她开口道,“这件事,我确实有失公允。那日,一帮身强力壮的男子,为了抓捕一条无罪的小龙,竟然去偷袭人家体弱多病的妻子,实在无耻至极。但是,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我这般修为,可以不惧天下任何人。即便是现在,再遇到那般情形,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欺凌老弱妇孺者,该死!”
“我真是爱极了你这个性子。没有你,哪里来的我。算起来,你是我的恩人。”南辰大笑,眼睛里的墨色浓郁了些,“也是天下的罪人!”
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战尊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了些。
莫非,南辰说中了战尊的软肋,成功拨乱了她的情绪?
高手过招,输赢只在瞬息之间。
一旦气息乱了,情绪失控,距离失败就不远了。
沈破明明是站在叶恭这边的,现在竟有些担心战尊的安危。
战尊守护三界,一旦输给南辰,恐怕整个世界都会被怨灵占据,亿万生灵再不能安稳度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背叛,他只是不想她们两个有任何一个有事。
一旁的苏横,大约是因为早就知道结果的缘故,虽有所担忧,却不似沈破那般紧张。只是不言不语,静静地关注着事情的发展。
南辰挑眉,本就令人艳羡的绝色容貌,瞬间添了几分妩媚、明艳,“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不敢回答了?”
“你方才的嚣张气焰去哪里了,现在只能逞口舌之快?”
战尊长鞭化作一条捆仙锁,从手中飞出,将南辰紧紧缚住。
南辰挣扎了下,绳子竟然比刚才捆得更紧了。
她蓦的抬头,一双清明的眸子里,慢慢被郁躁的黑色蒙住,黑色的烟雾从她身后袅袅而起,逐渐蔓延飘散开来。
南辰邪笑,“天地间的怨气,生生不息,早已使我今非昔比,一个小小的战尊,已经不配做我的对手。
说罢,身上的捆仙绳立刻松开,团成一盘,落在南辰的手中。
南辰眉毛一挑,笑意浮上唇角,手中的捆仙绳立时冲着战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色的烟雾放肆蔓延,向着四面八方奔袭而去。
战尊脸色微微一变,纵身往后一跃,立时飞出去十几尺。而她双脚尚未落地,捆仙绳已经近在眼前,她不得不再次施法躲避。
长鞭原本是战尊的法器,如今竟听命于南辰行事。
不但如此,在几次扑空之后,捆仙绳的速度,自己加快了一些,这使得战尊逃脱起来稍微有些吃力,有一回,竟险些中招。
这种情况,显然出乎沈破和苏横的预料,两人几乎同时闪身出去,一个来到战尊身旁,徒手去抓那捆仙绳,另外一个拦在南辰的面前,握住了南辰的手腕。
沈破焦急万分,劝道,“阿恭,你快快住手,不要伤人。”
南辰的目光由远方移回眼前,上下打量了沈破一番,轻哼一声,“你怕是糊涂了。我是南辰,不是你的阿恭,更不懂得怜香惜玉。如果你想要活命,就赶紧离开我的视线,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淡淡的语气,像是夹杂着寒冰,每一个字都令人寒彻心扉。
方才,明明叶恭可以感知到沈破的,现在怎么会变得仿佛从未存在。
即便叶恭已经无知无觉,南辰好歹在纤云的身体里待过一段时间,也算跟沈破相识一场。
沈破没有多想,开口便道,“即便你不是阿恭,我们也有几万年的交情,难道,连这都不能让你听我一句劝?”
“呵,你毁我肉身时,可曾记起我们几万年的交情?”南辰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腕,重重哼了一口气,“放手。”
沈破丝毫不动,甚至握得更紧了些,“你不管别人的死活,也不管自己的死活吗?如果你杀了她,在这个世界里的你,将来寄身何处?”
他说得句句诚恳,南辰听完反倒笑了起来,“这个世界的怨气,都汇聚到了我的身上,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南辰了。说到底,你向我求情,还是为了战尊。你怕她受伤、怕她死,你更怕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沈破,你这样朝三暮四,对得起你的阿恭吗?”
