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办妥,萧诺如何回去见沈佳梦?
萧诺豁出去颜面,不顾自己龙王的身份,屈膝跪在了鲛人族门外。
诉茶并不理会,萧诺这一跪就是半个多月。
如果诉茶肯答应,哪怕要萧诺跪个一年半载,他也是愿意的,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诉茶没有任何表示,摆明是铁了心不肯答应。
萧诺明白诉茶的意思,他不想强人所难,于是,他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段时间里,萧诺为沈佳梦做的一切,令碎青十分感动,甚至,有些倾心。碎青想要帮他说服诉茶,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诉茶以为碎青背叛了水界,一怒之下,带了数万兵马,杀来北海。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萧诺率领龙族众人应战。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沈佳梦发现,自己服用的每一碗汤药里,都有亲生儿子萧破的血做药引。
她心痛之余,又得知,为了自己,龙族和鲛人族即将开战。
这场战事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结束,没有人知道,将会增添多少枯骨亡魂,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沈佳梦明白,一切因自己而起。她自知罪孽深重,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两军阵前,一死以谢天下。
她的死,让萧诺彻底崩溃,疯了一般要为她报仇,他发誓要杀了诉茶,以告慰亡妻。
哀兵必胜,诉茶输得彻底。
而萧诺在获胜以后,并未停手。他听闻哪里有起死回生之术,便杀去哪里,威逼利诱对方救治沈佳梦。
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为。
萧诺复活不了亡妻,也无法阻止萧破自伤救母。
随着时间的流逝,枉死的逝者越来越多,因为短折而亡者无法轮回,而聚集在银河里,化为怨灵。
那些生出来的怨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飘飘荡荡,进了云阙宫,慢慢滋养着南辰。
南辰的功力与日俱增,叶恭日渐消瘦,此消彼长,终于有一天,场面彻底失控了。
第93章 〇九三
云阙宫里,沈破睡了好长的时间。他太累了,以至于睡得太沉,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半睡半醒间,伸手摸了摸叶恭本该躺着的地方。
那里空空的,没有人。
沈破一下子惊醒过来,将整座云阙宫找遍了,也没发现叶恭的身影。
叶恭会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沈破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不该这样想叶恭。
可事实是,叶恭确实不见了,毫无踪迹。
或许,她离开了云阙宫,有事外出,或者,散散心?
她现在修为折损,未必能够敌过南辰,到处乱跑,很容易出事。
沈破不敢乱猜,推门出了宫殿。
外面是北海之滨,银河之水沿着河道,滚滚而来。
无数怨灵从银河中涌出,迅速淹没了河岸,吞噬着每一寸干净的土地。
叶恭现身于半空中,一双黑色的瞳子毫无神采,木然地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她眉心的红色花钿,仿佛一团火在燃烧,周身萦绕的黑色烟雾,隐隐渗着一抹诡异的邪气。
兵荒马乱之中,终于有人认出,怨灵之首,似乎是战尊,众生曾经尊之敬之的守护神。
许多人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而他们在做出惊愕的表情的同时,被怨灵撕开了胸膛。
到处是喷溅的血,整个世界被染成红色。
一座城池,又一座城池,接连沦陷,三界迎来创世后最大的一场浩劫。
叶恭被南辰控制了!
沈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只记得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夏王,何时见过眼前这般嗜血无情的魔头!
想也来不及想,沈破纵身飞起,停在了叶恭的面前。
他心痛道,“阿恭,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现在身体被南辰控制,做出了一些违背你意愿的事。你不要放弃,试着夺回控制权。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叶恭缓缓转头,朝着沈破勾唇一笑,眉眼间的几分邪气,竟让她看起来,宛如一朵盛开的罂粟,有毒,但极美。
好看的人,坏起来也好看。
“沈破,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声音从叶恭口中发出,低沉沙哑。
说话的不是叶恭,是南辰。
沈破第一次感觉到话里的分量,几乎每一个字背后,都有无数夭亡的生命。
他暗中运了功力,做好最坏的打算,在面对叶恭与南辰时,尽量保持平静,“你一直纠缠阿恭,究竟想怎么样?”
“我纠缠她?”南辰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大笑起来,“说话要凭良心,分明是她封印了我,不许我离开,怎么你倒要怪起我来。”
南辰垂眼,欣赏着自己的手臂、手掌,以及露在袖口外的每一寸肌肤,满意道,“我非常喜欢身上的这件衣服,漂亮又耐用。如今,她即便要赶我走,我都不舍得了。”
沈破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起,指甲紧紧嵌入肉里,眼中似乎燃烧着熊熊怒火,“南辰,你别碰她!”
