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了一眼,萧破就回过头,仿佛刚刚的一瞬,是沈破的错觉。
沈破愕然,曾经的自己,竟然想杀了现在的自己?为什么?
他是做了什么,让曾经的自己憎恨不齿,甚至到了想要杀了自己的程度?
既然如此,沈破最好不要去见沈佳梦,尽量避免遇到萧破。
沈破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叶恭来了,也没有移动一步。
叶恭肩上还披着他的外衣,走到他身旁,将酒壶递给了他,“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沈破接过酒壶,咕咚咕咚牛饮了半壶。
他眸色中带着一丝伤感,“阿恭,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个孤家寡人。”
龙宫里的爹娘和兄弟,都是萧破的,不是沈破的。
除了叶恭,他一无所有。
叶恭上前握住沈破的手,轻声道,“你不喜欢这个世界?”
沈破点点头,沉默不语。
但是,他们可能回不去了。
刚刚叶恭赶在沈破之前,去了龙宫,将事情的真相,以及救沈佳梦母子的方法,尽数告诉了萧破。
萧破在萧诺和沈佳梦面前,亲手摔碎了那碗汤药。
等到合适的时机,萧破会依照解救之法,将沈佳梦的元神寄养在纤云体内。
沈佳梦不死,萧诺和碎青不会相见,萧破也不可能杀纤云。
碎青没有理由再开启幻阵,叶恭和沈破可能会永远困在这个世界里。
叶恭握紧了沈破的手,满怀歉意,“这本是我和南辰之间的事,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我们是彼此,也是我们。你再说这种见外的话,我会生气。”沈破凑近叶恭,贴近她的耳边,柔声说,“我生起气来,特别吓人。”
“有多吓人?”
“比方说,赖上你,三生三世。”
叶恭的眸色紧了,盯着沈破许久,突然撞进他的怀里。
不,三生三世不够,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沈破收紧手臂,将叶恭紧紧抱在胸前。
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实的活着,暖暖的,使人安心。
突然很想叶恭,很想很想,哪怕叶恭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沈破轻轻吻了一下叶恭的脸颊,沿着她下颌线的弧度,寻找着她的唇。
叶恭也是一样,只想和沈破好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沈破的吻,在叶恭的唇上轻轻落下,浅尝辄止。
就在他想要探索更多的时候,忽然间停下了,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眉头皱了起来。
叶恭眼神朦胧,望向沈破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破的目光最终停在某个位置,久久没有移开。
他说,“有人在看着我们。”
叶恭也察觉到了。
他们放开彼此,一起往异常的地方走去。
一步一步,缓慢,忐忑。
茂盛的海藻后面,一个瘦削的身形藏在那里,见他们过来了,坦然站起身,走进了他们的视线。
叶恭愕然,“萧破,你不是陪着十七吗,怎么出来了?”
萧破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了沈破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娘亲睡着了,我出来走走。”
“萧诺呢?”
“他去了鲛人族。”
大概是为了沈佳梦的事,当面恳求诉茶帮忙。毕竟诉茶是纤云的母亲,总要征得她的同意。
只是,这样一来,萧诺在鲛人族,一定会遇到碎青。当年,碎青对萧诺是一见钟情,如今他们见面,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沈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睁开。
他不希望碎青和萧诺见面,但是,他更想知道,萧诺在面对碎青时,究竟是什么态度。萧诺和沈佳梦的感情,曾经令人动容,如今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这一劫。
叶恭看着萧破瘦小单薄的身形,有些心疼,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几句。
她的目光在打量萧破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袖口上染了一抹红色,有血自指缝间一滴一滴落下。
叶恭抓起他的手腕,将衣袖卷了上去。
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横着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流血。
“谁干的!”叶恭的话里带着愠怒。
萧破平静地回答,“是我自己。”
叶恭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沈破衣衫之下,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原来,有些事可以改变,而有些事,依然会按照历史发展。
该来的事,躲不掉的。
如果是这样,很有可能,萧破说服不了诉茶,救不了沈佳梦。
叶恭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身子不由晃了晃。
沈破察觉出叶恭的异常,忙扶住她,试了试她的脉象。还好,一切正常。
“尊上,你怎么了!”萧破抓着叶恭的手臂,紧张得额头渗出了汗珠。
叶恭勉强笑了笑,站稳脚步,取出一方帕子,替萧破包扎伤口。
包好以后,叶恭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带沈破离开。
身后的萧破缓缓开口,问了一句,“尊上,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两个你?”