“我心里只有阿恭一个人,没有做对不起阿恭的事!”
“真的没做对不起她的事?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南辰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淡淡的笑里,带着浓郁的恶意,“你敢不敢亲口跟她说清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删改了她的记忆!”
沈破握着南辰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倒退一步,满目骇然,“你,你还知道些什么?”
南辰掸了掸衣袖,“为了赢战尊,我可是费尽心思,做了许多功课。无论是你们知道的事,还是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我全知道。”
第95章 〇九五
捆仙绳被苏横紧握在掌中,挣扎了几下以后,变回长鞭,恹恹垂了下来。
苏横将长鞭缠在一起,递给战尊。
战尊接过,只见长鞭上面沾染了一抹红色。苏横刚刚为了救她,受伤了?战尊收了兵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横,没有说话。
她迈开步子,向沈破的方向走了一步,随后停下,侧头望向苏横,朱唇微启,淡淡地说了一声,“谢了。”
苏横脸颊微微一红,眼睛里有光在闪动。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撇开头,“尊上言重了。”
不过片刻,苏横抬起头来,眸中含笑,“如果尊上真的想谢我,不如……”
话说了一半,就被不远处的一声低呼打断。
苏横和战尊同时望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不远处,一条白色的巨龙盘踞在银河岸边,粗壮的龙身缠住南辰,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纵使南辰法力高强,此时也是使不出半分。
苏横和战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解。
南辰想要抱着龙身,慢慢爬上来,但是龙鳞光滑如鉴,不能给她任何助力。
她走不掉、逃不脱、法力施展不出,实在是被沈破搞得无奈了,破口便骂,“沈破,你一个男人,这么耍无赖,要不要脸的!”
白龙张口,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海面掀起巨浪,大地颤抖,山峰崩塌,就连飘在空中的云,都像是撕开的棉絮,扯成数片。
苏横和战尊迅速捂起耳朵,视线中,鱼儿纷纷跃出水面,小兽四处奔走,鸟禽振翅而飞。无数羽翼遮天蔽日,四下的光线立时暗了许多。
南辰的双手被白龙缚住,无法捂住耳朵,不过片刻的龙啸过后,七窍便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
她实在忍受不了,终于一声怒吼,“是男人,你就放开我!”
白龙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南辰起初还能运气抵挡,时间一久,颇为耗费心神。她吐出一口血,恨恨道,“你是想玉石俱焚?疯了!彻底疯了!你不要命,我还要!不就是跟她见一面吗,我给你一次机会便是!”
说罢,他们周围的黑色烟雾渐渐消散,怨灵化为白烟,鸟兽归巢,海面慢慢趋于平静,一切仿佛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白龙收了神力,化作沈破的模样。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曾经饱满红润的双唇,此时看上去毫无血色,干裂异常。
南辰闭上眼睛,身子一偏,倒在了沈破的怀里。
沈破替叶恭小心拭去脸上的血痕,确认清理干净了以后,轻轻晃了下叶恭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喊着,“阿恭,你醒一醒。”
听到他的轻唤,叶恭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枕在沈破的肩上,有些诧异,“我在哪里?”
“你在我身旁。”沈破握住叶恭的手腕,诊过脉象以后,上下仔细打量她一番,忧心忡忡,“阿恭,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叶恭双手抱住头,十指撕扯着头发,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画面,有你有我,还有……我记不清了。我的头好痛,好像快要裂开似的。”
“不要怕,有我在,没事的。”沈破将叶恭揽在怀里,紧紧抱住,“不要再想了,放松一些。”
叶恭松开手,靠在沈破怀里,仿佛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片刻的宁静。
沈破见她惊得一头冷汗,一点点为她拭去。
叶恭渐渐冷静下来,忽然间发现,沈破的精神不太好,伸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你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破干裂的唇笑了笑,捉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你想多了,我是被你刚刚的样子吓到的,你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吓我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