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跟他说,白若怀了他的孩子?”
“我本打算告诉他,后来想了想,既然白若自己不肯说,必然是她不想让安信怀知道。在他们的感情里,我终究是个外人,不便干涉过多。”
白若那个倔脾气,可是到自断仙骨,都没有告诉安信怀。
叶恭以前觉得,白若是个明白人,有时候,又会觉得,她明白的有点过头。
或许,这就是白若为自己规划的人生,其他人,没有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叶恭收回神思,淡淡一笑,叮嘱沈破说,“我给你的元神和力量,你好好磨合。待到你能够融会贯通,南辰那点法力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沈破先前心底的预感,再次出现了,叶恭一定瞒了他什么事,不然,她不会这样说话。
仔细回想了先前发生的事,莫非原因是……
沈破急问,“阿恭,南辰究竟跟你要了什么东西?”
叶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沈破的问题,“她要的是,我的肉身。”
第120章 一二〇
沈破倒抽了一口冷气。
傻愣了好半天,不敢置信地问,“你答应了吗?”
问完之后,想起叶恭那句,今晚之前。
她是战尊,世人敬畏,不可能出尔反尔。那么,必然是答应了的。
沈破猛地抓住了叶恭的手,牵着她往房门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我现在就带你走,离开幻阵,回到我们的世界,那里没有南辰,你也就不用给她什么了。”
叶恭站在原地,没有挪步,对沈破笑了笑,道,“我们弄丢了指环,回不去了。更何况,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我。你眼前的我离开了,欠下的债,就需要另外一个我来还。这样的离开,没有意义。”
沈破的身子僵住了,反复思索几遍,终于道,“那我去杀了南辰,就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危了。”
叶恭本打算瞒着沈破,见他这么冲动,实在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她拉着沈破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告诉他,“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为什么?思来想去,沈破始终想不通,叶恭有什么理由,要把肉身让给南辰。
依照叶恭当初的修为,不可能被南辰制住,更不可能因为那个封印,就反噬重伤。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出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叶恭刻意稍等了一会儿,待到沈破的情绪稳定些了,才说,“正如南辰所言,她是天地间的怨气所化,即便她的修为不如我,我也无法将她从三界中彻底消除。与其做些无用的事,倒不如,将她引到正途。我给她想要的,化解她的怨气,三界便可太平。”
比起这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让叶恭做出这样决定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不忍心看沈破一次次为了修复她体内的封印,消耗自己的修为。
她不希望沈破为了她,耗尽他的生命。
过去已经试过,不可能达到的结果,何必再重复一次。
换种方法,破釜沉舟,说不定,南辰的问题,就解决了呢。
“你只想着南辰,你想过你自己吗,想过我吗?”沈破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有些没有经过思考的话,脱口而出,“我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你的身边,我不是为了看到这个结局的!”
话刚说完,沈破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睛里有一丝慌乱的神色。
叶恭听了那话,会不会觉得他太过自私,觉得他不配留在她的身边。
沈破紧张地盯着叶恭,表情的每一丝变化,都让他胆战心惊。
他甚至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可能,叶恭会质问他,然后大发雷霆,将他赶走。
北海之渊,他守候了几万年,只盼着能够见叶恭一面,奢望可以跟她多待一些日子。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一想到,有可能因为他几句脱口而出的话,让他眼前美好的一切化为泡影,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等了一会儿,沈破想象的画面一直没有发生,反而,叶恭依旧是温和细语地跟他说话,好像刚刚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失言。
叶恭抚摸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着,“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叶恭,多出来的一个必须消失。我们既然回不去了,我就只能另外寻找一个身份活下去。等我舍去这副肉身,我会以新的面目出现。到时候,我不再是战尊,就可以安心做你一个人的妻子。”
沈破的颤抖,不知何时停下了。
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将叶恭说的话,反复回想了几遍,问道,“今夜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寻一副肉身?”
想了想之后,试探着问,“要不,我去一趟鲛人族,把纤云的肉身寻来。”
“不。我不想夺舍,你不要去。”叶恭阻止了他的一时冲动,又怕他不放心,便将自己的打算全盘讲了出来,“我准备去一趟人间,找一户有缘的人家,投个凡胎。”
叶恭用指腹蹭了蹭沈破的脸颊,“十八年以后,你带着聘礼,去我家提亲,好不好?”