“哦?差点忘了,她身边还有你这么个不离不弃的男人。”南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看起来不错,应该会有许多女子会一见倾心,等我身上这件衣服穿旧了,我会考虑你的。”
南辰用手指戳了下自己的脸颊,“至于她,我想怎么碰,就怎么碰。除非,你如她所愿,亲手杀了我。你有那个本事吗?即便你有那个本事,你舍得吗?”
七情剑杀不死无情之人,只有南辰生了情,七情剑才能让她灰飞烟灭。
南辰本就不是三界生灵,如何生得出情来?
退一步说,即便南辰生了情,如今,她躲在叶恭的身体里,一剑下去,叶恭和南辰会一起消失。
沈破下不去手。
南辰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从化生至今,活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只有恨,不会有爱。但我错了,我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心动。这让我在懂得情为何物的同时,也让我知道了你们三界生灵致命的弱点。”南辰有恃无恐地上前一步,握住沈破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这是心脏,我的寄身之处。你敢不敢赌一把,赌我说的是真话?只要你将七情剑往这里刺,说不定,我就死了,再不能兴风作浪。我一死,怨灵不会再出现,成千上万的生灵随之获救。从此,你就是众生最敬畏的新神,你也成全了叶恭,一举三得,多划算的买卖。来,动手!”
沈破的手在颤抖,眼眶红了起来。
他不能,他做不到。
面前的人,是他爱了三生三世的人,他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他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毁掉这一切。
沈破蓦的抽回手,眸色决然,“我同你谈另外一笔交易。我是萧诺之子,身居太子高位,不日继承天帝之位。你想要的,不过是三界之主的位置,你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只要你离开阿恭的身体,来我这里,三界就是你的,名正言顺。”
南辰眉头动了下,一丝邪笑浮上脸颊,隐约透着诡异。
她说,“听上去,似乎不错。可是,我怎么能知道,你的身体,比叶恭的耐用?我可不想用几天就换,毕竟,新的身体总是不如旧的,用起来更顺手一些。”
“龙,为鳞虫之长,万灵之首。性属阴,常年潜居深渊,银河水不伤其身。再加上,我与阿恭情投意合,她曾撕下一半元神为我治伤,相信不论我做了什么、我是谁,她都不会伤害我分毫。你亦属阴,比起阿恭的至阳之体,我更适合你寄身,对你来说,也更安全。”
“听你一番话,我倒是有些心动了。不如这样,你让我抽几鞭,如果你扛得住,证明你的身体更耐用,我就依你所言,如何?”
沈破心里明白,这是个骗局,南辰并没有被他说服,南辰只是想要借机折磨他取乐。
可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叶恭在她手里,不答应的话,她不会放过叶恭的。
沈破缓缓点了下头,松开手掌,将方才运的功力一点点散去。
既然要答应南辰,戏就要做足,等她得意的时候,叶恭就能趁他放松警惕,抢回身体的控制权。
只要叶恭能回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破周遭的法力渐渐消失,南辰微微一笑,右手摊开,长鞭赫然出现,带着杀戮的血腥味与迫人的寒气。
“住手!”
突然的一声厉喝之后,视线中出现了苏横的身影。
苏横上前阻拦,“南辰,以你的修为,想要在三界中为所欲为,未免天真了些。这个世界里,战尊仍在,由不得你肆意妄为!”
稍后,苏横用法术传声入心,告诉沈破,他已经派人禀报战尊,她很快就会赶到。萧诺和碎青暂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涌上岸的怨灵,应该可以抵挡得住。
沈破得到消息,顿时安心不少。
他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想办法保护叶恭,最好在战尊赶来之前,解决好眼前的事。
沈破彻底放下防备,坦然道,“来吧,南辰,你在等什么?”
“殿下!”苏横急了。
沈破平静地说,“若是你还当我是殿下,就退下。”
苏横咬着牙,不甘心地让开。
南辰攥紧长鞭,高高扬起,脸上显出得意的笑。
细长的鞭身由远及近,带着破空之声,眨眼既至。
沈破寸步不移,硬生生挨了这一鞭。
鞭身落在他的身上,所经之处,衣衫破碎,一道血口裂开,流出暗红的颜色。
南辰看了一眼伤口,啧啧道,“你不是最怕疼吗,这么长一道口子,居然一声不吭?”
