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踊跃报名的人便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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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们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魏登年脸上还带着小睡后的异样红润,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笑着,身后一整室的光亮仿佛都及不上这一抹笑。
院子里围了十几个家仆,还有大房派来盯梢的丫鬟。
两年一次的募兵,每次都是这样的排场,也就这个时候,他可以在宋炽不光临周府的情况下回到假院子里,被家仆们轮流看守,直到募兵结束。
“露之,你是叫露之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垂着眼,风轻云淡地拂了拂衣襟,狭长的眸子定定落在面前丫鬟的脸上。小丫头刚来周府两三年,还没被江湖的险恶鞭笞过,没一会儿就被盯得脸红心跳。
“到、到申时了。”
“嘶,你回他做什么!”旁边的家仆扯了她一下,伸出只手指着魏登年龇牙咧嘴,“你这厮想死是吧,还不乖乖滚进房里待着,小心我揍你。”
魏登年好似闻所未闻,漫不经心地笑起来:“这么晚了啊,周映又去赌马了?”
“少爷不在府里。”
露之一对上魏登年的眼睛就不自觉地回答他的问题,就像被摄了魂魄似的,怎么从前没见到他这样笑?
“跟你说话呢!还跟我在这里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找打!”
家仆指着魏登年扬起手来拉开架势,然而还没有碰到魏登年的肩膀就觉腰间一空,雪亮的刀刃在他面前闪出道寒光,手指头跟着一凉,一截肉色在地上滚了圈停下,鲜血立刻汩汩喷涌出来。
周家的家仆本来是没有配刀的,今日是为了防魏登年才有此准备,此刻反倒是自食恶果了。
魏登年出刀太快,痛感后知后觉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家仆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其余人没料想过魏登年这儿真能出变故,皆是愣了一瞬,又立刻呼啦啦围成一圈,试图将他困在里面。
“就凭你们?”
魏登年冲着面前的家仆踹了一脚,那人被震飞了数米,落地后张嘴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来,肋骨寸寸断裂,爬也爬不起来。
魏登年飞身上檐,留下个嚣张轻慢的背影:“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坏我事。”
六年来,魏登年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周府,人来人往的街市看似和他在周府里窥见的并无不同,但无人知道,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山呼地动。
城西的募兵刚刚结束第一轮。魏登年走到报名处敲了敲桌子,昏昏欲睡的小将托着脑袋的手撑得一歪,瞬间惊醒过来,打着哈欠道:“已经结束了,两年后再来吧。”
魏登年微一拱手:“家中有事误了时辰,能否通融?”
小将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不合规矩。”
“规矩又如何?你们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募兵吗?”他笑道,“我能赢。”
进入第二轮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狼狈,可唯独有一人,不论对手如何出招都应对自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离脚下方寸之地。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台上只剩下三十来号人。一直松松懒懒坐在高台一角的刘悬忽然坐直。
那人似乎是精神不大好,脸色苍白,身似弱柳,像是一拳就能被打趴下。可刘悬只看他利落从容的步子,便知道他不是只会点拳脚的莽夫,甚至他的身手远远高出跟他对打的小兵,然而他却似有意隐藏,并不急于一举将对方击败,而是迂回地避开,在小兵必败的局势里刻意给对手制造赢面,直至周围有两三人陆续胜出,他才好像遛够了,准备出手。
刘悬看了一会儿,提气几步蹿过去,推开小兵,接了他欲定胜负的一拳:“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跟我比试比试!”说着手刀化利刃,带起一道疾风,向他腰腹逼去。
魏登年并不想张扬,可对方动作太快,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半身猛地后仰避开,腿脚滑蹿出去,跟刘悬擦身之际,拂去一掌,招式轻柔无力,宛如一条游走的白绫,然这“白绫”攀上人的手腕竟如有万钧之力,以柔制刚,刘悬几番用力都像是卷进了棉花堆里,几个推转间被生生逼退两步。
刘悬没想到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被个毛小子制住,愣了愣,气得要再来。
魏登年忽然开口,语气微惊:“刘叔叔?你是刘悬叔叔吗?”
刘悬收招,盯着他看了半晌,愕然:“小年?”