又要分别十八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尚且不满十八年。
沈破不想答应,正要摇头拒绝,却被叶恭的双手捧住,左右动弹不得。
叶恭的唇微启,声音轻柔却坚定,“你放心,这肉身,我就是毁了,也不会交给南辰。”
沈破释然,含笑点了一下头。
叶恭靠近他,仰头封住了他的唇,唇齿间的流连辗转,令沈破一时失了神。
起初,双唇间的蜻蜓点水,终于化作了柔软绵长。
窗口处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惊动了房间里的两人。
沈破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起身便要去声音来源处追,看看是谁在外面。
叶恭淡淡一笑,“令你我都察觉不出气息的人,还能有谁?”
沈破闻言,有些害羞。
“那人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叶恭将他拉回自己怀里,点着他的鼻尖,“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要抓点紧。”
“抓紧做什么?”沈破茫然地问了一句。
叶恭斜睨了他一眼,用手臂将他勾到自己面前,暧昧道,“傻男人,你说,孤男寡女,在没人的时候,会做什么?”
沈破的脸颊再次浮上了红霞。
天霓斋的门窗,一扇接一扇地关上了,直到月上梢头,方才打开。
叶恭先一步走出来,身后紧跟着沈破。
她边走边低声问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听起来,似乎极不情愿。
眼下这个情况,讲不得道理,说不得情分,纵使他有千般不愿,万般委屈,也要白白受着。
何况,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云阙宫外,银河岸边,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他们四下巡视了一番,没有看见南辰的踪影。兴许,是南辰不放心叶恭,以为会有埋伏,偷偷躲起来,等确认无事了再出来。
叶恭在海风中站了会儿,不多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南辰没有实体,走路悄然无声,不会是她。
叶恭侧耳听着,脚步声倒是有些熟悉,似乎来人每走一步,心里就跟着揪一下子。
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她为自己的变化疑惑,反而是她身边的沈破更为冷静一点。
沈破对来人说,“如果你不来,我一定会恼你。”
对方沉默片刻,冷冷道,“可我并不想看见你。”
沈破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少年的坦诚,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你小的时候,对我不是这个态度。”
“你就是欺我那时年龄小,不懂事!”少年戳了戳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膛,挺直了腰杆,“我现在长大了,懂得明辨是非,不会听你几句话,就把你当好人!”
沈破闻言,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叶恭,也不由弯起了眼睛。
外表长得这样高大,内心还是个小孩子。
“不许笑!”少年更恼了。
叶恭收起笑意,走到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萧破,天黑了,早点回去,别让你爹担心。”
萧破脸忽的涨红了,欲盖弥彰似的,撇过头倔强道,“他心里只有别人,早就不在乎我了。”
沈破黯然,低声叹气。
倘若萧诺当年肯对他,表达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疼爱,他们之间,绝不会走到现在的地步。
母亲若是尚在人间,天伦之乐,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只可惜,过去没有,将来可能也不会有。
萧破突然望向沈破,用奇怪的语气说,“我想和你谈谈。”
一个目光透着几分稚气的少年,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那时候的他,除了母亲,只有叶恭一个执念。
年轻真好,喜欢一个人,就会一门心思向前冲,失败了也不怕,头破血流也不后悔,只知道,继续努力向前,一直向前。
要是他能回到这个年纪,遇到现在的事情,大概会不管不顾,牵着叶恭的手离开吧。
思忖间,萧破大步走了出去,走向视线的远处。
沈破向叶恭征求了一下意见,她点头同意后,他朝着萧破所在的方向跟了过去。
萧破站在月光下,身材颀长,衣衫单薄,看上去弱不禁风。
沈破走近了,站在一旁,立定。
“我不喜欢你。”萧破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
沈破淡淡一笑,“你表现得挺明显,就算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
“我想杀你。”
“你这个年纪,最容易冲动。这样的事,你做得出来。”
萧破伸出手,掌心里多出一把剑,光洁如镜的剑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那剑,沈破认识。