叶恭的脚步猝然停住,听萧破继续说下去。
“比起那个尊上,我更喜欢你。”
沈破心里的弦,在萧破开口的瞬间,嘭的一声,断了。
第92章 〇九二
回到云阙宫后,叶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运功,以便尽快解决南辰这个难题。
自从她发现,这个世界不论怎么变化,有些事还是会发生以后,她意识到,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世界的南辰就会出现,而她将自己世界的南辰带到这里,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在逃避问题。
如果她无法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这里的战尊,一样解决不了。
叶恭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沈破来过几次,看到她在专心运功,没有打扰她,只把饭菜拿到房间里,就悄悄离开了。
叶恭知道,沈破守在门外,为她护法,她只要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可是,她每次运功到一半,气血运行到丹田处,就流不通了。
若是强行运功,极有可能跟南辰两败俱伤,若是绕开,又对南辰奈何不得。
这仿佛是个死局。
叶恭试图绕开丹田处,另外辟出一条通路,可惜没有成功。反复尝试几次后,气血反倒开始逆行。
她没有停下,硬是加了几分功力。她额上的冷汗汇聚到一起,沿着鬓角的发丝流下,脸色也变得煞白。
忽然,她喉头一咸,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叶恭颓然倒下,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房门蓦的撞开,沈破冲进来,扶起叶恭,诊了她的脉象。
这是强行运功的结果,有了走火入魔的先兆。
沈破捏住叶恭的手腕,沿着经脉注入灵力,为她疏通经脉。
叶恭看着眼前的人,画面晃了晃,头有些晕。她靠在沈破肩上,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带着戏谑,“堂堂战尊,竟然对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这是不是战尊此生中,最为耻辱的一刻。”
是叶恭封印在自己身体里的南辰,在嘲讽她。
叶恭冷笑一声,回敬道,“你一介魔尊,连我的封印都不能破解,有何脸面嘲笑本尊?”
身体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接话,“我不需要费力破解,只要安静地等待就好。你不是铁打的,你总有生病受伤脆弱的时候,就算没有,你也要生儿育女吧。到时候,你功力大减,还不是任我鱼肉?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寄身到你孩子的身体里,与他一起出世。我不信你一个母亲,能狠下心,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
叶恭的脸色顿时一变,许久才恢复正常。她道,“在你眼里,你的对手,我,就是那么愚蠢的女人?你不是在羞辱我,你是在羞辱你自己。”
“你!”南辰恼羞成怒,想要痛骂几句,却没说出口。他冷静了片刻,恢复了先前的语气,“所以,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不是偶然了。”
叶恭唇角扬起,淡淡一笑,“你怕了?”
“我南辰什么时候怕过!”
说完这话,南辰没有再开口,就在叶恭以为他放弃的时候,一股浊气由丹田涌出,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肉,都如同针刺一般。
南辰在报复她。
她越是这样疯狂,越说明她已经穷途末路。
叶恭咬紧牙关,抵抗着南辰的侵袭。
沈破的灵力输到一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回去,与叶恭接触的指腹,火辣辣的痛。
他迅速握起叶恭的手,检查腕上,确认没有伤痕后,稍稍安心了些。等他看清叶恭的模样,方才安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叶恭干裂的唇抿了抿,血染红了嘴角。
沈破紧紧握住叶恭的肩,“是我没本事,到现在还想不到方法帮你。你再辛苦几天,再过几天就好,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哪有那么容易。
这是南辰的活路,她会想方设法阻挠,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
叶恭轻轻拍了下沈破的手臂,安慰道,“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南辰难住。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无论是谁,处在沈破的位置,都无法做到不担心。
可是,担心又如何,面对叶恭的难题,他依然束手无策。
他眼下能做的事,只有守在叶恭的身边,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叶恭话头一转,一脸郑重地说,“沈破,你身为战尊身边最亲近的人,肩上是有责任的。我早已将七情剑归还与你,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一刻,你切记不要手软。”
她这话的意思,莫非是?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沈破情急之下,紧紧将叶恭抱在怀里,片刻不舍得放开,“阿恭,我在你身边,是为了将来能够名正言顺地爱你、疼惜你、照顾你,不是为了伤害你!”