苏横两手在背后捏着,生生掐出一道淤痕。他太了解沈破了,此时上前劝说,只会适得其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沈破怒喝一声,“你没吃饭吗,力气这么小,再来!”
南辰没有接话,下一鞭紧接而来,准确无误地落在方才的伤口上。
原本流血的地方,瞬间裂开约一指深的一道,顿时血流如注,从半空中一滴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拳头大的坑来。
沈破依旧没有喊一声痛,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任何变化。
第三第四第五鞭落下,同一个伤口,终于深可见骨。
沈破的脸色变得煞白,双唇不再是湿润饱满的红,看起来状态非常不好。
这时,反倒是南辰先看不下去了,“沈破,你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明知道我是在耍你,你为什么还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我折磨?”
沈破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我在等阿恭醒来。”
苏横见他身子微微晃了晃,迅速上前扶了他一把。
沈破倔强地推开苏横,傲然而立,“你当真以为是你压制了阿恭吗?你错了,阿恭是三界众生敬仰的战尊,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人,你也不会是例外。”
南辰哈哈大笑,“你这莫名的自信,我都替你尴尬。如果叶恭那么厉害,怎么会放任怨灵踏平每一寸土地?”
随后,南辰收起笑意,一字一句,生怕沈破听不清楚似的,慢慢说道,“因为我掐住了叶恭的七寸,她只能任由我摆布。她本来没有弱点,可惜呀,她是个女人。只要是个女人,心肠再硬,也不会硬到哪里去。说起来,她有今天,我得好好感谢你啊。”
该说沈破罪孽深重,毁了三界的守护神?还是说叶恭沉迷情爱,不知轻重缓急?
感情的事,本就由不得理智做主,谈不上是对是错。
可是,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如今连累众生受苦,确实不应该。
“这就是你曾经反复想杀我,却一次次留我性命的原因吧。你是想用我来慢慢摧毁阿恭的精神,好让你趁虚而入。”沈破微微一笑,寒凉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凄楚,“如果,我死在你的手上,阿恭一定会为我报仇,亲手杀了你,对不对?”
南辰脸色瞬间冷了,笑意一点点消失,眼睛里只剩下夜色一般的平静,静得吓人。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叶恭因为你的死,而悲痛欲绝,不消我动手,她就已经没了大半条命。你说,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一字一字,刀刻斧凿在沈破的心上一般,令他鲜血淋漓。
沈破眸色淡然,问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计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因为,这样不够精彩。我觉得,还可以等等。比方说,等几个观众入场,为我的胜利喝彩。”南辰望向沈破身后,弯起唇角,浮出一抹邪气的浅笑,“你看,有人来了。”
沈破和苏横同时转头,只见,战尊孤身一人,手里握着与南辰一模一样的长鞭,表情肃穆地冲着他们走过来。
南辰四周的黑色烟雾慢慢散去,眉心的花钿颜色变淡,逐渐隐没。
她举起长鞭,闪电一般冲向战尊,听得一声闷响,兵器相交,火光四溅,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沈破等人用衣袖遮在眼前,过了片刻,等到光线暗淡了,才重新望向打斗处。
原本南辰与战尊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远在数里之外,两个一模一样的叶恭,手持长鞭,抵力相拼,分不出两个人有什么不同。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肆无忌惮地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现在有两个叶恭,你们猜一猜,哪个是我南辰,哪个是她战尊。选好以后,你们就可以去帮你想帮的人。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你们可以随意更改立场。成王败寇,输的那个,就会永远消失。”
沈破倒吸了一口凉气。
千算万算,没算到南辰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在众生眼中,不可能存在两个叶恭,必然是有一个假的。但事实是,两个都是真的。
论功力,南辰定然不敌战尊,在失败的一刻,极有可能会被众生逼到绝路。那样,叶恭也逃脱不得。
倘若沈破等人帮助南辰,必会伤了战尊的心。更重要的是,两个叶恭谁都无法战胜谁的话,如何向三界解释这件事。
三界之中,确有见识过人者,但更多的是目光短浅、愚昧无知之人。他们无法理解,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会有两个出现。
到时候,因为无知者而产生的混乱,恐怕比眼下怨灵侵袭三界,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南辰之心,何其歹毒。
苏横上前,为沈破包扎伤口,趁机靠近一些,附耳问道,“殿下,我们要怎么做?”
沈破深吸了口气,“静观其变。”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横手脚麻利地包扎完,站到一旁,观察着当前的局势。
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游戏,马上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