剑名七情,三界名剑,出自白玉峰。
萧破修为本就不高,在面对沈破这样的劲敌,出其不意才是制胜之道。而他,竟然主动亮出兵器,甚至坦诚来意。
这样的做法,沈破开始有些不懂了。
萧破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战尊告诉我,你就是数万年后的我,我们本是同一个人。我杀了你,便是杀了自己。”
第121章 一二一
“而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对吗?”萧破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他的目光里透出来的,却是坚定。
战尊既然会将那些事告诉过他,那么,当年一定也曾经告诉过沈破。
若非如此,为何沈破宁肯受尽委屈,都要咬牙烂在肚子里,不肯说一个字。他事事迁就着叶恭,绝不是因为他生来脾气好,而是他明白,他与叶恭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将时间浪费在吵架闹脾气上面,相爱的时间就少了。这笔账很容易算,他知道如何取舍。
萧破望着沈破,等着对方的回答。
而沈破像是见惯了沧海桑田的老者,淡然地听着萧破说那些话,面上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萧破接着说道,“上次一别之后,我一直待在龙宫,等着你和尊上回来看我。一天又一天过去,我没有等到你们,却等来了战尊和司篆苏横。战尊面色苍白,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苏横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还有天医陆铭从九重天赶来,为她治伤。”
龙宫的酒窖里,罕少有人过去,是个绝佳的养伤圣地。
养伤期间,苏横与战尊说了许多话,大多是,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样子,他甚至讲了,这一次北冥之乱的结局。
他们在酒窖里说话,萧破躲在外面偷听。
依照他们的法力和修为,不可能不知道萧破就在外面。
或许是他们不介意被他听到,也或许,是他们刻意说给他听的,反正,整件事,从头至尾,萧破都知道了。
苏横一共来这个世界两次,第一次,是十万年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在他当时看来,早已是历史。除了唏嘘感叹,他无能为力。
而这一次,他来到了历史中令他最耿耿于怀的一页,一个可以改变未来的时间里。
据史书所载,北冥之乱,战尊大胜,鲲王战死,南辰受重伤不知所踪。
而在野史里面,结局是另外一番样貌。
战尊身边养了两个侍君,是一对孪生兄弟。这对兄弟生得一模一样,脾性却迥然不同。一个端庄大气,一个活泼单纯。
北冥之乱爆发后,鲲王自知气数已尽,无力回天,自绝于银河岸边。王后殉情。南辰受重伤,往鲛人族方向逃窜。
大局将定之时,两个侍君不知为何闹将起来,一个用剑刺向另外一个。
千钧一发之际,战尊以身挡剑,当场灰飞烟灭。
动手的那个,悔不当初。被救的那个,急火攻心,受了极重的内伤,几日后,隐居山林,无人知晓其下落。
这两本书,苏横都读过,当时,他更偏向于正史。
毕竟,战尊不近男色的名声,他早就听说过。莫说是两个侍君,就是一个,他都不相信会有。
更何况,十万年后,这个世界里,战尊依然存在,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灰飞烟灭。
直到苏横第二次来到这里,惊讶地发现,两个沈破和两个战尊,竟然可以同时存在。
他瞬间明白,正史并非真实的记录历史,而是史官选了一个所有人看了都能相信的说法,记录在案,而野史里面写的,或许才是事情的真相。
萧破初次听到这些话,一时半会儿不敢相信,等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横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在发生,他才明白,苏横所言不虚。
但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亲眼见证。
萧破抓住沈破的手,掌心向上,平摊开。
随后,他划开了自己的手掌,鲜红色的血涌出,一滴滴落在地面,溅成一团团的红云。
过了一会儿,他的血止住了,伤口结痂。
而沈破的掌心里,在相同的位置,比方才多了一条疤痕。
几万年的岁月,可以愈合伤口,却不能让疤痕消失。
这样的变化,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若非萧破亲眼所见,定然难以相信。
萧破颇为失落,自言自语似的说,“果然如此。”
他曾以为,自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原来,并不是。
在这个世界里,他和沈破,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一个年少轻狂,一个洗尽铅华。
他曾经想要讨叶恭的喜欢,用尽一切办法,到最后却发现,他本就是叶恭的心上人。他曾经希望叶恭能够忘掉的人,原来也是他自己。
这像不像一个笑话。
要叶恭喜欢他,做他的妻子,他需要做的事,只有一样,那就是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