爱分许多种,其中一种叫做成全。
或许他现在还不懂,等到将来,总有一天,会了解的。
叶恭不再继续上面的话题,静下来以后,忽然想起那天沈破异样的目光,便问他,“沈破,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破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迅速将目光偏移到别处,语气颇为心虚,“没有。”
哪里是没有,分明是有。
但是,只要他不想说,任谁都问不出什么来。
即使如此,相信过不了多久,叶恭也会自己发现真相。
叶恭有些累了,靠在沈破怀里小憩了一会儿。
她不寐之症复发以后,重新恢复无法入眠的情况。
沈破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着神经,没有合过眼。这次,有叶恭在他怀里,心里分外踏实,没多久就睡着了。
叶恭枕在他的手臂上,端详了他许久,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才慢慢从他怀里起身,走出云阙宫透透气。
她记得,上次见到苏横的时候,他似乎看上去,像是来过这个世界,说不定,他能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叶恭准备去找苏横问问清楚。
叶恭去了龙宫,甚至,连建安城翻遍了,都没有发现苏横的踪迹。
他会在哪里呢?
叶恭忽然冒出个奇怪又大胆的设想,脚步很快跟上她的想法,径直来到了司篆处。
一个侍从迎上前,认出来人是战尊叶恭,恭恭敬敬行礼问道,“尊上可是来找司篆大人的?”
早就知道她会来了?
叶恭点头,“正是。他在哪里?”
“尊上,请。”侍从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他的身后是一面镜子,明晃晃的,映着两个人影和屋内的陈设。
叶恭心中怀着疑惑上前,打量了一番后,试探着向镜子伸出了手。
五指在碰触到镜面的时候,仿佛穿过一层水雾,几乎没有遇到阻力,整条手臂伸了进去。
叶恭不再犹豫,整个人走进镜子里。
眼前是一间房屋,与司篆处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是,一切都是镜像的,仿佛是倒影。
苏横就坐在案前,忙着处理公文。
听到有人进来,苏横抬起头,看了一眼叶恭,放下手里的事情,起身,微微一笑,“尊上驾到,司篆处蓬荜生辉。”
难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少见到苏横,原来是躲在这里。
叶恭颇为惊讶,“你竟然也是这个世界的司篆?”
苏横摊了摊手,挑眉笑道,“没办法,我不会做别的事,只能暂且来这里帮几天忙,赚点买衣食的散碎银子。尊上来这里,可是有事吩咐苏横?”
叶恭记起来此的目的,开门见山问道,“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十万年以后。”
这个回答,在外人听来,仿佛一个笑话。
叶恭问的是上次,不是下次,怎么可能是未来。
苏横怕叶恭不相信,特意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碎青开启的幻阵,并非简单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那么简单。误入幻阵的人,会来到自己一生中最想去的时间和地点。多数人选择的是曾经无法挽回的遗憾,试图改变过去;也有人会选择未来,看一看将来的自己是何种模样。幻阵的可怕之处在于,初入阵时,与新的世界隔绝,一旦产生纠葛,就会慢慢融入这个世界,恍若真实。如果最后决定要留下来,就会彻底被幻阵吞噬,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苏横上一次进入幻阵,是想知道十万年后发生了什么。而这次,他出现在战尊和沈破相遇的时候,是因为,他遗憾自己遇上战尊太晚?
而叶恭和沈破,曾经决定留在这个世界里,差一点就葬身在幻阵之中了。
叶恭脑子里有些乱,一时竟想不出再问些什么。
苏横继续解释,“我们可以通过幻阵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同样可以……”
后面的话,叶恭没有听清。
她不能让沈破留在这里,陪她葬身幻阵。
现在,她只想知道一件事,“既然你在十万年后来过这里,应该知道我们后面发生的事。苏横,下次幻阵开启,是什么时候?”
是该说天机不可泄露,以免叶恭改变历史,影响到后来的发展,还是据实以告?
苏横在心中权衡利弊以后,回道,“很快。”
叶恭不久就知道了,苏横说的很快是什么意思。
九重天过去一日,凡间已是一年。
萧诺去了鲛人族以后,找到诉茶说明来意,原以为对方会成人之美,不曾想,诉茶闻言大怒,将他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