他两步过去,一把抱住了魏登年,抓着他晃了晃,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大笑:“你都长这么高了,样子也变了些,更好看,不,更俊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
魏登年被他晃得咳了几声,露出个苍白的笑来:“这么多年了,我也该长高了。”
刘悬欣喜的神色顿了顿,让人搬来张椅子放在台上,叫其余人继续比试,他则迫不及待地和面前的少年叙起旧来。
“我当年听说你住进了远房亲戚家,此后便再无你的消息,没想到今生还能叫我再碰见你!小年,我真是太高兴了,等会儿叔叔定要与你痛饮一番!”
魏登年温声道:“小年自是奉陪。”
“你一身武艺没丢,反倒见长,将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会高兴!不过你可别怪我没认出你来,你这招数似乎不是出自将军啊?”
刘悬一辈子雷厉风行,此刻见到故人之子,却一下子成了个絮絮叨叨的半大老头,说个没完:“还有,你怎么看上去身子不好的样子?还穿个……这是下人衣服吗?你那亲戚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刘叔叔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先答哪个好?”魏登年虚弱一笑,“近年来,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爹教的打法不太适合我了,迫不得已改变了路数。”
“好好好,适合自己才最重要。那你现在住哪里?”
“周县丞周家,他们都对我很好。刘叔叔别光顾着问我了,你呢,你怎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募兵呢?”
刘悬能征善战,曾是他爹麾下主力副将,风头最盛时曾一人带着百姓守下一城,可如今却变成个募兵的将领。
说将领都是夸大了,募兵处归御龙营管辖,御龙营只是卺朝兵部一个小分支,更别提刘悬只是募兵处其中一个小头头,说白了,就是那八品的何县令都压他一级。
刘悬叹了口气,往日的嚣张锐气似在这一息中去了大半。
“当年将军辞世后,咱们陛下就将三十万大军打散重组,塞往各个兵营,要不就是把不同的队伍各抽出些人来,换个领头的。将军身边的亲信陛下虽然一个没杀,却明升暗降,给我们换了差事。那个张怀叔叔你记不记得?跟你爹最亲的副将,被皇帝调去当文官了,你说说这世道……唉。”
如此一来,魏家三十万大军,再成不了气候。
魏登年蹙眉道:“陛下手段真是高明。”
“呸,就咱们陛下的脑子哪能想到这些,还不是毕愁那个老瘪犊子的主意?”
魏登年道:“当年弹劾我爹的文官之首?”
“正是。”
魏登年想到什么,扯动心绪,低声咳嗽起来,刘悬立刻给他拍肩,喊着报名处的小兵:“快拿碗热茶过来。”
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递过来,魏登年道了声谢,接过喝了一口,还未咽下,便被喉间一口急气顶了出去,喷出的一口茶水里掺着半口血水,人也往前一头栽下,被刘悬眼疾手快地捞住。
“小年!”刘悬大惊失色,忙回头冲手下叫嚷,“愣着干什么,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几个兵卒应声跑了出去,慌里慌张地从医馆里找了四五个大夫,拉着人就跑。几个大夫被拉到募兵处,每个人上去一诊,脉象都是同一结果——中毒。
“没错了,初执脉来疾去迟,外实内虚也,且心脉声微,伴有咳疾不治,血中见黑又苔色发白,种种迹象都是中毒症状。”五个大夫里只有那位年过八旬的老医者在魏登年指尖扎出滴血来嗅了嗅,给出了最具体的诊断,“且还是种罕见的毒药,老朽无能,不知其解。”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刘悬不信,又不得不信,募兵也交给下属去管,他把魏登年背去医馆,朝着老大夫深深一躬身:“这是我故人之子,故人待我恩重,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能死,还请大夫救他。”
老大夫摇摇头:“这并非市井上的普通毒药,除非老朽知道其名,不然很难找到破解之法。”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悬来回踱步,看着榻上形销骨立的孩子,心里比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子还要难受,将军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给昏睡的魏登年喂了半口水,把门口几个兵卒叫进来:“抬着小年,走,去周府!”
第6章
好久不见啊,宋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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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那边已然兵荒马乱。魏登年逃了,两个家仆一伤一残,惨叫声传遍了整个周府。
刘悬一行人从医馆里借来了担架,抬着魏登年气势汹汹地杀上周家,看门的拦也拦不住。刘悬脸上怒意难掩嗓音凶急,逮到一个看着能做主的便质问道:“他可是你们周家的人?”
陈氏第一反应就是魏登年刚出门就惹了祸事,眼珠子转了几圈,张口便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家里逃跑的下人吗,怎么回事啊?您是?”
刘悬忍住了发作,蹙眉道:“下人?”
“是是是,就是个干最脏最累的活的那种。”陈氏看见他腰间的木牌,客气地笑起来,“原来是募兵处的大人啊,谢谢大人给我们找回逃跑的下人。小娥,家里来客了,请老爷夫人出来。”
刘悬道:“他果真是个下人?”
陈氏笑道:“大人是第一次来郸城吧,那您肯定不知道,这个人啊是我们家干粗活的,原是罪人之子,我们好心收留他给他口饭吃,可他却是个白眼狼,打伤了我们家两个家仆逃跑了!”
这时候越是把魏登年贬得一无是处,越是能让来人消气,周府还能少给点好处平怒。
想到这里,陈氏笑容挤得更多了些:“周府管教不严,让这没爹娘的东西冲撞了大人,等会儿妾一定让下人把他泼醒,狠狠地罚。”
刘悬道:“如何才算‘狠狠地罚’?”
果然是上门找麻烦的。
陈氏答得格外认真:“扎针、杖责、炮烙、步步生莲,还有挑断手脚筋,然后趁他还没有流血而亡前再缝起来,只是这样魏登年就没法给周家干活了,所以一直没实施过。”她得意地补充道,“这些可都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好法子呢。”
刘悬深呼一口气:“何为步步生莲?”
陈氏道:“用扎了刺的木棍打受罚者的脚板,罚完后脚底皮肉已去其大半,再让其人赤脚而行,每走一步,脚底留下的血迹便如红莲开放。”
“他……可有受过这惩罚?”
“自然受过呀。”
压着刀柄的手指捏得发白,刘悬强忍最后一丝理智,嗓音有些发颤:“这样严惩,万一他真就死了呢?”
这将领真是好生胆小。陈氏笃定道:“哎呀不会的,不会死的,这小子皮糙肉厚,就是受着这些长大的,大人您就放心吧,只要给他留口气,大人想怎么消气都行,反正啊,他就是咱们周家的一条狗而已。”
刘悬气得浑身发抖,可他的底线是不打女人,这时,周县丞及大房夫人往院子里赶了过来。
“刘大人,有失远迎啊。”周县丞远远喊了一声,然而拱手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飞。
离他最近的大房吓得气势全无嗷嗷乱叫:“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来人啊,保护老爷!”
刘悬“唰”地拔剑怒视,周家两手空空、没见过世面的家仆们全都不敢动弹了。
“毒妇,毒妇!小年还善良地想替你们遮掩,你们可知他对我说周家买了他后待他极好,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待他好的!”
周县丞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没站稳,就又被人猛地揪了起来再摔到地上。
“老子就是不做官了,就是死,也要先搞死你们这帮杂碎!”
刘悬狠狠又往周县丞身上补了一脚,然后扫了一圈在场的诸人:“绑起来,都给老子绑起来!凡是害过小年的,老子要他们偿命!”
兵卒们领命,纷纷动手抓人,丫鬟家仆们四散逃窜,尖叫连连。
陈氏吓得和大房抱作一团,此刻才恍然——他不是来要好处,是来要命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打我的丈夫,绑我的丫鬟,还乱我的家!”
周夫人跋扈惯了,头一次被人欺负到头上,惊吓过后,气得胆子都大起来,冲上去一口咬住刘悬的手腕。刘悬痛得嗷嗷大叫,又不知道怎么下手还击这个妇人,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她插了满头金步摇的高耸发髻。
这一揪,那一大坨假发就掉在了刘悬手里,露出周夫人比常人宽了一半的额头。
依头秃的程度来看,这年头,县丞这种小官家的主母也难做啊。
刘悬拿在手里掂了掂:“别说,还挺沉,快赶上我的大刀了。”
“假发还我!”
“你先退后!”
“啊!”
又被咬了一口,刘悬手上一甩,周夫人终于松口,急吼吼地去捡她的假发髻。捡到手了也顾不上正反,立刻往头顶一戴,脑袋上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自信和气势终于恢复了一些。
她面色赤红指着刘悬:“你一个九品的官凭什么查抄同级的家!我要去告御状,我要你不得好死!”
“凭什么?本郡主就告诉你,凭什么能抄你的家。”
一道婉丽声音随着破门而入的动静一同入耳,冰蓝色的雅丽袄裙和手腕上系着的飘逸丝带轻快地掠进众人眼中。